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林木溜了一眼短信,喃喃的自言自語︰「酒店……」
「老板!」
保安大哥從保安亭里探出頭來,扒著保安亭的窗戶,那高大的身軀幾乎卡在狹窄的窗戶口,破舊的窗子被他壓得「吱呀呀」亂響。
今天萬俟林木準備赴約,去那個如果愛酒店看看。
羅參與萬俟林木約的是第二天傍晚。
酒店。
傍晚。
這兩個詞結合在一起,如果發生在情侶之間,莫名旖旎,透露著粉紅氣息。
如果發生在陌生人之間……
保安大哥顯然不放心,蹙著一雙刀眉,比平日敦厚老實的模樣,多了一絲冷酷,唬人的厲害。
「老板,」保安大哥說︰「要不然我跟你一去吧!」
「如果這個客人圖謀不軌,我就幫老板揍他!」
保安大哥揮了揮拳頭,做出一個凶悍的表情。
听說今天有小雨,全市大風降溫,郊區還會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萬俟林木縮了縮肩膀,冷得把手插進口袋里,淡淡的說︰「不用,你留在墓場,如果有客人來咨詢,可以應付一下。」
「可是……」
保安大哥擔心的話,被萬俟林木很自然的打斷。
萬俟林木抬起手來晃了晃,「再說……我本人,也是會揍人的。」
如果愛。
十五層的酒店,巨大的霓虹燈招牌,「如果愛」三個字,仿佛從宇宙深層掉下來的ufo,「 啪啪 嚓嚓」的閃爍著。
和開心墓場的霓虹燈有一拼……
整個酒店建築刷成了粉紅色的外牆,配合著閃爍的霓虹燈,渾似一顆巨型的火龍果,熱情的屠戮著過路人的雙眼和審美。
萬俟林木往里瞄了一眼,前台的服務員也穿著粉紅色的工作服,宣傳立牌上,超過42磅的加粗特黑體……
——冰雪情人節
——情侶套房限時優惠
——燃燒你的浪漫冰點!
萬俟林木︰「……」
萬俟林木默默的收回目光,默默的拿出手機,默默的打開自帶瀏覽器,輸入「如果愛酒店」。
檢索結果很快彈出來——如果愛酒店,是國內知名的情趣酒店品牌,創立于1997年。創始至今,如果愛酒店提供便捷的酒店快速預定、情侶約會預定等特色服務……
情趣酒店。
萬俟林木瞬間捕捉到重點。
不只是酒店,還是情趣酒店……
「啪!」
一只大手突然拍在萬俟林木的肩膀上。
萬俟林木天生缺失恐懼感,因此沒什麼能讓他害怕,但這次「不同」。
萬俟林木回頭,拍他肩膀的人,正是約他來情趣酒店的羅參。
羅參換了一身風衣,仍然是黑色的風衣,立在夕陽的余暉下,周身散發著溫暖卻引人注目的荷爾蒙。
手里提著標志性的黑色樂器箱,臉上戴著標志性的黑色墨鏡,墨鏡之後,「目光」平靜的注視著萬俟林木。
羅參的聲音很好听,充滿磁性︰「走吧。」
「等……」萬俟林木難得有一種說不清的頭皮發麻感覺,說︰「等一等。」
萬俟林木看向羅參,整理好態度,又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客人,我覺得有件事情,我需要事先聲明一下……」
羅參似乎趕時間,「邊走邊說吧。」
羅參邁開大步,卻不是朝向如果愛情趣酒店,而是往旁邊的醫院走過去。
萬俟林木︰「……」
萬俟林木眼眸轉了轉,沒有說話,跟在羅參後面,一同往隔壁的醫院走過去。
難道是去醫院?
幸虧事先聲明沒說出口,差點就尷尬了……
羅參是個盲人,但他走路不需要導盲犬,也不需要盲杖,走入醫院大門,躲避人群,繞過障礙。
就像正常人一樣。
羅參看來不是第一次來醫院,上了電梯,帶著萬俟林木進入住院病房區。
「踏、踏、踏、踏……」
病房區靜悄悄的,連鐘表的走針聲也听不到,羅參的黑色皮鞋敲擊在地上,打碎了一片死寂的平靜。
「羅先生。」
萬俟林木終于開口︰「請問您帶我到醫院來,是……?」
羅參站定,沒有再往前走,回頭去「看」萬俟林木,微微一笑,露出溫暖的笑意。
「我以為你對什麼都不會好奇。」
萬俟林木眼神狐疑的上下打量羅參,現在不是好奇不好奇的問題。
萬俟林木只是個墓場賣墓碑的大學生,羅參卻帶他來醫院,這舉動實在不著邊際。
羅參沒有廢話,簡單明了的說︰「你看。」
面前是一間病房,大約六平米,小的可憐。
拉著厚重的窗簾,隔絕窗外最後一絲陽光,沒有點燈,一切都沉浸在黑黝黝的昏暗之中。
病床上有人,躺著一個女孩,十七八歲左右,因為環境昏暗,萬俟林木很難分辨仔細。
萬俟林木瞟了一眼,冷淡的說︰「看什麼?看來羅先生誤會了,我是墓場的管理員,並不是醫生或者護士。」
羅參並不介意,說︰「你看到病患的信息卡了麼?」
信息卡?
萬俟林木再一次順著病房門的長方形狹窄窗口望進去,病患的床頭都貼著一張信息卡,方便主治醫生和護士查房巡視的時候核對信息,通俗的來講就是病患床頭卡。
環境很黑,萬俟林木眯眼去看。
《護理信息卡》
住院號︰a192
姓名︰許晨彤
性別︰女
年齡︰18
萬俟林木︰「許晨彤……」
「許晨彤。」
羅參肯定的重復了一遍,說︰「是不是覺得有些耳熟。」
何止是耳熟?
彤彤!
不就是欠款的小鬼?
一共欠萬俟林木七萬五千元房租。
彤彤明明是個小鬼,躺在病房里的病患卻有十七八歲,難道撞名字了?
羅參似乎「看」出了萬俟林木的疑問,從風衣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萬俟林木。
照片上是兩個可愛的小姑娘,八九歲左右,長得一模一樣。
兩個彤彤!
羅參淡淡的開口︰「給你講一個故事……」
照片上的兩個可愛小姑娘,是雙胞胎。
姐姐叫許晨彤,妹妹叫做許曦彤,一卵雙胞胎,所以長得一模一樣,外人基本沒有辦法將二人分辨出來,就算是家長,偶爾也有認錯的時候。
躺在病床上的,就是姐姐,許晨彤。
十年前,許晨彤變成了植物人,躺在醫院已經整整十年。
雙胞胎讓很多人羨慕,從小就有玩伴,不至于孤單寂寞。
但對于這對雙胞胎來說,不太一樣。
姐姐許晨彤開朗活潑,健康可愛,而妹妹許曦彤因為先天性營養不良,出生以來就一直住院,經歷各種各樣的病痛和手術。
妹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陰沉,越來越陰暗,小小年紀不得不去看心理醫生。
羅參抱臂靠在病房門上,講故事的聲音無比溫柔,說︰「兩個彤彤的母親,多次看到妹妹情緒激動,掐住姐姐的脖子……」
妹妹大喊著︰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因為你我才會生病!我才會被人比較!如果你死了,就再也沒有人和我比較!
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殺死你——
妹妹幾次想要掐死姐姐,最嚴重的一次,姐姐因為甲狀軟骨骨折,進過醫院。
甲狀軟骨是吼軟骨中最大的軟骨,一般在頸部遭受重擊,或者絞壓的時候,會出現骨折現象。
後來妹妹的病情穩定了一些,和姐姐一起進入了小學讀書。
有一天,下學之後雙胞胎沒有回家,根據同班同學敘說,當天妹妹和姐姐吵得很凶,放學之後,妹妹就大吵大鬧的拉著姐姐離開了學校,拐進旁邊的小巷子。
因為妹妹平日里很怪異,小朋友們都不願意和她玩耍,所以沒人敢過去看個究竟。
只是遙遙的听到,妹妹用喊劈的嗓音,嘶聲力竭,歇斯底里的大吼……
——你怎麼不去死!
——你干脆死了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羅參口述著︰「幾天之後,警察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姐姐,甲狀軟骨再次骨折,送進醫院搶救,手術雖然順利,但許晨彤從此變成了植物人,在這里躺了整整十年。」
萬俟林木眯了眯眼楮,他肚子里雖有疑問,但是沒有開口
羅參似乎已經清楚他的疑問,說︰「妹妹許曦彤從此消失,很多人傳聞,她殺人之後逃跑了。」
躺在這里的是許晨彤,那麼開心墓場的彤彤,又是誰?
白日里的彤彤,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明明好像一包熱情的跳跳糖。
但一到黑夜,卻陰沉的像是一條發霉的魷魚干,好似故意隱藏著自我的本性……
「你昨天管我借無啟之木,」羅參繼續說︰「我說過,把名字刻在無啟之木上的人,全都會死,而且魂飛魄散。」
「那個請你幫忙的小鬼……」
羅參頓了頓,嗓音依然溫柔,卻充斥著審判的氣息,「根本不是許晨彤,而是十年前殺人未遂的妹妹。」
一旦把許晨彤三個字,刻在無啟之木上,沉睡了十年的姐姐就會不治死亡。
「而妹妹……」
病房外走廊的燈泡,「啪!」一聲突然憋掉,隨著最後一絲夕陽的流逝,狹長的走廊陷入了無盡的黑暗,羅參藏在墨鏡之後的眼楮,反而明亮了起來,熠熠生輝。
黑暗襯托著羅參平靜的嗓音︰「而妹妹因為血親的緣故,陰魂便可以輕易奪舍,重獲新生。」
羅參抬起手,寬大的掌心輕輕拍了拍萬俟林木的肩膀,微微低頭,溫暖的嗓音在萬俟林木耳畔響起……
「你被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