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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譚盛禮都在想這個問題,譚家人膽小懦弱,禁不住風浪,能守著兩百多畝田地安安穩穩到現在,純屬民風淳樸沒有遇到包藏禍心的人,而如今,劉明章別有用心,仗著秀才身份明目張膽的掠奪田地,若是答應羅氏的條件,難保他們不會故技重施陷害譚家,就譚家那點田地,用不著兩年就沒了。

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回到家,譚盛禮狠狠警告譚振興和譚振學不得在外滋事,尤其是劉明章,盡量能躲則躲,就他們那榆木腦袋,根本不是劉明章的對手。

保不齊哪天被激兩句又按耐不住沖過去打人。

尋常打架斗毆少有鬧到縣衙的,劉明章不同,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他告到縣衙,縣令必須得管,誰讓桐梓縣人才凋零,秀才地位崇高呢。

如果他有意算計,譚家根本逃不掉。

譚盛禮明白,譚振興卻不懂,「父親。」譚振興滿臉不服氣,「咱們不偷不搶,做事光明磊落,憑什麼見著他得躲,他不過是個秀才」讀的書不見得有他多。

最後句話譚振興沒說出來,但那滿臉傲氣看得譚盛禮火大,揮起棍子就揍了他兩下,「評價別人時先掂量掂量自己,你瞧不起人家,人家還瞧不起你。」譚家為何到這步田地,就是那自以為是的清高,前些年是運氣好沒踫到惦記譚家財產的,眼下情形不同了,劉明章明顯有備而來,再不約束好自己,早晚得闖出禍來。

「你在他面前有何優越感可言?」

譚振興動了動唇,感覺自己連秀才都不是,不禁默默垂下了頭,倒是譚振學中肯道,「父親說得對,不管怎樣,劉明章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比我們要強,父親,你放心罷,日後定不會和劉明章起沖突了。」

劉明章是秀才,遇到縣令都不用下跪,真鬧起來吃虧的還是他們,想到這,譚振學突然發現沒看到譚振業,莫不是被劉家打狠了回屋躺著了?

于是沒有多想。

直到村里的老童生拿著文章來請教,他隱隱听到縣衙牢房幾個字,還有譚振業的名字,心里升起不好的預感,眼神詢問旁邊的譚生隱,後者搖頭,低聲道,「沒有听說這件事啊。」

不就打傷人,又沒打死,哪兒用得著坐監,趙鐵生胡說的吧。

院子里,趙鐵生細細說起此事,難掩憤慨之色,他住在村里,了解的事情要比譚盛禮多,劉明章看著老實,花花腸子都比誰都多,譚振業明顯是著了他們的道,兩個月啊,兩個月出來縣試都過了,劉家擺明了想趕盡殺絕,心腸夠歹毒的啊。

樹下涼快,時不時有風拂過,雨後的風透著涼氣,趙鐵生見譚盛禮低頭專心看他的文章,榮辱不驚,頗有大儒之風,敬重之余難免心生感慨,虎落平陽被犬欺,譚家不該是這樣的,他掃了眼角落簸箕里曬的花花草草,長長嘆了口氣。

听到他嘆氣,譚盛禮抬起頭來,臉的輪廓,在斑駁的光影中稜角分明,有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貴,趙鐵生目光微滯,低低道,「譚老爺可知我為何這把年紀仍堅持科舉?」

有些話趙鐵生從來沒和人說起過,不知為何,此刻想找個人聊聊。

譚盛禮低頭,繼續看文章,「趙兄上次不是說過了嗎?」堅持這麼多年,舍不得放棄。

「那並非真實原因。」

譚盛禮又抬起頭來,眼底無波無瀾,望著這張過分正直的臉,趙鐵生攥緊了衣衫,復又慢慢松開,眉間擰起了幾道褶皺,低沉道,「我爹死後,兄弟們看我有出息不想分家,說會供我讀書,後來看我屢考不中心有怨言,鬧死鬧活的說分家,翻臉比翻書還快,明明是親兄弟,中午還同桌吃飯,晚上就成了仇人,我心灰意冷,分家時除了書籍啥都沒要,村里沒人不笑話我的,那會年輕氣盛,有心和他們較勁,發誓要考個秀才讓那些嘲笑過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

趙鐵生苦笑,「可人生在世,哪是我想怎樣就怎樣的啊,根本就考不上,有段時間很是低落和頹廢,不怕譚老爺笑話,我曾在河邊徘徊過好多次,想跳河死了算了,然而想到我如果死了,人們又不知會如何說我,想想那些冷嘲熱諷,我竟是連死的勇氣都沒有,還有我媳婦,我死了她們孤兒寡母怎麼辦啊,我媳婦自嫁給我就過得不好,分家前,她整日起早貪黑的干活,為的是不讓兄嫂說我們兩口子只吃飯不干活,分家後,她要供我讀書帶孩子,更累了。」想到自己媳婦受的苦,趙鐵生忍不住紅了眼,「其實我媳婦不贊成我繼續讀書,分家那會威脅我,若我還讀書就跟我和離,但後來她就改變了想法」

譚盛禮靜靜地听著,手輕輕摩挲著紙邊的字,趙鐵生的字很小,紙張寫得滿滿當當的,他大拇指就能蓋住四五行。

空氣變得很靜,趙鐵生仰頭,逼回眼眶的淚,聲音哽咽得沙啞,「我小兒子發燒,問我兄嫂借錢去鎮上看病,那會鬧分家,兄嫂不肯借,我兩到處求人才借到錢,去鎮上醫館大夫說遲了,小兒子腦子燒壞了,到現在都不太懂事,反應也比正常人慢。」

「父母之愛子則為計之深遠,我媳婦說,想要兒子日後不被欺負,我做父親的就得比旁人更有本事所以我堅持到現在外人調侃我讀書花的錢給兒子娶個城里小姐都夠了,我知道那是遠遠不夠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村里人眼界有限,不會像我們兩口子包容小兒子那般包容他的,就說我們幾兄弟,沒成親時感情深厚,各自成家有了孩子心就變了,想要小兒子過安穩的日子,大兒的親事很關鍵,我若考中,就能給他找個知書達理的姑娘,不求她家世,善待我小兒子就行,這樣,待我百年安心了。」

說到最後,趙鐵生鼻尖泛紅,背身啜泣了兩聲。

譚盛禮遞手帕給他,趙鐵生搖搖頭,「我沒事,就覺得自己沒用,虧欠了他們許多。」

他能堅持到現在,都是媳婦和兒子替他扛著家里的大小事,沒有他們,趙鐵生早被擊垮了。

譚盛禮不知怎麼安慰他,只道,「你這次的文章用詞精煉不少,立場把握得當,個別詞句再斟酌斟酌,雜文這門就過了。」

趙鐵生扯著嘴角笑了笑,自覺有些失禮,面上不好意思,他是看譚盛禮品德高尚卻被劉明章那等小人算計,心里不忿想勸他參加科舉罷了,以譚盛禮的學識,考個進士都不成問題,何至于讓兒子被算進監牢,但看譚盛禮面色泰然,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他不知道譚盛禮听進去多少。

譚盛禮沉著臉,指出幾個句子要他修改用詞,接著看他的詩

半個時辰才結束。

趙鐵生走後,譚盛禮又在樹下坐了很久,父母之愛子則為計之深遠,趙鐵生是想勸他吧,他仰起頭,只看茂密的枝葉層層疊疊,隨風搖曳時落進少許的光,半明半暗的照在兩條腿上,他抬了抬左腿,又抬右腿,半晌,緩緩站了起來。

隨著譚振業坐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不到兩日,譚老爺父子兩人報名參加縣試的消息傳開,村里人炸開了鍋。

原因無他,能將譚老爺逼出山,想來是劉家做過頭了。

想想也是,村里人平日不對付,吵架打架的比比皆是,真正鬧到公堂的卻寥寥無幾,劉明章不過挨兩下打就把譚振業送進監牢,這樣的人誰敢惹啊,不僅不敢惹,還得躲遠點,保不準哪天他就把自己告到縣衙了呢?

先前有人想把田地掛到劉明章名下的人不敢了,實在是劉明章做事不近人情,對自己有指導之恩的岳家都敢下狠手,何況是對他們?

前些日子還門庭若市的劉家突然冷清起來。

便是看到劉家人,大多也繞道走,害怕幾句話不合遭劉家人給告了。

這件事的影響是劉家人沒料到的,也出乎譚盛禮的意料,但他沒有關注劉家與眾人的波濤暗涌,譚振業坐監後,他天天去牢里給譚振業講課,托張縣令的關系,獄卒沒有為難譚振業,除了條件差點,和在家里沒什麼區別。

他上午帶譚振興他們進山,邊勞作邊學習,吃過午飯就去縣衙,狂風暴雨從沒中斷過,因為有他的陪伴,譚振業坐監的那點害怕淡了許多,幾天下來,逐漸調整好心態,專心讀書。

牢房陰暗,不知道時辰,他便讓獄卒提醒他,辰時起,子時睡,不能懶惰懈怠。

獄卒看他刻苦,生出惻隱之心,便從家里搬了張四方桌給譚振業,督促他用功,牢里收監了其他人,見他們父子雷打不動的讀書,心下鄙夷又好奇,都進牢房了讀書有什麼用啊,然而等譚盛禮給譚振業講課時,他們總不受控制的豎著耳朵听,或昏昏欲睡,或越听越精神,無論怎樣,下午都成了牢房最安靜的時候。

便是獄卒也搬了凳子坐在譚盛禮身後認真听,听著覺得有理,甚至還把家里兒子捎來听譚盛禮講課。

這日,用過午飯,牢里又騷動起來,囚犯們翹首以盼的等著譚盛禮的到來,有囚犯問,「譚少爺,譚少爺,昨日譚老爺說的那句‘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之仰之。’是什麼意思啊?」

譚盛禮離開時都會留問題,囚犯們會討論,但隔天起來就給忘了,這不,眼看譚盛禮要來了,趕緊問問譚振業。

這牢里,就譚振業學問最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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