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
劉愛玲望著季冬陽。
原本心里還有的一絲疑惑和不確定，現在都一掃而空了。
不會錯的！
面前這個人季冬陽，就是曾經同床共枕10多年的丈夫……顧思誠！
劉愛玲細細的打量他……10多年的生死離別，他好像沒什麼變化，時間似乎對他格外寬容，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苛刻的痕跡。
顧思誠依舊高大英挺，五官依舊清晰深邃……只是原本身上英武的軍人氣，被雍容和睿智所取代了。
穿著也格外洋氣︰褐色的開領毛衫，條絨休閑西服上衣，配著牛仔褲……在這個全民一片藍灰黑的人海中，顯得特別醒目帥氣。
劉愛玲眼瞧著他就要進入酒店了，忍不住出口喊了一聲，「顧思誠，你給我站住！」
季冬陽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
視線向著聲音的來源搜索。
直到看到暗處中的顧憶梅和劉愛玲，他一下子就愣了，身子略顯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顧憶梅扭頭看了一眼倔強的母親，見她沒開口，就那麼仰著臉，瞪視著季冬陽……氣氛好像有點兒尷尬。
顧憶梅深吸了一口氣，先快步走上去了。
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一聲，「爸爸，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顧憶梅！」
季冬陽認真的望著她的臉，靜默了好幾秒，才略略搖了搖頭。
顧憶梅情急的拍著自己的胸口，「爸，我是二梅啊！你怎麼可能不記得？那年，你最後一次回家，是在去哈爾濱執行任務的途中，只在家待了一晚！那時候媽媽還懷著老三，你在黑市議價給她買了蛋糕，黃桃罐頭，還有12個雞蛋……媽媽把雞蛋煮熟了，6個留給我和哥，6個又悄悄的塞回了你的軍用書包里，這些……你都忘了嗎？」
「……」
顧憶梅不甘心的往前又邁了一步。
繼續的說著，「還有啊，就是那次，你給哥哥買了一把玩具小木槍，給我買了一條粉色的花裙子，還給媽買了一條長圍巾……我們一家4口，開開心心的坐在一起吃了頓咸魚大餅子，大餅子還是你貼的呢！在我的印象中，那是我們一家最幸福的一頓飯，我可永遠也忘不了。」
「……」
「還有，你每月給家里寫的信，囑咐我和哥好好上學，要听媽媽的話……這些你都不記得？怎麼會？怎麼會？」
「我……」季冬陽挺著挺肩，聲音低沉，「我是忘了很多事！我受過一次重傷，傷了頭部，過去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如果因為這樣，而傷了你們的心，那我也沒辦法！我只能說一句︰很抱歉，我也試過了，可我就是想不起來。」
這次輪到顧憶梅無語了，「……」
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
劉愛玲緩步走了過來。
伸手拉開了女兒……她揚著慘白的臉，逼到季冬陽的面前。
直視著對方的眼楮，「所以，你是說……過去這12年，你瀟瀟遙遙的在外面過日子，把我們家里的人全忘了？這還不算，你回國以後，就算大海去找你，你也狠下心來不認他？對吧？在你的心里，你就是以為我們是看上了你的錢，硬要賴上你？
劉愛玲倔強的握緊了兩只拳頭，「好！好！」
深吸了一口氣，「顧思誠，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我從18歲就跟了你，你就算是化成灰了，我也不會認錯！你後腰上有一塊地圖形的胎記！小月復上有一處彈片傷，大腿上被鐮刀割過，縫了7針……這些印跡都還在吧，你想抵賴也沒用。」
季冬陽驚訝的瞪圓了眼楮，「你……你怎麼……」
知道？
劉愛玲冷冷的一笑，「我怎麼知道？我跟你同床共枕了這麼多年，給你生了三個孩子，你身上有什麼我不知道？你不記得我，你說的輕松……你憑什麼不記得我？」
她氣勢洶洶的向前跨了一大步……
逼著高大的季冬陽，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半步……
劉愛玲平時身體挺虛弱，說話的時候，也是軟軟的，給人一種挺懦弱的感覺。
然而~
此刻，也不知道是為母則剛，還是女人心底里的傲氣發作。
劉愛玲竟然猛地揚起胳膊，毫不猶豫的，蹦著高的，狠狠的扇了季冬陽一個大耳光。
「啪」的一聲……
清晰而響亮在夜色里傳開。
幾乎是立刻，季冬陽的臉上就出現了5個紅指印，他的耳膜，仿佛也被女人打得嗡嗡做響。
顧憶梅出其不意的嚇了一跳。
趕忙過來攔，「媽，你這是干什麼？有話好好說唄！」
劉愛玲使勁一把推開了她，「你別管！」
這麼多年的悲傷和過去這幾天的隱忍，一下子全都發作了。
她瞪圓了眼楮，鼻翼飛快地翕動著，面目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顧思誠，你一句不記得了，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你說的倒輕松！」
劉愛玲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看看我！我今年才42歲，不算老吧，應該是女人的好年華吧？可我的頭發白了，眼角也有皺紋了，我從30歲就開始守寡，用人生中最好的歲月，苦熬苦撐著，拉扯你的三個孩子！多少人勸我︰再走一家吧，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可我一直咬著牙挺過來了！為什麼？」
「……」
「因為在我的心里，你是個英雄！是為國家大義犧牲了，是個無人能及的英雄！你是個……就算是不回家，駐扎在邊疆，可仍然把全部津貼寄回來，月月給我寫信報平安，掛念著我的丈夫，掛念著孩子的父親，是個真正的男人！可現在呢？你變了……」
劉愛玲的語音有些哽咽了。
她咬了咬嘴唇，倔強的揚著頭，把含在眼里的淚水又憋回去了，「你為了幾個臭錢，六親不認了！大海去找你，你一句「不認識」……推了！二梅喊你爸爸，你一句不記得，什麼都完了！那我呢？我這些年的歲月，這些年的堅持呢？原來都是一文不值？是我瞎了眼，才會嫁給了你這個狗屁不如的男人！」
「……」
「對！你就是狗屁不如！你心里壓根就沒有我們！老三從來到這個人世上，你一眼都沒看過，老大12歲沒了爹，自己苦熬苦撐的當了兵，退了役，因為家里窮，沒有錢，還要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二梅……」
劉愛玲用手點了點身邊的女兒，「她雖然不跟我說，可我也知道，她丈夫也是因為她窮，才……」
她停下不說了。
怒目向著季冬陽，「現在，我們站在你面前了，你竟然還有懷疑，你懷疑個屁呀！我們跟你佔過什麼便宜嗎？因為你死了，我守寡了半輩子，因為你又活了，我們家著火了，房子燒沒了，我和老三差點死在大火里，我女兒的丈夫被人引誘，要給我們投毒……還有，我們來城里找你，給你留條兒，你都不來見我們。」
「還有……這種事？」
「你閉嘴！你听我說完！」劉愛玲強勢的打斷了季冬陽，「你以為，你有了幾個臭錢，我們就是上桿子來認親的！抱著你的大腿不松手？呸！你想的美！大海去機場找你，那個時候你沒認他，以後，你也休想認我們全家！你有錢？那就抱著錢過一輩子吧，讓錢給你養老送終！我們絕對不佔你分毫！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
「……」
「不管你是真失憶也好，假失憶也罷！我都不在乎！也不想細究！從此以後，咱們一刀兩斷，你，顧思誠，對我們全家來講，已經徹徹底底的死了！死了！完了！你放心，我們不會纏著你！」
話一說完，也沒等對方回答，邁著大步，扭頭就走。
季冬陽……
不！
顧思誠愣了！
望著女人倔強而高傲的背影，有那麼一刻晃神，腦海里仿佛隱約的出現了幾個畫面︰年輕時的洞房花燭和笑意盈盈，風雨中的相互體貼，信件上的溫言軟語，還有那麼多的青春歲月……
全都亂七八糟的記憶一擁而至……清晰，飛快卻又抓不住。
季冬陽覺得頭疼欲裂，下意識的用手揉著額角……
顧憶梅關心的望著他，「爸，爸？你怎麼了？不舒服？」
話音未落……
只听得「呲」的一聲……
緊接著，一輛白色的面包車突然轉過街角，風馳電掣的向著不遠處的劉愛玲撞了過去……
顧憶梅驚恐的喊了一聲，「媽，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