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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孤獨的中秋節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 總感覺屋里空空蕩蕩, 但看完鬼片之後, 就覺得哪里都是人,衣櫃里, 床底下,甚至窗簾後面晃動的黑色樹影, 都可以被腦補成各種怪誕的畫面。

顧來坐在沙發上,雙手不自覺抱住膝蓋, 視線警惕掃過床下的暗處,心想里面會不會和電影中演的一樣,躺著一具死去已久的女尸, 那雙眼楮就在底下,日夜盯著自己……

打住……

不能再想, 越想越害怕。

顧來抿唇, 用袖子大力擦了擦眼楮, 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能再像當球的時候一直嚶嚶嚶,想起第二天還要去培訓班上課,起身定好早上的鬧鐘,然後強制開啟了深度休眠程序,在沙發上縮著囫圇過了一夜。

沈游卻是一夜未眠。

有時候做人太傲了不是好事, 他這輩子從來沒和誰服過軟,出櫃的時候被家里老爺子打了個半死也沒說過一句軟話,不是不想說, 而是說不出。

他性格太不討喜,無用的傲氣會蒙蔽人心,讓他總弄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于是前半生總在錯過。

就像沈游上面有個大哥一樣,唐依山、柯敬也有兄弟,家族事業的大梁有人挑了,他們底下的就只負責混吃等死,不闖出什麼禍事來家里人就該阿彌陀佛。

柯敬以前倒是像模像樣的開過一家公司,不過管理層極度混亂,大多數都是他的狐朋狗友,一些富家子弟閑著無聊進來湊湊熱鬧,三分鐘熱度,想想也知道成不了什麼氣候。

晚上聚餐的時候,沈游飯也不吃,酒也不喝,面無表情的盯著手機屏幕,使勁刷新,像是在等什麼人的消息,唐依山讓服務員下去,不著痕跡瞥了眼,意味深長的道︰「別戳了,一會兒屏戳碎了還得換部新手機,多麻煩。」

沈游聞言冷冷抬眸,把手機扔到桌上,緩慢轉著尾指上的一圈字母銀戒,嗤笑道︰「碎了就換,老子又不是換不起。」

唐依山覺得這話里有話,他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巴,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埋頭打游戲的柯敬就抬起了頭,沒心沒肺的道︰「咋了你這是,被人踹了?」

「滾,」沈游把手機拿回來,發現消息界面還是空蕩蕩一片,無意識皺起眉頭,俊美的面容陰雲密布,「老子踹別人還差不多。」

唐依山聞言饒有興趣的坐近他,把手機抽出來,不著痕跡掃了眼屏幕,指尖輕滑保持亮屏狀態︰「喲,有情況啊,來來來,先別玩手機了,跟哥們兒說說你怎麼踹的。」

柯敬也跟著湊了過來︰「快說說,說說。」

沈游冷冷勾唇,挑眉譏諷道︰「你們怎麼踹的那些妞,我就怎麼踹的他。」

唐依山絲毫不羞,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那好辦,老三樣嘛,道歉拒絕再拉黑,不知兄弟你進展到哪一步了?」

他說著,晃了晃手機屏幕,最上面的置頂明晃晃寫著「顧來」兩個字︰「還沒刪啊,要不要我幫你?」

就像女生之間的友誼一樣,姐妹被人渣了,閨蜜自然不希望她再重蹈覆轍,男生也差不多,唐依山何其敏銳,哪里看不出沈游最近的反常,實在不願意他再上鉤。

唐依山說︰「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長進沒有,被人騙的暈頭轉向。」

說話間指尖微動,已經把最上面那個人刪了。

「別——!」

沈游見狀驚得瞳孔一縮,趕緊劈手去奪,椅子拖曳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卻是為時已晚,那個人早已經被刪的干干淨淨了。

沒了?

就這麼沒了?

沈游把手機搶回來,不信邪的把列表挨個翻了一遍,偏執的模樣看得讓人害怕,柯敬撓撓頭,覺得唐依山有些過分,再怎麼樣也不能刪人家好友啊,安慰沈游道︰「那個,要不你再加回來?」

唐依山最淡定,他理了理剛才被揪得皺巴巴的衣領,看向沈游,不動聲色激將著︰「加回來干什麼,不是把他踹了嗎,還是說你剛才吹牛逼了,其實被踹的不是他,而是你?」

沈游聞言動作倏的一頓,像一團烈火被陡然澆熄,只余沉寂,片刻後,他眯了眯眼,面無表情拉過椅子重新坐下,把手機 一聲扔到桌面上,動作暴躁的點了一根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結果吸的太猛,眼楮都被燻紅了︰「誰吹牛逼了,就是老子踹的他……」

他的煙癮似乎愈發嚴重,幾息時間,一根煙就抽沒了,沈游又點了一根,不去看他們,喉結動了動,自言自語的低聲道︰「刪了就刪了吧。」

唐依山端詳他片刻,然後笑了笑,起身拉開椅子道︰「能想開就最好,你要什麼樣的沒有,多的是人上桿子倒貼,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我還有事,先走了,你結賬。」

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拉開包廂門離開了。

柯敬嘀嘀咕咕道︰「老唐真不夠意思,飯都沒吃呢就走了,一大桌子菜……」

他話未說完,隔著煙霧瞧見沈游陰鷙的面色,不自覺就消了音。

柯敬膽慫,他武力值沒沈游高,唐依山那個狐狸還腳底抹油溜了,此時和沈游獨處一室,周身氣壓實在怵的慌,左右看了一圈,磕磕絆絆的道︰「那個什麼,我表哥今天好像結婚,我回去瞅瞅,先走了,你記得結賬啊。」

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彼時唐依山還沒走遠,直接就被逮到了,柯敬揪著他的衣領子道︰「好你個王八蛋,惹完禍就把我一個人丟那兒!你無緣無故刪他好友干嘛,手賤不賤啊。」

唐依山把自己衣領扯回來,心想這衣服不能要了,一邊慢悠悠的往下走,一邊道︰「刪了就刪了,他都沒說什麼,你倒抱不平了。」

柯敬撓撓頭,不禁回頭看了一眼︰「他好像……挺難過的,這樣子少見。」

唐依山︰「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柯敬皺眉推了他一把︰「他什麼脾氣你不知道啊,什麼事都憋在心里,又愛逞強,能讓你看出來嗎?」

從小玩到大的,誰不知道誰啊,柯敬不信唐依山沒發現。

唐依山聞言腳步一頓︰「怪我,當初就不該慫恿他往上湊,我以為沈游長教訓了,結果還是沒長教訓,世界上還真有一個坑摔兩次的人,難過也沒辦法了,長痛不如短痛。」

這邊的環境很是清幽,古色古香,一樓大堂正中央還有穿著旗袍的女子隔在屏風後彈奏古箏,但他們兩個一走,就只剩下沈游,包廂徹底靜了下來。

他埋首,右手捏拳抵著額頭,融融燈光流水一般傾瀉在他肩上,映出消瘦的脊背,沈游默不作聲的按滅煙頭,眼神突然無助,然後深沉的閉上眼。

顧來對這場鬧劇並不知情,翌日一早,當他好不容易從鬼片陰影中走出來,回想起昨日碎片化的記憶想給沈游道歉時,驚訝的發現自己被刪除了。

確實是被刪除了,消息列表里已經沒有了沈游這個人。

也許可以再加回來,但此時顧來沉默過後,卻什麼都沒做,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情緒,可能……有點賭氣的成分?

他面對著鏡子,猶豫伸出手,拂去上面的水漬,仿佛在與另外一個時空的人對話︰「執行官閣下……」

「也許我還不夠優秀。」

顧來在這一刻,忽然感覺自己也許更適合走事業路線,人際交往對他來說確實是薄弱項目,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做到盡善盡美。

還是好好工作吧。

之後的幾個月,顧來一直在培訓班學習,再也沒聯系過任何人,把十二萬分的精力都撲在了這上面,就連虞兮都沒能見到他幾次。

天氣漸漸轉涼,太陽不再有那麼灼熱的溫度,人們早已經換下短袖,今天老師休息,顧來比平時到家的時間要早一些,他走進電梯間剛要關門,一道身影就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

「等等等等!」

虞兮踩著高跟鞋跑得比風還快,一頭海藻似的漂亮卷發都亂了形狀,顧來見狀按下開門鍵,等她進來了才重新關門。

虞兮責怪道︰「剛才喊你好幾聲,怎麼不應我。」

顧來穿著淺灰色的低領羊毛衫,鎖骨若隱若現,墨色都頭發干淨文雅,身形頎長,已然讓人臉紅心跳,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而已,氣質愈發溫潤,他聞言摘下耳朵上的炫彩藍運動耳機,笑著道︰「不好意思,可能听歌太入神了,沒注意。」

虞兮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大忙人啊,今天怎麼沒見你去上課?」

不知是不是錯覺,顧來面上的表情比以前生動了一些,少了幾分無機質的冰冷,聞言搖頭,帶著幾分不解的道︰「老師休息了,培訓班放假。」

「我就知道,」虞兮說,「今天中秋節,都放假了。」

電梯剛好抵達,他們二人一起走出去,虞兮拉著自己的行李箱抱怨道︰「我今天打算回老家看看爸媽,慌里慌張掉了不少東西沒拿,哎,你打算怎麼過節啊?」

虞兮話一出口就頓住了,她隱約想起顧來爸媽好像都去世了,暗怪自己不該說這個,不等他回答就急忙岔開了話題︰「我那邊有幾盒月餅,蛋黃蓮蓉的,一個人也吃不完,分你一半吧。」

說完就火急火燎開門進屋,拿了幾盒包裝精致的月餅出來遞給他,顧來站在門口,見狀頓了頓︰「中秋節……你們都和家里人過的嗎?」

虞兮把自己的面膜護膚品一個勁往行李箱塞,想也不想的道︰「中秋節不就得和家里人過嗎,哎呀,時間來不及了,我快趕不上車了,天台曬著我的衣服,萬一下雨了你記得幫我收一收,拜拜了帥哥。」

她拉著行李箱遠去,臨走時還拋了個飛吻。

顧來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月餅盒,然後開門進屋,莫名覺得有些冷清,這段時間他忙碌慣了,驟然清閑下來,反而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與他一樣感覺的還有沈游,中秋節沈家沒有在酒店定包廂,而是在本家大宅,沈母老早就給他打了電話,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耍脾氣,一定要來。

保姆阿姨把菜上齊就下去了,沈父坐在長桌首座,手里拄著一根拐杖,但看起來依舊精神矍鑠,目光一一掃過底下的人,大兒子,大兒媳婦,小孫子,最後定格在二兒子沈游身上,驟然變冷,面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你不是挺硬氣的嗎?學人家玩出走,搬出去幾年都不回來,今天過來干什麼?!」

都說無仇不成父子,倒成真話了,席間的氣氛因為這句話驟然冷了下來,彌漫著無言的尷尬,沈家大哥沈括笑著打圓場︰「爸,老二都知道錯了,大過節的,一家人難得聚一聚……」

沈老爺子這回只說了兩個字︰「丟人!」

沈母聞言紅了眼楮,干脆重重擱下筷子︰「丟什麼人?自己親生兒子重要還是你的老臉重要?好好的日子,你不糟蹋心里不痛快!」

眾人都噤若寒蟬,只能眼觀鼻鼻觀心,長輩說話,他們插不進嘴。

沈游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沈老爺子罵什麼,他都盡數受著了,聞言站起身,拿過了椅子上搭著的外套︰「你們吃吧,我就是回來看看。」

說完不顧沈母焦急的挽留,轉身出了大宅,開車徑直離去。

大抵越有錢的人越好面子,沈老爺子一生雷厲風行,自認是個板正人物,唯一的污點就是沈游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好好的女人不喜歡非要喜歡男人,簡直丟盡祖宗臉面,見面就斗得跟烏眼雞似的。

漸漸的,沈游也不愛往他跟前湊了,免得惹人煩。

唐依山和柯敬這時候應該也和家里人在一起,沈游開著車,漫無目的在大街上游蕩,最後停在了一處地方。

離顧來家很近,沈游以前听他說過大概方位,但不知道具體位置,稀里糊涂就開到這兒來了。

他靜坐在車里,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去哪兒,又嫌酒吧吵鬧,就下車去旁邊的超市買了一袋子酒回來,一個人坐在後座靜靜的喝。

沈游酒量很好,但架不住啤的白的混著灌,不多時腦子就有些暈了,他知道自己沒法開車,但也不想回家,打算就在車里過一夜,冰涼的酒液入喉,又痛又燒,連帶著許久沒犯的胃病也跟著發作起來。

他喘了口氣,面色隱忍,額頭冒出密密的冷汗,透過後視鏡發現自己整個人都頹廢的不像樣,忽然就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怎麼就活成了這個爛樣子……

沈游視線飄忽,他翻開手機通訊錄,眼前全是虛影,認真翻找著里面的人名,最後停在「顧來」那一欄,指尖靠過去,又挪開,靠過去,又挪開,如此往復幾遍,最後手一抖,終于撥了出去。

「嘟……嘟……嘟……」

電話響了漫長的五聲,然後被人接通,那頭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喂?」

沈游有些醉了,他躺在後座,盯著漆黑的車頂,把手機貼在耳畔,卻並不說話。

顧來看了眼外間黑沉的天色,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是沈游嗎?」

沈游動了動喉結,凌亂的發絲遮擋了眼前的視線︰「顧來,我問你一個問題……」

顧來聞言從沙發上站起,走了幾步,然後重新坐下,依舊溫潤︰「好,你問。」

沈游聲音很小,不太像他︰「那天在電影院……你為什麼要抱我?」

此言一出,就是冗長的沉默。

顧來仿佛知道沈游為什麼會生氣了,大概是自己那天太害怕的情況下,做了一些出格的舉動,他上了幾個月的培訓班,大抵也知道有些人是不喜歡過于親密的接觸。

「……對不起,那天我有些害怕,」顧來說到此處,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不喜歡跟別人挨的太近。」

過了那麼十秒左右,沈游才說話,聲音如常︰「害怕什麼?鬼嗎……?」

顧來瘋狂點頭︰「嗯。」

「呵……」

電話那頭的沈游聞言靜默一秒,忽然低笑出聲,仿佛听見了什麼十分有意思的笑話,笑的都快喘不上來氣了,顧來以為他在嘲笑自己,就沒說話,可听著听著就有些不對勁,他忽然發現沈游的笑聲中夾雜著一絲哭腔,帶著低低的嗚咽,像受傷的小獸。

顧來莫名有些不安,在房間里慢慢轉著圈︰「你在……笑我嗎?」

沈游止住了笑聲︰「不……」

他把臉埋進座椅,俊美的下頜線有一道淚痕,在黑夜中隱隱反著光,聲音沙啞︰「我在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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