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月中的時候,終于, 《一見鐘情》要開機了。
周景走後, 謝蘭生又請了一個演員副導。此人只能說不過不失,謝蘭生也只好認了, 他帶著這演員副導艱難完成了後續選角。同時, 這半個月, 深藍影業今年投的兩部電影也開拍了, 要開影院那個商廈的改造也正式動工了, 莘野同樣工作很多。
開機地點是在南方, 不在北京。謝蘭生覺得,電影內容還是敏-感, 最好發生在小城市,這樣, 到時候,他可以跟電影局說,這是地方個別現象, 不是中國普遍現象。
原定開機的那一天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 內景場地又沒起租, 謝蘭生便只好等待。拍電影最害怕這些,每一天都空耗資金。不過,劇組里的香港人說,「下雨」說明片會大賣, 而賓館的服務生也說,今年大旱,因為他們片會大賣,當地竟然下起雨來了,農民莊稼又有救了,讓謝蘭生這不迷信的也莫名地開心起來。
幸好,原定開機的第四天,陽光普照,萬里無雲。
劇組辦了開機儀式。蘭生自己不信這些,可組里有人信,尤其是,很多香港人信,于是蘭生還是認真地準備了開機儀式,在桌子上蒙了紅布,擺了香燭、豬頭、水果,帶領劇組的主創們挺虔誠地燒香、祈禱,希望神仙讓演員們安安全全,讓拍攝順順利利。
…………
開機儀式舉行過後大家分頭吃了早飯,而後,工作人員布置場地,準備開拍,謝蘭生跟幾個主演卻還在餐廳討論劇情,謝蘭生手舞足蹈地講,杜授田、孫芊芊則坐在他左右。
今天要拍的這段是,片中女主角路一停對男主角劉牧在酒吧里一見鐘情,從咖啡廳出來以後,路一停裝右腳扭到,需要扶著男主角走。而後,又裝眼楮迷到,讓男主角幫她吹吹,捧著臉。此外還有其他內容。
他說︰「這里……」
結果,沒想,還沒說完,小紅小綠就大喘著跑到蘭生的面前來,說︰「謝導謝導!」
知道肯定有出事了,謝蘭生問︰「嗯?」
「謝導謝導,」小紅一急就愛跺腳,「香港團隊、內地團隊在那邊兒打起來了!!!」
「!!!」
香港團隊內地團隊產生矛盾打起來了?
這才是開機第一天!
謝蘭生也知道,香港、內地背景不同,在文化上也有差異,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才第一天就出問題。
他「騰」一下站起身來,說了一句「走」,就大步地走出餐廳,跟著小紅去現場了。
到片場,果然,香港團隊、內地團隊正面對著互相指責。兩邊都是義憤填膺,手指指著,破口大罵,而兩邊兒領頭的人則分別是兩個老大,香港團隊是美術指導,內地團隊則是錄音師,一個叫瞿大年的——當時岑晨不能加入,這瞿大年便被請來。
謝蘭生走過去,問︰「怎麼回事兒?」
美術指導與錄音師爭著搶著開始描述,謝蘭生也听不清楚,說「停停停,停停停,一個一個來。瞿大年,你先來。」
把兩邊的話都听過,謝蘭生也大致了解了。美術指導和錄音師因為技術出現矛盾,錄音師瞿大年認為這樣布景影響收音,美術指導卻說自己這個方法用過多次,是錄音師水平不夠,該錄音師自己解決,他們兩個吵著吵著,美術指導一句說過了,類似于「你都能進組?」,瞿大年則當場跳腳,認為對方是在鄙視內地人的攝制水平,一招呼,其他內地工作人員呼啦啦地都圍上來,接著,香港工作人員一看對方這個架勢,也圍上來,雙方越吵越凶,越吵越上頭了。
美術指導與錄音師一個一個地說完後,都叫著道︰「謝導!您給評評這個理兒!!!」
「……」
謝蘭生知道,美術指導與錄音師兩人都是核心主創,各帶一支隊伍,各負責一個重要部分,一個是畫面,一個是聲音,與此同時,兩人身份又很敏感,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各自代表所屬區域,一個是香港,一個是內地,他不可以評出理來,不能贊同任何一方,也不能反對任何一方,否則以後,美術組、錄音組,甚至香港團隊、內地團隊必有一方怨氣橫生。同時,現在劇組工作人員呼啦啦地圍在這里,幾十雙眼楮在盯著,幾十個人在等結果,他也不能當「手下」面批評任何一個老大,這樣會損老大面子,也會削老大權威,于是,想了想,謝蘭生走上前去,對著四道憤怒的眉,和等他評理的人,小聲地,用後面人不會听到的音量說︰「你們確定要‘評理’嗎?」
而後,沒等他們開口,謝蘭生又望著他們,道︰「佑寧,大年,是這樣的︰片場不是公堂,導演不是青天老爺。片場就像公司,導演就像boss。你們兩個對于電影都是最最重要的,听到了嗎,最最重要。你們要是無法合作,無法共存,那就只能走一個了。boss呢,不會關心誰對誰錯,他只關心誰更有用,或者,誰比較難被替換掉,誰比較難請到候補。你們兩個核心主創……現在明確地告訴我,能不能合作。」
兩個人的兩張臉上均是一陣紅一陣白,他們兩個全都沒有「無法替換」的自信,也不清楚對方那邊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幾秒鐘後,美術指導首先開口︰「我能合作。」
見對方都這樣說了,錄音師瞿大年也隨之表態了︰「我也能合作。」
「好的。」得到兩人「可以合作」的類似于調和的話,謝蘭生又後退一步,用左手拍拍美術指導的肩,又用右手拍拍錄音師的肩,調高聲音,讓其他人也能听見,說︰「看,這不就完事兒了嗎?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搞藝術的,比較固執,這正常的,不固執也無法成為一個出色的創作者。以後如果有了矛盾,別不好意思,找我,或者找執行導演,不用擔心我們在忙,也不用擔心你們會添麻煩,我們兩個導演就是為了這些而存在的,真不用都自己解決。另外,大家分別來自中國內地還有香港,肯定會有許多誤會,但是,要相信,大家都是為了電影而著急的、而著想的,大家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交流、互相了解。大家都是喜歡電影的普通人,可以對話的。」
謝蘭生的身高只有1米76,比美術指導和錄音師都矮,但他此時兩手掐胯,一字一句,卻把矛盾壓下來了,而且,雙方全都無法可說。
…………
這一天的拍攝順利。
謝蘭生教孫芊芊代入角色、體會角色、想象場景、演出場景,他沒看錯,孫芊芊也確實能教,一場一場地演過去,越來越好。過去那些電影導演全都把她當作花瓶,她只擺擺美擺擺艷,用處就是吸引目光,而謝蘭生是第一個真正重視她的導演,孫芊芊這如日中天的女模特無比感恩。
另外,劇組的人發現,謝導不看監視器。這個時候,監視器已普及了,一般導演只會坐在監視器後觀看、指揮,但謝蘭生卻不習慣。他更喜歡站在場內掌控現場、把握全局,他覺得,畫面那是祁勇的事。怎麼取景、怎麼拍攝,整個畫面有無問題,通通都是攝影師的事。
第一天並沒有夜場。晚上收工以後,謝蘭生先把美術指導羅佑寧叫到了自己房間。
他讓屋里小茶幾旁兩張椅子互相對著,小茶幾在中間隔著,等羅佑寧坐下以後,謝蘭生略略傾身,給羅佑寧斟了點茶,說︰「佑寧啊,白天的事,當著大年還有眾人,不好談。我想還是要說一說你們兩個這次沖突。」
美術指導羅佑寧︰「……嗯。」
謝蘭生跟對方復盤,最後道︰「你們兩個是平級的,想法矛盾就找上級,執行導演或總導演會從全局考慮方案。記住,大家目的是一樣的——拍出好片,你們兩個是合作的,不是對抗的,否則只會影響呈現效果,也影響你們自身。另外,不管錄音師的水平是高還是低,你都只能跟他合作,還要尊重他。像那句‘你都能進組’確實過了,高高在上的。你同意嗎。」
「……嗯,」羅佑寧則喝了口茶,「當時沖動了。」
「好。」謝蘭生又給他倒滿,「你是劇組美術指導,重要性僅次于導演還有兩個執行導演,凡事要從大局出發,必須冷靜,不要沖動。瞿大年是不錯的人,你們可以合作好的,大家現在互不了解,等熟悉了就會好的。他對上午反應過度其實也是挺後悔的。」
「……嗯。」羅佑寧知道,謝蘭生給自己面子了,沒有當眾去指責他,而是等到收工以後一對一地單獨談話,此時他也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是有錯的。
「行了,」最後,謝蘭生說,「我也會跟大年談談。到明天就沒事了,啊?」
「嗯,」美術指導點點頭,「謝謝謝導了。」
「沒事兒。」
把羅佑寧送走以後,謝蘭生又把錄音師瞿大年也叫到房間。他換了只新的茶杯,又給對方斟上龍井,用了同樣一個開頭,復盤上午發生的事,而後說︰「大年,你升級到兩地矛盾,這不明智,沖突擴大了。你明白嗎。」
瞿大年也表示明白。
謝蘭生又說同樣的︰「你是劇組的錄音師,重要性僅次于導演還有兩個執行導演,凡事要從大局出發……」最後,道︰「我剛才與美術指導羅佑寧也談過了,他也說了,他太沖動了,為那句話向你道歉。」
「……啊。」瞿大年說,「那我也有不對的地兒。」
「嗯,」謝蘭生又說,「行了,到明天就沒事了。」
「謝謝謝導。」
再關上房間的門,謝蘭生長舒口氣︰「呼。」
果然,500人的大劇組,人還來自兩地,這些事兒就是很多,但謝蘭生並沒想到開機首日就要處理。
不過,幸虧搞定了。
與其他的導演不同,他本來就能混社會。搞創作的一般不會非常非常能混社會,可謝蘭生卻不一樣。此外,跟莘野在一起以後他又對「管理」懂了很多。
看看表,已經差不多12點了。謝蘭生有些累,洗了澡,刷了牙,穿上睡衣給仍然在北京的莘野打電話。他習慣于先洗澡,再打電話,因為偶爾,掛斷電話後,他會因為過于想念而仰躺著,閉上眼楮,一邊叫著「莘野」「莘野」,一邊……
只一響就被接通了。
「喂?」謝蘭生問,「貝兒?」
莘野笑了,說︰「寶。」也帶北方的兒化音。
剛在一起時有一回,莘野突然叫了聲「寶」,帶兒化音,謝蘭生當時愣了下,旋即笑了,叫對方「貝兒」,于是,偶爾,這兩人就「寶兒」「貝兒」地胡亂地互相稱呼。
謝蘭生問︰「今天晚上吃的什麼?」
莘野一一列舉了下。在謝蘭生開始籌拍《一見鐘情》的電影後,他們就不親自下廚了,莘野請了一個廚師還有一個營養師,一天兩頓準備報道。而在此之前的兩年多謝蘭生只拍過一部片,在時間上比較充裕,更加喜歡自己掌勺,因為他覺得,莘野剛從la回來,兩人剛剛開始同居,輪番下廚總有一種夫妻之間的煙火氣。
「嗯,」謝蘭生又說,「白天短信全收到了,兩個小時一條,挺準。不過現在我開機了,不能隨時看手機了,只有每天中午、晚上這倆時間可以回了。」謝蘭生在拍攝電影時不能被手機打擾的,他需要能進入狀態,也需要能全情投入。謝蘭生的合作伙伴一般都找制片主任,因為知道這個謝導在拍攝時不看手機。
莘野問︰「今天收工這麼晚?不是沒有夜場嗎。」
「嗨,被一件事耽誤了些。」謝蘭生說完,把早上的兩地矛盾向大總裁復述了遍,道︰「剛和兩人分別聊完,這件事才終于翻篇了。」
「嗯,」莘野低低的聲音問,「那,一整天,從昨晚的11點,到今晚的12點,25個小時,想沒想?」
「想。」謝蘭生說,「所以一把錄音送走我就趕緊打電話了呢。」
頓頓,又問︰「你呢?想我了嗎?」
「也想。」莘野回答,「但是知道你收工了會主動打電話過來,等等就好,不會做什麼的。」
「那忍著還挺難受的。」
「沒。」莘野笑的雲淡風輕,「已經習慣了忍耐了。不管多想,都還能忍。」
謝蘭生他非常清楚知道莘野指的是那四年,心疼心軟的一塌糊涂,說︰「莘野,以後如果到了原定收工時間卻還在拍,小紅小綠中的一個會給你發一個短信。」
謝蘭生覺得,他們兩個「同居」以後他只拍過一部片子,自己如今再次執導對莘野有一些忽略,在心里面暗罵自己。
謝蘭生又突然想起莘野以前曾經說過,他偶爾還覺得夢幻,有時甚至懷疑,這麼美好的人是假的,這麼美好的生活也是假的,是臆想的,在真實的世界當中,沒有「回國」,沒有蘭生,沒有《生根》,沒有《圓滿》,于是,他偶爾會不自覺地確認一切,或者通過短信、電話,或者通過他的眼楮,他的唇,他的指尖。
謝蘭生想,到說好的收工時間要還在拍,還是告訴莘野一聲的好。
莘野說︰「好。」
「嗯。」發現已經12點半了,謝蘭生與莘野道別,想到剛才莘野那句「不管多想,都還能忍」,心里還是疼,還是軟,像讓對方安心似的,輕輕地說︰「莘野,我特別愛你。」
莘野一愣,低聲笑了,回答︰「我也是,特別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把錄音師改了一下,不用岑晨了,換成新人了,否則這段有些別扭。
哎……這兩個人,太黏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