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淙醒了, 在打了針僅僅一個小時之後,並且除了虛弱之外,各種表現和平時無異, 再不見之前的瘋狂 。
顧潯接到消息後匆匆處理好媒體那邊的事趕回病房, 還沒進門, 就听到了戚淙安撫沈嘉的聲音。
「嘉嘉,我真的沒事, 之前只是做了個噩夢,一時沒控制好情緒。」
顧潯往前的腳步猛停,看向面前半開的病房門,皺眉。
這個語氣……
「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連彭星的助理小劉到現在都沒醒,劇組那邊查了現場的機器和周圍的監控,也問了當時在場的人, 但居然沒有任何一個鏡頭和人拍到、看到你和小劉出事的經過。圓圓倒是看到了你和小劉一起掉入湖里的畫面, 但她沒看到你們是怎麼掉進去的。」
趙振勛的聲音響起,顧潯回神,牙關緊了一下,收回準備推門的手, 將手握拳。
「是輪椅壞了。」
熟悉到骨子里的聲音傳來,語氣是一如往常的平靜溫和,但是……顧潯壓下情緒, 側走一步,透過門縫看向病床的方向,視線落在那道靠躺在病床上, 被坐在病床邊沿的沈嘉遮擋了大半只能看到一點眉眼的人影身上,一寸寸細看,不放過任何細節。
戚淙的聲音繼續響起︰「我當時坐著輪椅停在湖邊, 想滑著輪椅調整一下位置,但滑了半天它卻不動。我以為它卡住了,想下去看看情況,結果我剛撐起胳膊半支起身,它突然又自己動了,還特別快,直直撞到了湖邊的石頭上,輪子和扶手全被撞裂。我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慣性之下往湖面沖去,小劉路過發現了想要救我,但我戲服太沉太繁瑣,反而連累得他也一起往湖里沉去。趙哥,小劉情況怎麼樣,他沒事吧?」
一句又一句,一個又一個神態細節……顧潯的手越握越緊,理智的弦寸寸繃緊,這段時間因為戚淙恢復記憶而逐漸暖活的心一點點變涼。
戚淙的語氣……不對勁。
他熟悉的戚淙雖然總是語調平淡沉靜,但在信賴的人面前咬字會不自覺偏輕,無形中透出一種軟。
可現在的戚淙沒有。
他熟悉的戚淙從來不會在和人交談時不禮貌地頻繁避開視線。
可現在的戚淙一直在下意識地回避沈嘉和趙振勛的視線,避免和兩人長時間對視。
他熟悉的戚淙如果被人救了,肯定會第一時間去關心救命恩人的情況。
可現在戚淙的關心卻顯得十分表面。
這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戚淙……這分明是他在過去三年里關注了無數次的,那個失去自我,只會圍繞著江兆言轉圈的戚淙。
病房內趙振勛回道︰「他沒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醒。戚淙,你確定你沒事了?」
「真的沒事,抱歉趙哥,讓你擔心了。對了,今天的戲——」
叩。
病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敲了一下,房內所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一起朝病房門看去。
還戴著鴨舌帽的顧潯邁步進來,面無表情,眼神壓抑,隱隱瘋狂。他無視趙振勛和沈嘉走到床邊,彎腰伸手捧住戚淙的臉,湊近。
戚淙愣了下,然後連忙後仰,看一眼趙振勛和沈嘉,抬手去拉顧潯的手︰「你做什麼,快松開,大家都在。」
一樣的顧慮旁人的視線,一樣的會回避他的親密動作,但以前推他分明是因為不好意思,而現在……顧潯掃一眼戚淙緊繃僵硬的身體姿態,感受著戚淙推過來的略重力道,看著戚淙絲毫不見感情的雙眼,突然低笑一聲。
「戚淙,你怎麼總是在我以為看到了曙光的時候,這樣對我。」
他這話說得太奇怪,神態和表情也很不對勁,趙振勛和沈嘉立刻發現了,齊齊看向他,一個皺眉,一個面露疑惑,關切問道︰「顧潯你怎麼了?」
戚淙則停了推顧潯的動作,抬眼看向顧潯,眼神些微小心。
顧潯突然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和表情,松開手站直身,轉身背對著戚淙朝趙振勛說道︰「醫院和媒體我都打點好了,戚淙在片場出事的消息暫時不會往外報,醫院這邊也不會亂說話。醫生建議我們送戚淙去做個全面檢查,我同意了,這會先別給戚淙吃東西,檢查很快就會開始。」
他用的是通知語氣,且話是朝著趙振勛在說,完全沒有去詢問戚淙意見的意思,也反常地沒有去關心一下戚淙的身體狀況。
趙振勛敏感地發現了顧潯的不同,看了看顧潯此時的表情,心有疑問,但暫時按下,問道︰「檢查需要做多久?」
「全部項目做完大概要兩個小時。出去談談?」
趙振勛看一眼一直看著這邊的戚淙,點頭,囑咐沈嘉陪著戚淙,然後隨著顧潯朝病房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病房,顧潯腳步不停,直引著趙振勛走到遠離病房幾十米遠的走廊盡頭處才停下,直接說道︰「戚淙想起江兆言了。」
「你說什麼?」趙振勛表情猛變,話出口才意識到聲音有些大,忙看了看四周,然後皺眉把顧潯往更角落處帶了帶,嚴肅問道,「你確定?」
「很確定,那樣眼里只有江兆言的戚淙,我看了三年。」顧潯垂眼,面無表情,「我不知道他想起了多少,但他一定是想起來了。我剛剛踫他的時候,他很僵硬,也很抗拒。」
「……」
趙振勛略顯煩躁地在原地走了兩步,拿出手機就想往外打電話。
顧潯抬眼按住了趙振勛的胳膊,問道︰「你想做什麼?」
趙振勛沉著臉壓低聲音︰「通知公司取消戚淙的全部資源和行程。如果戚淙真的想起了江兆言,那我絕不會讓他繼續這樣貼著嘉嘉進娛樂圈。」
顧潯松開趙振勛的手︰「那你把戚淙的合同轉給我,曼聚計劃安排給戚淙的資源我也可以全部出錢買下來。」
趙振勛不敢置信地看向顧潯︰「你想做什麼?如果戚淙真的想起了江兆言,那他——」
「那他就是又病了,我會治好他。」顧潯打斷趙振勛的話,直直看著趙振勛的眼楮,「這一次我會幫他徹底擺月兌江兆言,然後陪著他按照他為自己擬定的未來堅定走下去。他要出道,我就安排他出道。他要演戲,我就親自挑戲建團隊讓他演。他想重建三木,那在他健康起來的時候,三木一定已經風風光光地建起來了。他會好起來,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我身邊。我不允許他的人生再次被江兆言毀掉,就算你們都要因為江兆言而放棄他,我也不會,我要把我熟悉的、那個健康的戚淙找回來。」
趙振勛被顧潯的話和眼神鎮住,眉頭深深皺起,說道︰「你……你真是瘋了。」
但他總算是從最初的沖擊中冷靜了下來,想了想,收起手機說道︰「現在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測,我剛剛沒發現戚淙有哪里不——」
他說到這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看向戚淙︰「我沒發現不對?等一下,剛剛戚淙解釋了落湖的經過,他記得拍戲的事,所以他是——」
顧潯牙關緊了一下,接話道︰「他不是又回到了只記得江兆言的狀態,而是很可能在保留下過去記憶的基礎上,想起了江兆言。」
那豈不是這次溺水,讓戚淙的「正」「副」兩個「人格」相遇了?
不記得江兆言的戚淙只喜歡顧潯,不記得顧潯的戚淙眼里只有江兆言,那既記得顧潯,又記得江兆言的戚淙,喜歡的會是……趙振勛看向顧潯,想起剛剛在病房里時戚淙對顧潯親密動作的抗拒和顧潯說的那句話,看著顧潯此時壓抑低氣壓的模樣,一時間失去了言語。
這段時間顧潯對戚淙的付出他全部看在眼里,結果……明明顧潯是先來的,也明明是顧潯付出更多。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像是知道趙振勛在想什麼,顧潯抬手壓了一下鴨舌帽,垂眼擋住自己眼中的情緒,雙手插進口袋靠到了走廊牆上,「他只是病了,而且肯定會被治好。他記得過去,應該不會再像過去三年那樣為了江兆言不顧自己的未來,所以沒必要現在就撤掉他所有的工作,先等檢查結果出來吧,說不定情況沒我們以為的那麼糟。還有,他似乎不想讓我們發現他已經想起了江兆言,我們配合一下,就當沒發現,也別告訴沈嘉,我想知道現在的他想做什麼……也想看看他到底記起了多少,有沒有怕我。」
趙振勛听到最後一句愣了下,皺眉︰「怕你?他為什麼會怕你?」
顧潯頭更低了一些,好一會才抬起頭,看著趙振勛回道︰「因為在他忘記的那三年里,我讓他看到過我真正的樣子。」
……
嗡——!
又一陣震蕩靈魂的眩暈和疼痛感之後,本來只是從縫里透過來的光亮突然變成了一柱,四周的黑暗也變淺了一些。
意識已經混沌的戚淙並沒有立刻發現這些變化,他只是在被動接受了一些破碎的畫面後,本能地再次全力朝剛剛撞過的地方沖去。
嘩。
似乎有沾著白光的黑色碎片飛過眼前,意識激烈動蕩後陡然放松,像是掙月兌了什麼束縛。
「淙哥,你安心檢查,我就在外面等你。對了,你有想吃的東西嗎?我讓小韓提前給你買過來,這樣等你檢查完後就能立刻吃了。」
嘉嘉的聲音!
幾乎就要迷糊過去的意識陡然清晰,戚淙睜開眼,然後發現他居然是真的睜開了眼,用他的身體睜開了眼!他看到了醫院走廊,沈嘉的臉也就在面前很近的地方。
他驚喜,忙開口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居然沒法調動自己的身體,然後他發現自己說話了,用著他的聲音朝沈嘉回道︰「謝謝你嘉嘉。我現在有點渴,可以去幫我倒杯水嗎?」
「那淙哥你等一下,我這就去。」
沈嘉轉身跑遠了,戚淙想出聲喊住他,但絕望的是無論他怎麼使勁,他都始終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別費勁了。」他又听到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些冷意和嘲諷,「居然又跑了出來,你可真能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