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玉正待細看, 那人已經隱入混戰中消失不見, 走過的地方無一人一妖敢上前, 說明這人修為高深, 最少都是個元嬰期。
如果是金丹期的話,在場幾乎全都是金丹期,老早拉他下場了。
妖界有個很奇怪的現象,築基期和金丹期數不勝數,元嬰期的妖皇也不少, 唯獨妖聖, 居然才四個嗎?
「只是明面上的。」折清解釋, 「很多活了十幾萬年的老妖怪早已經不問世事, 除非妖界毀滅, 否則他們不會出現。」
煙桿子舉起,悠悠的抽了一口。
「新生的妖可能早就忘了他們,他們自己八成也記不起來自己姓甚名誰?一覺可以睡上萬年。」
一股子白煙升起, 魔修半隱在霧後, 表情很是輕松自在, 隱隱還有幾分得意,「比我還能睡。」
余玉︰「……」
听听這個語氣,好像還挺自豪?他睡的沒別人久?
余玉無語死了。
這廝怎麼就不緊張呢?
六個化神期啊, 是開玩笑的嗎?
頭上一重,魔修揉了揉她的腦袋,「六個化神期合力,確實打不過, 不過跑還是可以的,無需緊張。」
余玉眨眨眼。
這樣嗎?
仔細衡量了一下魔修的性子,是不是愛吹牛的類型,發現不是之後心里松了一口氣。
依著他平時的秉性,既然這麼說,那肯定就是嘍,所以用不著擔心?
而且搞不好該緊張的不是他們,是那六個化神期。
想想看修仙界和魔界現在派出的六個化神期正好是可以對付妖界的四大妖聖,結果妖界突然多了個化神期。
在妖界的地盤,就算不是妖,怎麼也會以為是妖界搬來的救兵吧?
如此妖界一口氣五個化神期,對上六個化神期,並不會吃虧到哪里去。
他們的計劃肯定要失敗啊,除非他們帶來了更多的化神期。只是用法子隱藏了下來,魔修沒感應到,亦或者還沒來,再趕來的路上。
總之這麼多化神期出動,總覺得妖界凶多吉少啊,因為一個是攻,一個是守,自然守的一方更艱苦一些,不僅要對付來攻的那方,還要顧著正事,復活生命樹。
來攻的那方簡單了許多,只要阻礙搞破壞就好。
余玉站在混戰里,突然有些迷茫,這種情況她要幫誰啊?
一個是自己人,修仙界的,大概是級別太低,參與的最少都是金丹期,所以她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根本不曉得這事。
雖然是自己人,但是到人家地盤上搞破壞,好像有點尷尬。
如果幫的話有點像助紂為虐,畢竟看過生命樹的記憶,生命樹似乎不是壞妖。
雖然不曉得她為什麼獨獨傷害宗主,但是在對待其他人或者妖上,她絕對算是個好妖。
幫自己人傷害一個好妖,余玉還做不到,她最多旁觀而已。
不能幫妖,因為一旦妖界多了個化神期,妖界又那麼恨人類,肯定會攻進人界,彼時被傷害的就是他們了,所以不能幫。
唉,夾在中間好難啊。
余玉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其實她幫或者不幫影響也不大,一個築基期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了。
「你可以的。」魔修嘴角含著笑意看她,「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做。」
余玉︰「……」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本來做不到,便等于沒有選擇。如此她心里會好受許多,可以光明正大的說不是不肯幫,是力量有限。
好嘛,這廝直接把她最後的安慰和羞恥布給扯了下來,叫她比方才還要糾結。
幫哪個呢?
宗主對她不錯,他此時來肯定也是參與了戰場,想殺枝一,因為枝一虐待他。
可枝一只是虐待了他一個人,對旁人和妖都很好,當之無愧的好妖,她不想讓枝一死,也不想讓宗主難過。
宗主是那麼溫柔的人,就該每日輕輕松松過小日子。
顧慮太多,想法也太多太多,余玉站在一片血污的土地上,遲遲拿不定主意。
身旁又傳來嘆息聲,「這事不是很好解決嗎?枝一會不會幫妖界攻打人界,問問枝一便是了,宗主要不要殺枝一,問問宗主不就得了。」
余玉瞪了他一眼。
有這麼簡單嗎?
枝一不會撒謊嗎?
「叫她發個毒誓便是。」折清提醒她。
余玉眨眨眼。
對啊,發毒誓便是,若是幫著妖界攻打修仙界,便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這里的毒誓可跟現代不一樣,不能隨便許的,做不到的話會應驗,因為這個世界有天。
活的天。
只要枝一不幫著妖界攻打修仙界,那妖界只能自保,沒有余力攻打別的界,完美。
至于宗主的事,確實要听听宗主的意見,畢竟他是受害者。
受害者如果想讓傷害他的人或者妖死的話,旁人沒資格阻攔,因為是那個人欠他的。
枝一對得起旁人或者別的妖,獨獨對不起宗主。
選擇權在宗主。
余玉突然發現了一件事,「你是不是想幫枝一?」
方才魔修給的兩個選擇,都偏向枝一。
折清搖頭,「我沒有偏向她,我只是偏向‘理’。」
「理?」余玉挑眉。
折清揚了揚清秀的下巴,抬眼望天,「妖界為什麼那麼恨修仙界,你就沒考慮過嗎?」
「那也是修仙界欠的債,妖界自己家門口的事,輪不到旁人管。」
好像沒毛病,妖界為什麼那麼恨修仙界?還不是修仙界的人一直把妖當成天材地寶,不斷掠奪和隨意取用。
妖恨人類理所應當。
妖界要復活生命樹,也確實是自家的事,沒用別人的資源,別人憑什麼管?就因為會比自己強嗎?
那不是搞壟斷嗎?不允許別人比自己強,只能自己壓著別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魔修突然笑了,笑的很是開懷,「我想了許多年的道理,居然被你瞬間領悟。」???
什麼意思?
這不是剛發生的事嗎?怎麼想很多年?
余玉望了望長身玉立的人,突然反應過來,生命樹遇到的問題,也許魔修也遇到過。
他想突破化神期時,其他人不讓他突破,因為會影響自己的地位,所以幾大化神期一齊對他動手,將他壓在大雪山下。
可是不對啊,壓他的化神期全都是人族,跟生命樹這事還是不一樣的吧。
「一樣的。」
細細看去,發現魔修嘴角的笑似乎並不是開懷,是無奈,是苦笑,「人類與人類之間,也是有競爭的。」
所以他確實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壓的嗎?
太強了?
還在元嬰期時便可以越級挑戰,打敗化神期。
一旦到了化神期,直接過了新手區,成為一個老手,這個老手可以和化神後期的人抗衡。
試想一下別人做慣了前輩,突然有朝一日變成了後輩,誰接受得了?
這是心理上的,在實力方面壓力更大,一個魔修可以虐他們所有人。
生死掌握在別人手里,能不怕嗎?
化神期尚且難如登天,化神後期更是少的可憐,幾乎沒有,有也是別的界的,因此那時候魔修最大。
害怕他威脅自己,或者已經在他元嬰期的時候得罪過他,干脆得罪到底,在他還沒有進入化神期之前結果了他?
應該是這樣的想法。
好可憐的魔修,居然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被壓了萬年。
他本身沒錯,錯的是別人,他卻要為別人的錯買單。
余玉突然伸出手,正面對著他。
折清蹙眉。
他再笨也看得出來那是個抱的姿勢。
他歪了腦袋,心中有些不解。
想做什麼?
懷里一重,被什麼撞了一下,余玉沒得到他的回應,直接自作主張,投入他的懷抱,將腦袋埋進他胸口,緊緊的抱住他,「都過去了,想開點。」
折清秀氣的眉毛微微挑起。
所以說是在安慰他?
這安慰手段……
他能明顯感覺到余玉一只手在他背後,想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如果你想幫忙的話,我們就去幫忙吧,讓這種惡劣的風俗從咱們這一代止住。」
其實仔細想一下,修仙界並非只有七個化神期,其實是八個,她抱著的這個不也是個化神期嗎?
八個化神期都擋不住妖界五個化神期的話,那是真的技不如人啊。
其實是四個,救枝一可以,但是必須要讓她簽訂契約,還有一點,得到一個人的原諒。
那個人不原諒的話,就不救了。
生命樹龐大的枝干上,立了一個人,一身的黑衣,斗篷從頭罩到腳,只偶爾行動間會露出一兩縷白色的頭發來。
他幽幽抬眼,遙遙看向空中激戰的眾人和妖。
「六大化神期聯手,看來這次妖界自身難保,生命樹自然也凶多吉少。」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如往日一般和藹溫柔的笑來。
「笑的好勉強啊。」明淨‘嘖嘖’兩聲,「越來越假了。」
它來勁了,繼續道︰「我記得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它第一次見這個少年時,是九州大陸別區的化神期三萬年大壽,它被萬劍仙宗前宗主帶著參加,來接待的便是這廝。
既冷漠又高傲,離老遠便覺得一股子寒意,一張臉板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偏他被教養的很好,雖規規矩矩,不見人情味,但是該有的禮數盡有,一點沒因為萬劍仙宗偏僻又沒有化神期而委屈他們,安排的位置和其它大宗派是一樣的。
還因此被嘲了一下,飯桌上有人覺得他們不配坐一桌,記得那廝幫他們說話了。
那是一個因,後來這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遠千里跑來萬劍仙宗,要拜前宗主為師。
前宗主知道他是那邊化神期大能的曾曾曾孫,怕麻煩,本來不肯的,這廝舊事重提,要前宗主還上那個因,前宗主無法,只得收下他。
那時候開始他就變了,明明不會笑的人,每天坐在鏡子前練習笑容,一開始笑的很是僵硬,後來竟也慢慢像模像樣,最後成了這般自然,最近又假了。
老是有心事一般,常往它那里跑,給他的本體擦了一遍又一遍,皮都擦破了。
它料定有事,果然不久前這廝邀它一起去妖界。
道器離宗可是大忌,因為道器是一個門派的鎮宗之寶,一旦發生什麼大事,比如說有人攻打萬劍仙宗,它可以立馬帶著宗門所有值錢的東西和秘籍,包括宗門內有潛力的弟子和長老離開。
它是道器,跑起來化神期都抓不到它。
這廝居然要把它帶去妖界,它自然求之不得,能離開不要太開心,在萬劍仙宗待久了,附近的花花草草和人老早看膩。
小余玉也不在,沒人給它講故事,每天都無趣的緊。但是它一走,百里奚也帶著道器離宗,參與到這場戰爭中,萬劍仙宗兩個道器都不在,會被人趁人之危。
可別前門失火,殃及家門了。
這廝讓它不要擔心,他會好好處理的,本著信任,它還是跟著來了。
想知道這廝冒著道器離宗的風險要干嘛?
裹得這麼嚴實,做什麼偷偷模模的事呢?
其實本來他不該來的,一個宗門派六個元嬰期便是,萬劍仙宗有十二個,走了一半,還剩下一半。
玄清在留守的那一半里,但他還是來了,萬劍仙宗宗主不在,倆道器也不在,委實叫人擔心啊。
玩也沒玩好,一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總覺得下一刻倆人回去時萬劍仙宗已經不在了。
不過還好,它臨走前在萬劍仙宗內留下了一道門,可以直接從妖界穿回去,有什麼緊急的事,及時回去便是,怕就怕今兒他倆交代在這里。
六個化神期壓迫感太強了,它能感覺到他們的氣息,他們自然也能感應到這邊的。
道器有時候連稍稍貧窮的化神期都沒有,若是誰動了心思,直接搶了去,豈不糟糕?
從前在地頭上,有本區的化神期保護,那化神期已然有了道器,不會惦記他們的。
現下在妖界,想搶就是臉皮薄厚而已。
越發的覺得來這里的舉動是愚蠢的,但又不得不來,因為這廝還放不下往事。
他就要去突破化神期瓶頸了,這時候心里藏了事,便是給心魔可趁的機會。
必須將他這個心結解開才行。
「這次之後你會放下嗎?」如果他說會的話,它就陪他胡鬧一回,如果他說不會的話,現在,立刻,馬上打道回府。
風險太大了,它怕。
雖然是道器,但是它不得不承認自己膽子小的宛如針尖,一點風險也不想冒。
玄清閉上眼,幾千年前的事宛如昨日一般,那麼清晰的一一閃現,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一點沒忘。
那個傳聞中善良,對人對妖都一致的妖突然變了性子,不僅朝他攻擊,還切斷了他周身經脈和大穴。
又將碎劍全部取出,叫他倒在血泊里喘息,流血,感應不到真元和丹田,宛如一個廢人,手腳冰冷,許久都沒有一點知覺。
那個妖就站在他身邊,居高臨下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蹲下來,挑起他的下巴道︰「人長得不錯,我看上了。」
那手順著他的下巴撫過脖頸,然後是胸膛,肚月復,所過之處衣物自個兒散落,就像遇到毒蛇退讓一般,沒多久一具赤果的身子徹底暴露,雪白的皮膚和身上的血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個妖彎下腰,突然狠狠板過他的下巴,咬了他一口,唇上瞬間流了血,淡藍色的瞳孔放大,手和腳本能要去掙扎,卻又因為無力軟軟的垂著。
那妖咬的更狠了,唇上,脖頸上,肩膀上都留下了她的牙印,想是要吃掉他似的,不帶任何感情,每一口都見血見肉。
沒有情.欲,更像是恨,溫熱的液體至他身上流下來,燙的他胸膛緊縮。
那妖抬眼看他時,居然哭了。
那時他只覺得好笑,明明受罪的人是他,他都不識得這妖,被這般對待,該哭的人是他才對。
那妖尖利的指甲刺進他肉里,眼中含著淚,又有幾分的冷和寒意,咬著牙說,「記住這種感覺,被猥褻,被羞辱,叫它伴隨你一輩子,到死都不能忘!」
修剪得當的指甲卡在手心,生生握出血來,淡藍色的眼楮睜開,帶著肯定,道︰「會。」
明淨大喜,「這可是你說的,既然你決定了,那我就陪你瘋一回兒。」
如玉似的少年點頭,「有勞前輩了。」
明淨趴在他頭上,搖頭,「咱們都什麼關系了,還說這些虛的作甚?」
它此刻像個小掛件,綁在玄清發髻上,虛虛的吊著,是個小門的模樣,它從門里爬出來,抱住玄清的頭頂,微微抬手掀開黑色披風的帽子,朝遠處看去。
「打的越來越激烈了,西邊和南邊的供給已經停了,就差北邊和東邊,如果也停了,生命樹怕是再無復活的希望。」
拍了拍玄清的額頭,「咱們去幫忙吧。」
玄清點頭,正待離開,手腕突然一緊,被人牢牢握住,那觸覺叫他瞬間想到千年前的人,像是觸電似的,陡然縮了回來。
余玉連忙舉起雙手,以示清白,她沒有別的心思,就是眼看著宗主要走,趕忙拉住他而已。
宗主反應太大,叫她有些後悔,剛剛應該拉袖子來著。
情急之下考慮欠妥了。
「余玉?」
宗主似乎認出了她,語氣帶著狐疑,「你怎麼在這里?」
「先別管這個。」余玉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問,「宗主,你恨生命樹嗎?」???
玄清歪頭,眼中的狐疑更甚。
「是這樣的。」余玉決定簡單做個解釋,「我和一個朋友一起來妖界歷練,方才的復活生命樹的祭典上我也參與了,僥幸看了一部分她的記憶,覺得她是個好妖,所以想救她。」
「但是她曾經對不起你過,所以我想問你,你恨不恨她,如果你恨她,我就不救了,如果你不恨,我就救了。」
玄清先是一愣,隨後笑出聲,「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是救還是不救?
余玉焦急的等著。
魔修說他見過宗主,不方便露面,所以用法術將她傳送過來,一炷香之後無論她能不能得到回答,都會再把她傳送回去。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里過于危險,要麼早退,要麼便參與進去,徹底攪個渾水,只有這兩個選擇。
因著時間緊迫,宗主又慢吞吞的,余玉急的恨不能鑽進他腦子里看看他的答案。
宗主似乎在這個問題上格外的糾結,思考了許久才將手捂在胸口,不一會兒一顆綠色的,帶著強大能量的珠子顯露,宗主叫她伸出手。
余玉乖乖的伸出來,宗主將珠子給她,「將這個東西放進生命樹的心髒,這便是我的答……」
後面什麼話余玉沒听清楚,人已經被傳送了回來。
余玉︰「……」
忍不住抱怨,「你趕著投胎呢?」
這麼急,話都沒听全,不過大概也曉得了,應該是說,‘這就是他的答案’之類的話。
余玉望了望手里的東西,既然這就是他的答案,那就依著他的話做?
余玉不放心,抬起珠子給魔修看,「這是什麼?」
總覺得里頭有一股子很強大的靈氣波動,莫非這是什麼攻擊?將其放在生命樹的心髒內,生命樹便會死?
「這是玄清的答案。」
余玉︰「……」
這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區別?
「你應該相信你們宗主,無論他做什麼選擇,都沒錯。」折清邊說,邊磕了磕煙桿子。
余玉細細一琢磨,好像是這樣的,他選擇救,是正確的選擇。他選擇不救,也只是報了仇而已,于他而言都是對的。
既然如此,那就相信他?
反正她也沒有權利決定枝一是生是死,只有被傷害過後的宗主有。
余玉握緊了珠子,對著魔修道︰「我們走吧,去生命樹心髒處。」
听宗主的,無論他怎麼選,都是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