可就算季善已經自覺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也不好在沒征得孟競的同意前,或是孟競告知過她和沈恆此事的情況下,把實情告訴給褚氏知道。
畢竟那是孟家的家事,孟競應當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們做外人的,哪好置喙甚至自作主張?便是知道了,也要裝不知道。
因此對上褚氏滿臉的期待,「沈四嫂,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你和沈四哥都是清溪人,你嫁給沈四哥也十來年了,肯定多少也听說過一絲半點的風聲吧?」
季善只能搖頭,「我雖嫁給相公十來年了,當初相公因為生病,卻是我過門後,便再沒正經去夫子的學堂上過課,幾乎都是在家自學的,我自然也沒什麼機會去拜見夫子。還是等到後來相公中了童生,我才第一次見到夫子,所以對夫子家的情況,我是真的知之甚少,所以實在對不住孟二嫂了。」
「這樣啊……」褚氏立時滿臉的失望。
卻也知道季善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她實在是病急亂投醫了,因忙又道︰「沈四嫂千萬別這麼說,你哪有什麼對不住我的,該我感激你才是,我這會兒雖然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因為把話說出來了,心里總算沒那麼憋屈了。」
季善點點頭,「誰心里憋了事都得難受,所以我們都需要傾訴呢。但你也別太作繭自縛了,你至少得相信孟二哥的人品,相信他對你們這個家的心才是。眼下可能是他覺得還不到與你說的時機,等時機到了,我相信他一定會一五一十都告訴你的。」
不過話說回來,孟競為什麼要瞞著褚氏,就算當初孟姝蘭與褚家二少爺議親不成,到底也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
且他和褚氏已經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孩子都這麼大了,那點子成年舊事又還算得了什麼,根本就沒有隱瞞的必要啊……難不成,孟姝蘭不是給人做正妻,而是做了妾?
還是她夫家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甚至,她已經淪落風塵了……所以孟競才會連對著自己的枕邊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季善想著,又寬慰了褚氏一會兒,「若孟二哥真有對不起孟二嫂的心,我雖認識他的年頭更長,可我與孟二嫂才是同性,且又投緣,我定會站在你一邊的。可連我都信得過孟二哥的人品,孟二嫂更該信得過他才是,且先把心放寬了,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吧,孟二哥定不會瞞你太久的,指不定到時候你知道了,反倒要心痛他不容易了呢?」
就听得路氏叫她,「善善,還是你過來給我看牌吧,楊柳這丫頭還不如我呢,給我瞎指揮的啥啊,我都連放了五把炮了,你再不過來給我瞧著,我就要輸得精光了!」
程夫人與羅晨曦、程大女乃女乃則是笑個不住,「不行不行,善善/妹妹不能過來,還得楊柳給親家母/伯母看牌才是,這丫頭哪是給伯母看牌,分明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明面上是給親家母/伯母看牌,心里卻是向著我們的吧?」
「好丫頭,待會兒散場了,我重重有賞啊……」
說得屋里其他人也都笑了起來。
季善好笑之余,只得暫時打住與褚氏的話題,拉了她也到牌桌子前,先與路氏道︰「娘放心,馬上我就幫你都贏回來!」
又沖羅晨曦使眼色,「晨曦你玩兒了這麼半日,也夠了,且起來讓孟二嫂也玩一會兒吧……這個簡單得很,一學就會,孟二嫂就別推辭了,不然讓晨曦給你看牌,給你當軍師,總成了吧?」
羅晨曦與她默契得很,立時笑道︰「是啊孟二嫂,真的很簡單,一學就會……你便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我這個軍師啊,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贏到最後的!」
一面說,一面還摁了褚氏的肩膀,不由分說將她摁得坐下了。
褚氏沒辦法,又見程夫人婆媳與路氏都已砌好了牌,只等她一個了,哪還好意思讓長輩們久等,只得依言也動手砌起牌來。
季善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笑著給路氏看起牌來。
眨眼已是幾圈牌過去,季善余光見褚氏已漸漸上了手,臉上的笑容也多了,方一心二用的,想起孟姝蘭的事來。
孟競出仕也幾年,算是歷練出來了,卻急著打發了楊嫂子夫婦回清溪去,听褚氏說來,連日也總是精神恍惚,心事重重的樣子,——只是已經「死」了多年的妹妹「死而復生」,彼此還重逢了,應當只會驚喜,而不至于慌亂才是。
難不成,孟姝蘭的出現還給他同時帶來了什麼大麻煩?那她要不要立時與沈恆說一聲,讓他旁敲側擊的問一下孟競,看有沒有他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多幾個人,總能多幾分力量,且如今事情應當還在可控的範圍內,要是再拖下去,會發展成什麼樣兒,可就誰也說不準了,與其到時候再來後悔當初的不作為,她寧願如今極有可能會惹得孟競不高興……
季善想著,又給路氏看了兩把牌,便借口要回房更衣,先出了廳堂。
就見旁邊屋里只有程欽正與沈九林說話兒,卻不見沈恆與孟競的身影。
季善因笑問程欽,「大哥,相公和孟二哥去哪里了?」
程欽道︰「方才出去了,說是屋里悶,要出去透透氣,不過我瞧著,應當是他們有什麼話要說吧?妹妹可是找妹夫有什麼事,外面冷,不如進來坐著等吧。」
季善听得沈恆與孟競單獨透氣去了,不由暗忖,難不成孟競真是要與沈恆說孟姝蘭的事兒,所以才要避開其他人?
嘴上已笑道︰「不了,我有些累了,想回房去略躺躺,爹和大哥慢慢兒聊著啊。」
程欽听她累了,忙道︰「那你快回房歇著,怎麼也不帶個人呢,我給你叫個丫頭去啊。」
季善忙笑道︰「不用了大哥,在自己家里,就這麼幾步路,還叫什麼丫頭呢,我先走了啊。」
不由分說轉身走了,程欽無法,只得由她去了,笑著又與沈九林說起話兒來。
季善一路回了房里去,卻是剛收拾完,歪在榻上歇了片刻,便見沈恆進來了,笑道︰「你不是跟孟二哥說話兒嗎,怎麼回房來了?」
沈恆上前挨著她坐了,才道︰「听大哥說善善你找我,我就回房來看看唄,累了吧?累了就睡一會兒吧,反正都不是外人,不會說什麼的。」
季善道︰「還好,不是太累。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孟二嫂方才與我說,前幾日她和孟二哥在一家首飾鋪,遇上了……」
就把褚氏之前的話,大略與沈恆學了一遍,末了道︰「你要不側面問一問孟二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問問看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這麼多年下來,大家早已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了,萬一回頭孟二哥真因此出個什麼事兒,我們便不會受到牽連,心里也肯定不好過。」
沈恆等她說完了,方沉聲道︰「善善你猜得不錯,嫂夫人口中的那位‘表妹’,的確就是當年的孟二小姐,方才彥長兄就是特意與我說這事兒,倒不想嫂夫人先與你說了。那日彥長兄偶遇了她之後,先是驚喜,隨即見她衣飾華貴,奴僕成群,便猜到當中可能有問題了。畢竟她相貌才情都尋常,家世更是可以忽略不計,當初又心術不正,彥長兄惟恐她這些年已經墮落了,走了什麼邪門歪道,所以才會忙忙借了店家的後堂,想要遮掩一二的。」
季善 聲道︰「倒不想我還真猜中了。那孟二哥問出個什麼所以然來了嗎,孟姝蘭不會真的已經給人當了妾,甚至……孟二哥才會三緘其口,連孟二嫂都不肯告訴的吧?」
沈恆道︰「她的確給人當了妾,不過,那個男人身份尊貴,乃是……當朝的八皇子,她還懷了八皇子的孩子,所以才能衣飾華貴,奴僕成群;也所以,彥長兄才不喜反憂的,大家畢竟道不同,還不知道後邊兒會因此生出什麼事端來!」
「啊?她給八皇子當了妾?」
季善大吃一驚,「可兩人身份相差那般巨大,她相貌我記得也不算太出挑,怎麼會……那孟二哥知道這些年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還以為孟姝蘭充其量給朝中哪個大員,或是城中哪個富商當了妾,過上了「好日子」,不想她竟然直接釣到了八皇子這麼一條大魚?!
沈恆皺眉道︰「據她自己說,她當年逃出那個庵堂後,才跑了沒多遠,就遇上了歹人,後悔也遲了,為了保住清白,只能跳了河。可惜跳河又沒能死成,反而讓路過船只上的人撈了起來,一路順流而下,到了江浙一帶;然後才將她重金給賣作了‘揚州瘦馬’,好生培養了幾年後,又讓當官的買下,送進了京城,到了八皇子府上。」
「揚州瘦馬?」季善愕然,這不是只存在于各類野史小說里的東東嗎,沒想到她現實中竟還能听到,「之後呢?八皇子那樣的人,什麼美人兒沒見過,她應當沒那麼容易就入了八皇子的眼吧?」
不過也說不準,孟姝蘭姿色還是頗有幾分的,當初也識文斷字,大家閨秀當然談不上,小家碧玉卻是綽綽有余的,想必也正是因為她的這些優勢,當初她才能一路保住清白,直至被帶到江浙一帶,賣作「揚州瘦馬」吧?
等當了揚州瘦馬後,她肯定又經過了幾年的「魔鬼訓練」,的確樣樣都出挑,才能最終被選中,送到堂堂皇子府上,——褚氏說了好幾次她漂亮,也側面證明了這一點,顯然她早已經月兌胎換骨了……
沈恆已道︰「她入八皇子的眼的確不容易,據說還是去年下半年,她才僥幸得了八皇子的寵愛,之後又有了身孕,才有了‘孺人’的名分,那日也才能出八皇子府散心,剛好在首飾鋪遇上了彥長兄的。那日她見到彥長兄後,很是驚喜,得知彥長兄已經中了進士做了官,就更是驚喜了,說要把彥長兄引薦給八皇子,往後兄妹兩個一個在內,一個在外,不愁將來沒有大造化。還說回去後要回了八皇子,立時打發人回清溪去接夫子和孟太太進京來,骨肉團聚,往後讓夫子他們再不用操任何心,只享福就是了。」
季善明白了,「所以孟二哥才會那般著急的打發楊大哥楊嫂子回清溪去?」
沈恆「嗯」了一聲,「真讓孟二小姐把夫子和孟太太接到了京城來,以孟太太的瘋癲,還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彥長兄也是怕累及親人們;更怕萬一哪日他們成了自己的軟肋與威脅,自己不得不妥協。夫子與孟大哥都是明白人,只要他們知道了嚴重性,肯定會看好了孟太太,也肯定不會輕易進京來的。」
季善嘆道︰「孟二哥也真是倒霉,攤上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妹妹,還‘不愁將來沒有大造化’,真當八皇子妃與八皇子府其他的女人都是吃素的,別回頭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問題她自己死不要緊,可別生生連累了孟二哥,連累了孟二嫂和彤彤啊!那現在孟二哥是怎麼打算的?」
沈恆道︰「暫時還沒有打算,就怕她攛掇了八皇子,八皇子也的確有招攬彥長兄之心,畢竟彥長兄可是正經的兩榜進士,又還這麼年輕,將來肯定能當大用的,那再登門幾次,殿下便是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怕短時間也不會重用彥長兄了。所以彥長兄想讓我替他向殿下和妹夫提前說明一下整件事情,向殿下表明自己的忠心。」
季善皺眉道︰「孟二哥與我們家走得近並不難打听到,只怕孟姝蘭那日回了八皇子府,見過八皇子後,八皇子已派了人去查孟二哥的底吧?今日去孟二哥家送禮的管事也肯定是奉的八皇子之命。只要多來個幾次,那可是孟二哥的親妹妹,孟姝蘭月復中的孩子也是親外甥,讓誰來說,都得說肯定是親妹妹親外甥更親啊。假以時日,殿下不可能再用孟二哥,我們也不會再與他交好往來,孟二哥只能轉頭八皇子麾下,他們的目的自然就達到了。」
沈恆聞言,片刻才道︰「所以我方才給彥長兄建議,回去就把今日八皇子府管事送上門的禮品都退回去,就說他們認錯了人,自家妹妹早在多年前就亡故了,那日在首飾鋪,也是認錯了人……反正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認那是孟二小姐,難不成誰還能逼他承認?當年孟二小姐‘病死’可是滿清溪都知道,天泉也不少人知道的。」
季善忙道︰「那孟二哥怎麼說?當日在首飾鋪,他就不該謊稱那是他遠房表妹的,今兒也不該讓那管事進門,還把禮品收下了才是。回頭對景兒起來,這可都是矛盾之處。」
沈恆無奈道︰「彥長兄自己也很後悔,說了好幾次那日在首飾鋪時,一開始實在太驚喜了,那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也早當她死了,不想卻還活著,瞧著還活得不錯,他乍然之間,高興得都快瘋了;但隨即便想到,她一個弱女子,憑什麼錦衣華服,奴僕成群,又當她是墮落了……又喜又急之下,哪里還顧得上旁的?況當時他也不知道她是跟了八皇子啊……」
「也是。」
季善攤手,「孟二哥也不能未卜先知,今日也不可能真把管事和禮品都拒之門外。那總是親妹妹,這麼多年,他心里也未必就沒有後悔心疼,想著如果他拒絕了,孟姝蘭在八皇子面前少不得吃掛落,怕也于心不忍……這叫什麼事兒啊,也不怪孟二嫂說他連日都魂不守舍的,誰攤上這樣的事,都得魂不守舍,偏還連與孟二嫂都不知該怎麼說……」
沈恆嘆道︰「如今還真有些進退維谷了。我瞧彥長兄的意思,讓他真不認孟二小姐,自此對她不管不問,他應該是做不到的,旁的不說,萬一哪日孟二小姐都要死在他面前了,他怎麼可能不管,換了我們,也不可能不管吧?但管吧,又明知道是火坑,怎麼可能還要傻到往下跳?」
季善苦笑,「我听著都替孟二哥犯愁,都希望他能狠心一些了。關鍵現在孟二嫂也誤會他了,你待會兒見了他,還是讓他趁早與孟二嫂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省得回頭他外面還一團亂,後院又失火,那才真是月復背受敵了。」
沈恆應了,「我知道了,待會兒就與他說。弄得大過節的,善善你也跟著煩心,可真是惱人,你快睡一會兒吧,晚上還要賞燈呢,到時候哪來的精神?」
「我現在哪里還睡得著?」季善道,「況也不好讓娘她們等太久,你先去與孟二哥說話兒吧,我收拾一下,也回花廳了。你也別太急,車到山前必有路,總能有法子的。」
沈恆「嗯」了一聲,「現在急也沒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善善你再躺躺,我先出去了啊。」
季善點點頭,「你快去吧。」
目送他出去了,又在榻上歪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才起身整理好衣裝,慢慢兒回了花廳里。
路氏顯然已等她很久了,一見她回來,便急道︰「善善你怎麼才回來,你不在我一直都輸,快過來替我看著,我得滅一滅孟二女乃女乃的威風才是,她五把里就要贏三四把,可厲害了!」
季善听得笑起來,「是嗎,孟二嫂這麼厲害呢?」
程夫人與程大女乃女乃都笑道︰「新手手氣都旺,況還有大姑女乃女乃這個高手給她支招呢,反正我們一直都是輸著的,就看善善你們婆媳和她們姐兒到底誰更厲害了!」
大家遂又熱熱鬧鬧的打起牌來。
如此到得傍晚,收了牌,吃了晚飯,天便黑了。
早有煥生浚生領著人,把大家提前買好的、做好的燈都在屋檐下和樹枝上掛滿,然後一一點上了,沈家本就不算大的園子立時星星點點的,成了個五顏六色的夢幻世界。
孩子們都高興得直拍手,在回廊里和樹枝下跑來穿去的,大人們也都滿臉是笑,心里縱有再多的煩惱,在這一刻,也讓眼前的美景給暫時拋到了腦後去。
大家賞了一回燈,又看了一回煙花,還應景兒的猜了一回燈謎,幾乎人人都得了彩頭,到末了,還齊齊吃了一團熱騰騰的元宵,才各自興盡而散了。
虧得這幾日整個京城都因為燈會不宵禁,大家半夜再回自家都無妨。
只是次日難免都起遲了,季善更是到交午時,才醒了過來,就見沈恆正坐在靠窗榻上的小幾前走筆寫著什麼。
季善不由懶洋洋的問道︰「相公,你寫什麼呢?屋里光線不好,你好歹開個窗。」
沈恆听得她醒了,偏頭笑道︰「我給恩師寫信呢,光線還行,怕開窗把你凍著了。你要起來了嗎,我讓楊柳給你打熱水進來吧?」
「哈……」季善打了個哈欠,才道︰「我再躺會兒吧,這天氣,我真是恨不能與床長在一起了……你怎麼不寫了?」
沈恆起身笑道︰「寫完了自然就不寫了,橫豎爹娘和師妹都要去的,我自然不用長篇大論。你還是快起來吧,早飯就沒吃,娘念了好幾次,說你不吃早飯怎麼行呢,再不起來準備吃午飯,娘指不定就要親自來請你了。」
季善扁了嘴,「人睡著了怎麼可能會餓,我便是這會兒,也一點不覺得餓好嗎?不過算了,娘也是心疼我,心疼孫子,那你扶了我起來吧……下午也得一直陪著我啊,明兒又得開始早出晚歸的當值,我又得連跟你說體己話兒的時間都沒有了。」
「好好好,下午一直陪著你,往後也一定盡可能早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