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運回到內堂時,駐足停在了桌前,凝眸望著桌上幾樣精巧的點心。
方嫂子見了,便笑著解釋道︰「公子定沒瞧見過這幾樣點心吧?」
宋運點了點頭,輕聲問道︰「請問,這些點心是從哪里買來的?」
方嫂子抿嘴一笑,神情頗為驕傲的道︰「這些外面可買不到,這些都是咱們縣主自己做的呢!」
「靈毓縣主?」宋運微怔,那雙本就如煙雨般的眸子更似籠了一層雲霧。
「對啊,咱們靈毓縣主心靈手巧,這些點心都是縣主自己做的。
這個晶瑩剔透的點心叫布丁,這個圓圓的點心叫慕斯蛋糕,很受一眾夫人小姐歡迎呢!」
每個人都有擅長的東西,可若是一個人什麼都擅長,那就讓人忍不住都想幫她炫耀了一番了。
「布丁,慕斯……」宋運唇瓣輕動,默默呢喃。
方嫂子見狀,掩唇笑著道︰「宋公子定然也覺得這名字听起來有些怪吧,其實直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這名字的含義。
你說這好好一道點心,怎麼就和布扯上關系了呢?」
還有那慕斯,听起來完全像個人名啊!
宋運沒留意方嫂子說什麼,他只靜靜站在桌前,望著點心發呆,直到宋碧涵出來喚他,他才回過神來。
宋運隨著宋碧涵走進了內間,顧錦璃正在小心的喂孩子喝水。
屋內沒有大夫,宋運便問向宋碧涵,「大夫還沒來嗎?」
「呃……」宋碧涵瞄了顧錦璃一眼,支吾著道︰「來了啊,然後又走了……」
宋運偏了偏頭,有些詫異,「這般快?那大夫怎麼說?」
「這個……」宋碧涵望向顧錦璃,投去求救的目光。
顧錦璃將孩子小心放平,開口解釋道︰「這孩子有些月兌水,我給他喝了些糖鹽水,暫無大礙了。」
「月兌水?」宋運蹙了下眉,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如今雖值盛夏,但遠不至干涸難耐。
這孩子雖是乞兒,但城中亦有水井,應不至于喝不到清水。」
顧錦璃耐心的解釋道︰「月兌水的原因有很多,人體長時間未進水是一種可能。
發熱、嘔吐、月復瀉也都會造成人體月兌水,這孩子有些發熱,又無人照料,是以才有月兌水之癥。」
宋運了然頷首,見孩子的臉色緩和一些,心下略松,望著顧錦璃問道︰「這孩子的病可還嚴重?大夫可給他開藥了?」
「大夫已經開了藥,若無意外服上兩日便好。」
宋運微微牽唇,露出一抹雲般清淡的笑,他拱手對著顧錦璃幾人行了一禮,彬彬有禮道︰「多謝幾位小姐出手相助。」
「宋公子不必這般客氣,這孩子的救命恩人是宋公子才對,若是您袖手旁觀,我們也無緣見到這孩子。」
宋碧涵最看不得別人客氣,便拉著顧錦璃起身道︰「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這般客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兩個在爭搶做東請客吃酒呢!」
顧錦璃失笑,嗔目望著宋碧涵道︰「這酒局是你張羅的,難道不是你請嗎?」
宋碧涵呵呵一笑,拍著宋運道︰「這不是踫上我二哥了嗎,哪有哥哥在,還讓妹妹花錢的道理,你說呢,二哥?」
因著宋碧涵和宋運自小不在一處長大,後來又出了宋三夫人的事,是以宋碧涵最初對宋運也不甚親近。
可宋運是個性情隨和溫柔的人,對親人好友又仗義相助,是以宋碧涵已經漸漸接受了這個哥哥。
宋運是個慢熱的人,听宋碧涵這般說,也不過點了點頭,輕應了一聲「自然。」
待喂孩子服了藥,見他病情穩定,幾人便一同去了望仙樓。
宋碧涵一上來就點了一壇子酒,對著宋運挑眉笑道︰「若就只有我們幾個喝,還要悠著點。
錦兒今天踫到二哥,我們就盡管敞開喝了,喝多了二哥可要負責送我們回家啊。」
然而一向好說話的宋運卻搖了搖頭,抬手按住了酒壇,認真道︰「女孩子不可飲酒。」
「沒事啦,我在家里還陪著祖母喝酒呢!」宋碧涵伸手就去搶酒壇。
宋運抬手,將手指抵在宋碧涵的額心,任由她如何伸手都無法踫到酒壇分毫。
宋碧涵掙扎了半晌,除了額上留下了一個紅紅的指印外,一無所獲,氣得雙手環胸,癟著嘴道︰「哼!早知道就不帶你了,誰知道你竟然和大哥一個樣。
要我說,還是三哥好,若三哥在這,定會和我們一同暢飲!」
宋碧涵這話顧錦璃是信的,若是宋達在這,怕是還會多要一壇酒。
見宋碧涵生了悶氣,宋運糾結的輕皺了下眉,只好讓步道︰「那就點兩壺果酒來喝吧,這酒太烈,不適合你們。」
見沒有再行商量的余地,宋碧涵只好認命的點了點頭。
果子酒清甜可口,顧錦璃幾人喝著正好,可宋碧涵卻是一邊喝一邊撇嘴,這哪里像酒啊,分明是就是糖水嘛!
本以為溫涼不在,就少了一個多事的,沒想到她二哥竟然也這個樣子,男人還真是麻煩!
果子酒性淺,幾人又只小酌了兩杯,根本就沒有一點醉意,但宋運還是堅持親自將她們送回府中。
行到平陽王府門前,顧錦璃含笑致謝道︰「有勞宋二公子了。」
「縣主客氣。」宋運略略垂首,語氣依然清淡。
宋碧涵探出頭來,眨眼笑道︰「怎麼只謝我二哥,我也有一起送你回來呀!」
「好,那就多謝宋小姐啦!」顧錦璃翻她一眼,無奈彎唇笑。
辭別宋家兄妹,顧錦璃轉身踏入王府。
宋運這才抬起頭來,望著顧錦璃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宋府的路上,宋碧涵一路走走跳跳,偶爾看見路上的小石子,便會抬腿將石子遠遠踢開。
而宋運卻面色平靜的猶如無風的天空,安靜寧和。
兄妹兩人一靜一動,倒也和諧。
「二妹妹。」宋運突然開口。
「嗯?怎麼了?」宋陽碧隨口應道,專心的踢著腳下的石子。
「靈毓縣主……」
听宋運提及顧錦璃,宋碧涵才抬起頭來,眼中帶著警惕,壓低了聲音提醒道︰「二哥,我知道錦兒很好,可錦兒可是有婦之夫,你可不能動歪心思啊。
更何況那個溫涼超級小氣的,你可千萬被讓他看出你的心思,否則他一定會把你弄得很慘。」
三哥說不定就是被溫涼扔到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去了,想想還真是可憐。
宋運無奈彎唇,失笑搖頭,「你想多了,我對縣主無意。
我只是看她點心做的精巧,便好奇問問你,她可還會做什麼其他新奇的東西?」
宋碧涵松了一口氣,拍著心口道︰「原來是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
溫涼那個家伙心眼小心又冷,可不能得罪他。
宋碧涵想了想,道︰「錦兒做的飯很好吃,很多菜式我都沒听過。
什麼火鍋,炸雞,還有她常說炸雞和啤酒最相配,我一直都納悶那個啤酒到底是什麼酒,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宋碧涵的思路越來偏,全然沒有看到宋運那總是籠繞雲煙的眸中劃過的錯愕。
……
次日,顧錦璃進宮拜見沈皇後。
直到已近午時,顧錦璃才起身請辭。
沈皇後命玉華公主相送,看著兩個少女攜手離開的背影,沈皇後的眸光中有欣賞亦有惋惜,不由自言自語的呢喃道︰「有顆七竅玲瓏心已是不易,更難得的是這顆心中還裝著仁善和光亮,只可惜她不是皇子妃,不然倒有皇後之風華。」
陛下的幾個皇子她都看在眼里,二皇子平庸,六皇子易怒,七皇子風流,另外兩個成年的皇子倒是聰慧,只可惜他們眼中只有權力。
她沒看出哪個皇子有帝王之才,倒是覺得顧錦璃有母儀天下之範,只可惜她嫁入的是平陽王府。
倒是有些可惜……
顧錦璃與玉華公主兩人有說有笑的漫步走在御花園中,聊到前幾日賑災銀兩之事時,玉華公主不由羨慕道︰「錦兒,他們都說你運氣不好,我可不這麼覺得。
王妃溫和善良,平陽王爺又正直仗義,你能嫁給溫涼真是幸事。」
她那幾個皇姐身份已經很尊貴了,可嫁入夫家後,還是難免會有委屈的地方。
不像錦兒,簡直像掉進了福窩里。
顧錦璃彎唇,打趣道︰「溫陽尚未定親,不如你也嫁來王府,這樣以後你不僅有父王母妃疼著,我們兩還能做個伴。」
「才不要哩!」玉華公主滿臉嫌棄,想也不想的道。
「錦兒,難道你不覺得溫陽那個家伙很煩嗎?
心眼像針那麼小,技不如人還不肯認輸,整日想著與我再賽一場,我才不搭理他呢!」
顧錦璃搖頭,實事求是的道,「溫陽很好啊,率真簡單,又心地善良,不然那你以為他為什麼會中你的計?」
「錦兒你偏心!你就是因為溫陽是溫涼的弟弟,所以你就昧著良心說他好。」玉華公主一臉不滿。
溫陽那叫率真簡單嗎?
那明明是傻好不好?
女孩子笨笨的還挺可愛的,可男子若是蠢蠢的,就讓人忍不了了。
顧錦璃覺得玉華公主對溫陽有些偏見,正想替溫陽辯解,忽見蔣太後身邊的王嬤嬤邁著端正的步子朝她們走來。
「玉華公主,靈毓縣主。」王嬤嬤對兩人福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道︰「縣主,太後娘娘有請。」
王嬤嬤雖半垂著頭,但臉上的神色清冷嚴肅,並無半分敬意。
顧錦璃眸光動了動,看來蔣太後是來秋後算賬的。
雖明蔣太後沒安好心,可太後口諭,她不能拒絕。
玉華公主不放心,想隨顧錦璃一同去,卻被王嬤嬤抬手攔住,「殿下,太後娘娘只召靈毓縣主一人前去。」
「本宮去給皇祖母請安也不行嗎?」玉華公主昂著下巴,露出雪白的脖頸,一改往日里的隨和,驕傲的宛若一只天鵝。
王嬤嬤卻只淡淡牽了牽嘴角,顯然並不畏懼這位公主的威嚴,「殿下有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只太後娘娘有正事與縣主商議,殿下不妨稍等片刻。」
「殿下先行回宮吧。」顧錦璃彎唇淺笑,輕輕眨了下眼。
玉華公主瞬間會意,便只瞪了王嬤嬤一眼道︰「既然皇祖母不願見本宮,那就勞王嬤嬤為本宮帶好吧。」
「是。」王嬤嬤垂睫頷首,語氣冷淡,轉而瞥了顧錦璃一眼,抬手道︰「縣主,請吧。」
顧錦璃從容轉身,款款邁步,沒有一絲驚慌之色,倒是引得王嬤嬤忍不住多瞧了她兩眼。
這位靈毓縣主年紀不大,氣度竟是比宮里的一些妃子還要好。
夏日炎熱,為求涼爽慈寧宮中擺著數個冰盆,剛行至殿門前,便有一股寒意迎面撲來。
身後是明亮的暖陽,身前是如冰窖般的宮殿。
顧錦璃在這冷熱明暗交界之處,只覺渾身汗毛不禁豎起。
蔣太後正坐在主位喝茶,听到響動也不過撩了撩眼皮。
蔣太後比蔣氏還要年長一歲,卻不知用了什麼駐顏術,看上去竟好似只有四十余歲的模樣,甚至依稀可以在她臉上看到本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美艷。
只她身上有一種浸yin後宮多年的威壓,雖雍容貌美,可一個挑眉,一個抬眼,便足以令人心驚膽戰。
蔣太後輕蔑的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顧錦璃,長長的護甲劃過杯盞,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這冷寒的殿內顯得尤為森然。
「靈毓縣主,哀家最近可是經常能听到你的大名。」
顧錦璃低垂著睫羽,從容不迫的回道︰「能入太後娘娘耳中,是臣婦的福氣。」
「呵。」蔣太後冷笑一聲,「真是伶牙俐齒。」
蔣太後將杯盞隨手放在桌上,淡漠的俯視著顧錦璃道︰「戶部丟失了賑災銀兩,乃是你父親的失職。
平陽王雖幫你填補了一些銀兩,但王府的銀子並非你一家獨有,這些銀錢也有二房一份。
平陽王是為你動用了公中銀兩,于情于理你都該補償二房的損失。
你明白哀家的意思了嗎?」
顧錦璃當然明白,蔣太後這是為二房討債來了。
她冷冷一笑,提起頭時眸中卻噙著滿滿的疑惑,不解的道︰「恕臣婦愚鈍,未能領悟太後娘娘的心意。
父王拿出的銀錢只是暫時填補賑災銀兩,朝廷早晚都會歸還王府,臣婦為何要補償二叔二嬸啊,難道說……」
顧錦璃震驚錯愕的睜大的眼楮,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道︰「難道說,國公爺不打算歸還賑災銀兩嗎?」
「放肆!國公爺也是你一個小小婦人能夠攀咬的?」蔣太後大怒。
顧錦璃茫然的眨了眨眼楮,語氣中帶著點點委屈,「臣婦怎敢攀咬國公爺,可外面都是這般說的啊……」
「那你就人雲亦雲?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分辨是非的能力嗎?哀家看你分明在故意挑釁!」
蔣太後最近也心力憔悴,建明帝緊咬此事不肯放手,蔣太後多方周旋也無法讓他改變心意,心里正惱火。
顧錦璃倒好,不但不知避讓,還主動提及此事,自是讓蔣太後怒火中燒。
「太後娘娘明察,臣婦敬重太後,怎敢挑釁?
賑災銀兩丟失,陛下心憂平州百姓焦急不已,臣婦相信太後也定然擔憂陛下的龍體。
英國公府雖為太後母族,但太後娘娘與陛下亦母子情深,太後娘娘的為難臣女都清楚。
的確,若由臣婦填補這個虧空是兩全其美之策,可先不說臣婦沒有這般多的銀錢,就算為了二叔二嬸著想,臣婦也不能如此做。」
顧錦璃一雙眸子冷清明亮,她就那般望著蔣太後,眸中的從容淡然竟讓蔣太後一時語凝,只能任由顧錦璃巧言分辯。
「雖說父王動用的是公中的銀子,可這些也是父王南征北戰得來的。
正是有父王征戰沙場,我們才可獨享安寧。
若臣婦拿了自己的錢給二叔二嬸,豈不是讓二叔二嬸落得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名聲?」
顧錦璃聲音雖輕,目光掃過殿內立著的刺繡屏風時,卻劃過銳利的冷芒。
這王府的功績榮華都是父王拼命所得,二房躲在安逸窩里坐享其成,還敢將王府視為己物,他們自己送上門,不罵都對不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