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團溫暖包裹著。
很舒服，很柔軟，很安心，好像還能听見沉穩的心跳聲。
大多時候她都在睡覺，有時候醒來能听見海浪的聲音，一波又一波的。
那規律的聲音讓她更想睡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春來終于睡夠了，她艱難的睜開雙眼，發現周圍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好像隔著一層霧化濾鏡一樣，看什麼都不清晰，帶著一圈毛茸茸的光亮。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沉睡前的最後記憶是跌入冰冷的湖水中，為了救幾個溺水的小朋友，自己最後力竭沉入湖底。
春來想︰我也算是見義勇為了吧？
好歹我活到十八歲，也不算虧了。
只可惜她才考上大學呢，沒去讀大學有點遺憾。
她又想到了那個不願意給她大學學費的親爹，嘟囔著:「我死了，他和繼母大概也會松口氣了吧？終于不用再掏錢給我學費了。」
想到這里，春來沉默了一陣。
外面一波一波的海浪聲讓她很安心，真是奇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開始習慣伴隨著這樣的海浪聲入眠了。
只是她發現自己睡覺的空間越來越小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實在是有點不舒服。
春來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仍舊被一層柔軟的膜一樣的東西包裹著，滑溜溜的，又散發著一點甜甜的氣息，有點像剛出鍋的雙皮女乃的味道。
想到香滑的雙皮女乃，春來覺得自己餓了。
她跟自己說︰「睡吧，睡了就不那麼餓了。」
可是她卻餓得睡不著，忍不住伸舌頭去舌忝那層膜，竟然真的甜滋滋的，她伸舌頭又舌忝了幾口。
就這樣，春來每天都多舌忝了幾口。
隨著這個空間越來越狹窄，她越來越餓，舌忝幾口已經不能滿足她了，終于忍不住開始吃了起來。
然後噗嗤一聲，膜破了。
世界一片光亮，清晰了。
微涼的海水一下灌了進來。
春來忽然明白了，她出生了。
還沒來得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忽然發現一只怪物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那個怪物顯然是圍觀了她的出生，從頭上支出來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看著她。
春來卻嚇得不輕，那個怪物看著像是魷魚和螳螂的結合體，它的兩只手像螳螂的大夾子那樣端在身前，身下好幾條觸爪支撐著它，最讓她吃驚的是，這怪物還涂著睫毛膏和口紅……
春來呆住了。
之所以說它涂了睫毛膏是因為那個睫毛膏好像暈染了，在它睫毛周圍一圈染黑的海水……
那個睫毛螳螂怪用那只從頭頂上伸出來的大眼球眨啊眨的看了看她，見春來不動彈了，它覺得有點無趣，身前的夾子下意識的模了模它的肚皮，轉身走了。
春來忽然看見它肚子那里好像揣了個乳白色橄欖球，從睫毛螳螂怪透明的肚皮里還能看到橄欖球里有個活的東西，它在里面規律的起伏著。
春來第一反應就是那個橄欖球好像是一枚卵，這個睫毛螳螂怪懷孕了。
她看見睫毛怪在她不遠處的樹洞邊停了下來，它用長夾子將樹洞里的小魚小蝦趕了出來。
又扯了周圍好幾根水草塞進樹洞里，似乎想讓樹洞里變得軟乎一點，最後它還將幾叢白色的、像女乃嘴頭海草球擺在洞穴門口，似乎是想把洞口遮擋住。
春來環顧四周，發現這里好像是某種樹的樹根扎進了海底世界，她和其他小魚小蝦們都住在這些錯綜交織的樹根形成的樹洞之中。
她還是能透過樹根的縫隙看到那個睫毛怪的動靜，她看見它縮進窩里之後就團成一團不動了。
春來觀察了許久，發現它好像睡著了，她才漸漸的松懈下來。
剛才不知道那個睫毛怪吃不吃人，一直很緊張害怕。
但是下一刻，春來忽然發現一個問題，她好像已經不再是個人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和身子，還能感受到頭上不停吞咽海水的大嘴巴。
吞進去的海水從脖子那塊的腮又擠出來，腮那里過濾著浮游生物，一直在規律起伏著。
春來看向自己的腳，長在原來腳那里的是像餃子皮捏在一起的圓弧形尾巴，上面還帶著不規則的褶子，在海水中以幾乎不可見的頻率擺動，讓她能浮在水中。
她的身子是綠色的，滑溜溜的也沒有鱗片。
最讓她無語的是手，從手掌跟那里分叉出來兩根像胖柳葉似的手指，邊緣部分還是微微透明的，簡直像兩片隨水流的柳葉海草。
春來用左右兩手合計四根胖柳葉手指甩自己兩巴掌，想把自己打醒，萬一這是在做夢呢！
結果，她發現自己這胖柳葉手特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頭頂大嘴里的牙齒也不是攻擊型的尖銳牙齒。
簡直是嘴不能咬，手不能打，這讓她怎麼生存啊？
春來有些茫然。
自己到底是出生到了什麼地方啊？
海水怎麼是淡金色的啊？
家門口怎麼有個涂睫毛膏和口紅的螳螂魷魚怪獸孕婦？
唉。
「餓了……」
春來用柳葉手將散落在地上的卵膜撕下來一片，抬手塞進頭頂上的嘴巴里，大嘴巴吧唧吧唧的吃了。
吞食物的時候，春來能感覺到大嘴巴帶動著自己整個腦殼都在動。
用腦殼吃東西的感覺真特麼的奇妙……
春來一邊吃著自己的卵膜一邊想念家里那幾頭大肥豬，已經養一年多了，該出欄了啊！
那可是她每天用糧食和豬草仔細喂養的農家綠色豬，就等著出欄的時候賣個好價錢好給自己攢學費呢。
她就知道親爹不樂意給她學費，所以自己提早做了準備。
小時候村子里的大嬸總愛用惡意的話逗她，「你爹開的養豬場不給你繼承，都給你後媽生的小弟弟。」
那時候女乃女乃總是惡狠狠的罵過來，「胡說什麼呢，我們春來是要考大學的高材生，怎麼會呆在這里養豬？」
高二那年女乃女乃去世，臨死的時候握著她的手吩咐她︰「一定要考上大學啊，女乃女乃在地下也替你高興。」
想到了女乃女乃，春來有些難過。
來到未知世界的恐慌和想女乃女乃的憂傷混在一起，讓春來一邊吃一邊流眼淚。
可是眼淚根本就看不到，剛流下來就混進海水里了。
春來模著自己的魚眼楮，想到高中時看的書里寫的文藝詞句︰「魚說︰你看不到我在流眼淚，因為我在水里。」
春來想︰原來那操蛋的文藝，說的是真的。
一條剛出生二十多厘米的綠色小魚用柳葉魚鰭捂著魚眼楮，縮成一團，在海里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春來的思念就變了調，從女乃女乃想到老房子，想到院子里喂養的大肥豬，想到了紅燒肉、紅燒小排、醬大骨、粉蒸肉……
春來更想哭了，「我的大肥豬……」
她大學考的是農業大學，學的畜牧業，就想將來自己回老家承包一塊地，養點綠色有機豬，什麼小香豬、小乳豬、大肥豬，再配上農家溜達雞、溜達鵝、溜達鴨，種上水稻，水稻里再撒點螃蟹苗，家門前再栽點韭菜什麼的。
來年豐收的時候吃著蟹田大米飯，飯里拌著蟹醬禿黃油，啃著醬大骨，喝著老母雞湯，夾一筷子韭菜炒笨雞蛋。
那日子別提有多美了！
誰能想到，她忽然來做了一條魚！
唉。
一條綠色小魚又縮成了一團繼續喪。
然而她的喪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她看到那只涂睫毛膏的螳螂怪出窩了，它似乎是餓了，它游到不遠處開始啃吃地上長著的像大嘴巴似的海草。
春來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圓圓的頭上長著大嘴巴，似乎在過濾海中的浮游生物，睫毛怪吃東西的方式特別奇怪，它是先站起來，然後坐到那個圓球大嘴巴上面的。
在春來看來，那姿勢簡直像村子里的小孩在野地里那啥……
要不是睫毛怪的肚子漸漸鼓起來，春來根本猜不到它那姿勢是在吃東西。
圓球大嘴海草被啃掉球之後，剩下的桿還在水中晃蕩著，那一片的圓球大嘴巴海草似乎在以一個角度和頻率晃蕩著。
春來在想，睫毛怪能吃那個圓球海草，那她能不能吃啊？
要不要去試試？
正猶豫著，就見睫毛怪用它的前肢夾子砍下好幾顆圓球水草游過來。
它似乎在儲備食物，春來看它來來回回的游了好幾回，將樹洞里填滿了圓球海草。
有一顆小圓球海草掉了出來，漂到春來樹洞口，那個睫毛怪似乎也沒打算費勁的撿回來，春來等它回洞里休息之後，才敢用柳葉手將圓球海草扒拉進自己的樹洞里。
只見這個小圓球被砍下來之後好像還活著，它的大嘴巴仍舊一張一開的在過濾浮游生物。
春來覺得這樣都能活，真是神奇啊。
吭哧一口！
讓她來嘗嘗這個東西到底什麼味道。
嗯，有點酸，口感挺脆的。
這感覺有點像以前吃隻果。
春來想︰我若是吃這個東西中毒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了，能見到我心愛的大肥豬？
結果是，她吃下整個圓球海草之後，肚子鼓起來，吃飽了。
她迷迷糊糊的裹著卵膜睡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過來，發現隔壁的睫毛怪孕婦生孩子了！
啊不對，是產卵了！
春來看見那個睫毛怪拿身子下的幾根爪子時刻都在模那個卵，好像是在按摩？
按摩一會之後還用它上面的紅嘴唇蹭一蹭。
春來覺得這口紅質量還挺好，一點都不暈，水里泡這麼久了。
她不敢出樹洞，每天除了觀察附近的小魚小蝦之外，就是看這個睫毛怪孵卵。
睫毛怪對它的卵可真是好啊，每天除了用爪子**，好像還吐口水擦卵。
春來是怎麼發現它吐口水擦卵的呢？
有一次睫毛怪忽然坐到了卵上面，春來嚇一跳，以為它要像吃圓球海草那麼吃它的卵，結果她看見它那些爪子縮在一起，身子抖了抖，然後就從它下面的嘴里吐出一團黏糊糊的透明液體。
春來感覺那玩意像是口水唾沫之類的東西，就見睫毛怪拿那團口水往卵上蹭來蹭去的，每天都得蹭個百八十遍的。
真是太愛干淨了。
春來覺得這個睫毛怪真是太奇葩了，大家就住在海里，它還非得吐口水來擦卵，不嫌累得慌嗎？
累，肯定累，因為睫毛怪出去覓食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每次它出去覓食，春來都特別精神的守在洞門口。
因為她就是靠睫毛怪掉落下來的圓球海草過活的啊！
她又不敢出去摘東西，她害怕啊！
怕那個睫毛怪忽然漂過來坐她頭上把她吃了，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從它手下撿點吃的，縮在窩里靜靜的觀察它呢。
她以前看《動物世界》時，海里的魚啊烏龜啊什麼的把卵孵化之後都會帶著卵離開的。
她只要慢慢等著，就會把睫毛怪熬走。
後來春來發現她沒出去走真是太英明了。
那個白天，睫毛怪像平常那樣吐口水擦卵，擦餓了就出去砍圓球水草吃，後來它累了，就抱著卵睡著了。
天黑了，這片海域的小魚小蝦都縮回了各自的樹洞里。
春來也裹著她的卵膜縮在樹洞里準備睡覺。
忽然，她感覺到周圍的海水似乎急涌了起來，嘴巴吞咽的海水里好像有一種沒嘗過的味道，通過這些天的模索，春來知道那是別的沒見過動物的信息素。
她游到樹洞頂端最隱蔽的地方，從小縫隙里看向外面的世界。
變成魚之後，她的夜視能力提升很多，黑漆漆的海水里也能看清楚兩米內的景物。
她看見有一條長長的粗壯觸爪靜靜的滑進了睫毛怪的樹洞里，春來下意識想叫出聲提醒睫毛怪逃跑，可是她又怕把那個怪物招來攻擊她，只能眼看著那個長觸爪一下子就將疲累的睫毛怪抓了起來。
它被大觸爪捆住了，肚子被擠得扁扁的，發出了一串奇怪的尖叫聲。
春來看見它掙扎著被觸爪怪塞進了大嘴巴里，它身上的一些殘肢掉落了下來，周圍的小魚游出去搶著吃。
觸爪怪吃完了食物之後就游走了，它游走的時候又激起了海水涌動。
春來看見睫毛怪那枚卵被海水涌到她的洞口附近。
春來將它撿了回來。
這個夜晚，春來沒睡著。
她又想家了，想起女乃女乃給她做的飯菜，想起家里那幾頭大肥豬。
她想起了承包一塊地養豬、種水稻養溜達雞鴨鵝的夢。
她懷里那枚卵規律的起伏著，春來的柳葉手模模卵，不知道該怎麼辦？
把它孵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