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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似懂非懂的感覺讓國子監的學生們極其難受, 落筆時猶豫不決, 寫了改, 改了刪, 刪刪改改,越想越糊涂,明明眼熟的詞句卻模凌兩可搖擺不定,太折磨人了, 還不如考算學呢,題難,想破腦袋也答不出來,不如心安理得地隨意寫幾句敷衍了事, 而不是像現在,好像懂又不懂, 答錯太不甘心了。

孟先生巡考, 听到好幾個學生嘀嘀咕咕罵髒話, 他怒然拍桌, 「考場不得有雜聲, 規矩都不懂了是不是?」

聲音渾厚,嚇得學生們噤若寒蟬, 收起臉上咒怨, 惴惴不安的放下筆繼續沉思, 沉思片刻,提筆答題,剛寫幾個字又覺得不對趕緊抹去糾結得眉間起了深邃的溝壑, 孟先生又想呵斥人,堂堂國子監學生,經義題都不會做,太丟人現眼了,剛剛經過兩個白發蒼蒼的讀書人旁邊,人家下筆如有神呢

還說什麼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不丟國子監的臉就萬幸了。

逛了兩圈,孟先生莫名火大,平日總嚷嚷著功課多,想方設法地偷懶,到考試就沒轍了吧,活該!孟先生氣哼哼地走來走去,低沉的眉看得國子監的學生更為煩躁,果然是新官上任,譚盛禮明擺著故意讓他們難堪呢,自幼以進國子監為榮,外人面前提到自己國子監學生身份都倍感榮耀,此刻卻有點喘不過氣來。

試問,作為天下最高學府,學生成績遠不如其他讀書人,傳出去多丟自己多丟國子監的臉啊,他們生來就高高在上,想到有天會被其他人恥笑就渾身猶如螞蟻叮咬似的,最重要的是,傳到祖父或父親耳朵里恐怕認為自己給家族蒙羞,有愧他們多年教誨,到時更沒好果子吃。

明明輕松的考試,無端讓他們遍體生寒,而且他們雖沒有古人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但也不到懶惰無知的地步吧,誰敢相信他們經義考試會考得這麼差?

譚祭酒真的沒安好心啊。

想清楚自己考差後的下場,學生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仔細又仔細地開始答題,交卷後也不敢急著回家休息了,紛紛提著書箱往藏書閣走,試題是廖祭酒講過的,藏書閣里必然有關于試題的書籍,他們像螞蟻搬家似的匯聚在屋外,給守門的袁安兩人行禮後就涌了進去

譚盛禮注重規矩,袁安他們雖出身低微但家世清白,擔得起他們的禮,進了藏書閣就火急火燎的去書架翻書,片刻後他們就找到了書籍,問題是書在手也不懂意思,書頁干淨沒有注釋,根本領悟不到詞句的含義,有學生撓頭哀嚎,「怎麼就沒注釋呢,廖祭酒講過的啊。」

他身旁的學生探頭附和,「是啊,廖祭酒怎麼講的來著?講過的題答錯了,被我父親知道就慘了。」

家里長輩對他們寄予厚望,假如知道他們連學過的都答不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我更慘。」

其他人紛紛附和,「我也慘。」

來藏書閣的讀書人都是家里長輩嚴苛特比在意四季試的人,以前考得不好會罰跪抄書,這次考不好,下場恐怕更慘,為什麼呢,因為家里人羨慕譚家三進士的榮光,曾問譚家人打听,譚家大公子直言是父親常打他們的緣故,棍棒底下出孝子,孝子懂家族榮辱自會用心讀書那位大公子振振有詞,祖父和父親好像極其贊同呢

回想譚家大公子描述挨打的場景,不知為何,在場的人都感覺肉抽搐得泛疼。

藏書閣人多,擔心他們口渴,袁安提著茶壺進屋,注意到他們臉色蒼白,以為是中暑了,柔聲詢問兩句,學生們不好聊家里的事,便舉起手里的書說不懂意思,這書袁安有印象,抄書時譚盛禮在,問他們懂書里意思不,他回答說不懂,譚盛禮就給他們講了其中幾頁,只是譚盛禮說講得很淺,便于他們理解,若是要傳給家里讀書的兒子看就得往深處探討,袁安就將譚盛禮的解釋轉述給他們听。

袁安說完,只听有人驚呼,「哇哦,我胡謅的,竟然答對了。」

也有人陰郁憂愁,「我答錯了,錯得離譜,完了完了,南轅北轍,被我父親看到怎麼辦啊。」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袁安安慰他們,「經義考試已經結束了,好壞已是定局,好好準備明天的考試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明後兩日還有考試呢,根據由易到難的程度,策論和詩文不知會難到哪種程度,與其糾結這些沒用的,不如想辦法補救明後兩場考試,顧不得聊天,轉身咚咚咚就往樓上跑,腳步沉重急促,像打雷似的,袁安小聲提醒,「輕點聲,祭酒大人他們在旁邊閣樓閱卷,莫打擾了他們。」

焦急起來的學生們哪兒想得到那麼多,恨不得將樓梯踩破,說起來也是譚盛禮會來事,不知抽什麼風,前幾日安排他們曬書就算了,還將書架的書重新排列,底樓以儒家書籍為主,修身養性,往上是各類雜書考卷,他們想翻閱國子監以往的優秀文章詩詞,必須到最高樓。

文章和詩文是他們的長處,可這兩門都考不好真沒臉見人,賭上自己的身份尊嚴,他們不敢輸,故而不斷地翻以前的考卷,聚精會神,坐到天黑都舍不得走,好在沒人攆他們,故而好些人晚上不回家直接在藏書閣看書,準備通宵達旦。

勤學的勁兒看得幾位閱卷官匪夷所思,經義這門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國子監學生們的考卷可謂一塌糊涂,除了個別答得好,更多地是張冠李戴不知所雲,以為是學生們不努力的緣故,但他們卻在熬夜讀書

怎麼回事啊?

第三場考試是策論,‘偷偷’熬夜溫習了功課的學生們頂著臃腫青色的眼圈,但神采奕奕,落座時,研墨都比平日用力,可拿到考題時,差點沒被氣死,他們昨夜可是翻遍了歷年國子監的策論題,還認真研究其中最難的幾篇文章,祈盼譚盛禮嫌麻煩直接套用以前的舊題結果結果譚盛禮真他祖宗的有能耐,哪怕隨意拿坊間故事做考題都沒用以前的舊題。

坊間故事啊,太簡單了,簡單得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國子監四季試的題,譚盛禮未免太小瞧人了吧,這種七歲孩子都知道的故事拿來考他們?

等等,以前兩場考試來看,策論難度應該增大才是,這題別是暗藏玄機吧?

嗯,應該是這樣的。

這場考試巡考的為吳侍郎,因為他委實好奇國子監學生的情況,主動向譚盛禮提出巡考,題目他已看過了,魯州流傳百年的故事,魯州清河私塾的孔先生性情高雅,許多父母都將孩子送私塾求學,其中有個叫李望為鄉紳之子,因家里長輩寵溺嬌慣,性情頑劣不學無術,常常翻牆出去與人斗雞遛狗,某日與人斗毆錯手殺了人,入獄後其父母以其為恥,為家族名聲變賣田地搬到了別處,李望在監牢遭人欺負,多次自盡,孔先生听聞後,常常入獄探望,鼓勵他振作起來重新做人,並和他約定會陪伴其左右直到他改好為止,受其鼓勵,李望振作不少,卻因某日听聞父母搬走的消息後再次大受打擊自盡而亡,孔先生記得兩人的約定,在李望出殯這日在他墳前自盡了。

「學生囫圇,先生難辭其咎也,學生無望而忘,先生之責也」。

孔先生留在世上最後的話,這番話曾感動了多少私塾先生,他們都以孔先生為典範,約束學生修養品行,魯州文風就是之後十幾年後漸漸興起的,師道傳承,孔先生不在了,但他的事跡影響著許多人。

題目沒有說後續的故事,孔先生去世,其子體諒父親疼愛學生的心意,做主將李望葬于孔先生墳旁,半年後,李望的父母聞子死訊而來,和孔家人大吵大鬧要他們歸還李望尸體,將李望坐牢的事兒盡數推到孔先生頭上,不惜將孔家人告上公堂,魯州知府感念孔先生光風霽月的品行,將李望父母收監入獄,養不教父之過,父母之棄子先生之愛生,何其諷刺

據說那是有史以來父母受兒子牽連入獄的

這則故事與魯州讀書人而言太熟悉了,魯州讀書人能有今天的地位,離不開這位孔先生的功勞,但讓他們真正落筆寫文章,竟有些理不清思緒,國子監的學生更甚,于他們而言,先生無辜又死板迂腐,學生何其多,若因學生過錯就不離不棄不惜舍棄性命太草率了,幾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相較而言,李望父母的做法情有可原,棄車保帥,何況家里子嗣多,因其中個兒子蒙羞離開無可厚非,兒子過世,父母想將兒子好好安葬出身大家族,自幼就被教導要懂權衡利弊,李望父母的做法是大多數父母都會選的。

平心而論,他們不贊同孔家人的做法,父親為心里志向而亡,為人子安心將其下葬即可,就因那份苛求完美的心思惹來多少麻煩啊,想歸想,他們卻不敢表達出來,孔家在魯州極受人景仰,魯州文風也日漸興盛,幾十年來與江南齊頭並肩,就說今年會試,譚家拔得頭籌不假,但論人數,高中最多的仍然是江南和魯州兩地的人。

這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入仕前,吳侍郎看到的是先生對自己教書育人的嚴苛,以及感人肺腑的師生情誼,為官後,他看到的是魯州知府的大膽,父母要回兒子天經地義,魯州知府卻沒答應,這種判法史無前例,上奏朝廷時還引得朝中大臣討論,認為有失偏頗,但皇帝卻贊成其做法。

皇帝說他維護了百姓心里讀書人該有的風骨,以及警醒世人為人父母該承擔的責任。孩子是自己生的,好與壞都是自己教導的結果,因兒子出息光耀門楣就春風得意四處炫耀,但兒子犯錯後就恩斷義絕翻臉無情令人心寒至極,要知道,所有人做父母前都是人家子女,怎麼能讓天下子女寒心,怎麼能讓天下讀書人寒心

明明是坊間故事,認真剖析內里道理卻仿佛親身經歷般,吳侍郎垂眸望去,發現無人動筆,但自己心底情緒翻涌,忍不住想抒發幾句,招手吩咐人抬來桌椅,自己寫了起來。

這類文章,閱歷豐富者佔很多的優勢,縱觀所有人的文章,也就譚振業敢和那幾位上了年紀的讀書人較高低,吳侍郎是站在為官者的角度論述的,字里行間充斥著為官者的難處,請譚盛禮點評,譚盛禮道,「吳大人為官已有好些年,心境明朗開闊,怎會覺得迷茫呢?」

吳侍郎不知從何說起,嘆了口氣,朝堂局勢瞬息萬變,不是譚盛禮這樣的人能明白的。

但听譚盛禮又道,「皇上仁慈又勵精圖治,怎麼會迷茫呢?」

吳侍郎恍然,是啊,皇上是明君,他又什麼好迷茫的呢?

「謝譚祭酒指點。」

譚盛禮頓了頓,沒有再說什麼,將文章遞給吳侍郎,也不打听朝堂的事兒,和吳侍郎說起明日的詩文考試來,比起策論,詩文更為簡單︰寫一首你最喜歡的詩。

也就說不用即興想,將以前寫過的詩拿來用就行,根本用不著兩個時辰奇怪的是,國子監沒有任何個學生提前交卷,其他讀書人半個時辰不到就交卷走人,國子監的學生盡數老老實實坐著,苦思冥想的模樣看得巡考的孟先生再次想罵人。

這道題算得上國子監歷年來最簡單的題,國子監竟沒學生提前交卷,平時的功課到底是有多差勁啊,天下最高學府的聲譽恐怕會受到影響,這群學生太他娘的給國子監丟臉了,他走到其中個學生面前,冷聲問,「交卷不?」

還是頭次巡考官問著學生交卷的,被問的學生嚇得不輕,支支吾吾道,「不不著急,還有片刻鐘呢。」

孟先生氣噎,又去問前排的人,照樣得來同樣的回答,他就奇了怪了,其他凳子都涼了,國子監的學生怎麼就不著急呢?

他哪兒知道學生們自作聰明將題想復雜了呢,篤定最後這場考試最難,故而不敢輕易動筆,又看同窗都沒交卷,就更不敢先交卷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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