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謝蘭生醒過來, 腦子還是有點兒暈。莘野又是用手扶床, 笑問︰「又要被抱著去吃早餐?」謝蘭生也樂了,掀被起床︰「今兒不用。」「嗯。」早餐還是比較西化。謝蘭生對他的莘總詳細說了開會經過, 莘野點頭, 其實早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最後, 蘭生說到領導的話「以後, 你們不會被電影局拋棄, 可你們會被市場拋棄」, 有些惆悵,道︰「我一方面非常高興, 另一方面非常擔心。最早,制片廠拍文藝電影, 中影負責推廣發行,現在……電影完全市場化了,一切一切都變化了。觀眾會看文藝片嗎?資本會投文藝片嗎?文藝導演在市場上真的可以立足嗎?」「蘭生……」謝蘭生把莘野打斷, 因為知道對方想的話︰「對, 我應該是不用發愁,可其他年輕的導演呢?電影市場剛剛放開, 資本逐利是必然的。電影公司還非常少, 電影作品也非常少,資本沒到歐美那個市場細分的程度,不會想,與其爭到頭破血流、可能血本無歸, 不如關注小眾群體。大約未來一段時間,甚至很長時間……只要出個大片就能賺。而且!中國這個‘商業’‘文藝’的說法兒非常討厭。歐美可沒‘商業’‘文藝’,只分喜劇片、動作片、浪漫片、科幻片等等。我們這呢?電影一旦比較現實,就被打上‘文藝’的tag,沒地方要,太礙事了。此前,電影公司基本沒人想要出個文藝電影。」莘野知道謝蘭生有他想要說的東西,便只是聆听。「莘野,」蘭生晃晃莘野手腕,「歐美、日本這些地方都有一些電影基金,支持鼓勵好的電影。我想了想,我是不是也能搞個電影基金?讓沒資金的好導演可以攝制他的電影。我這些年賣的版權應該足夠撐一陣子。」莘野聞言笑了︰「好不容易有倆鋼,就這樣兒全花出去?」「一部分了……一部分。」謝蘭生的眼楮清亮,「我想問問寶貝兒你啊,知不知道咋開基金?」莘野嘴角依然含笑︰「還真知道。」「那……」莘野吃完,十指交叉︰「創立基金會,原始基金必須到賬。你把資金梳理梳理,我把材料準備出來。」謝蘭生點頭︰「好的。」頓頓,他又道︰「莘野,我昨天跟王先進,還有個電影的策展人在開會後聊了會兒。我們都覺得,這些年輕的導演們還是需要一些觀眾——喜歡他們、支持他們的真正的電影觀眾,光能拍片並不足夠。莘野,你這個人比較聰明,你覺得,如果學習歐美那邊,開個文藝影院,有沒有可能運營下去?甚至賺一點兒?放映放映沒地放的文藝電影、實驗電影,有經典的老片子,也有動人的新片子。」莘野抬眸看謝蘭生,說︰「沒有可能運營下去。」謝蘭生︰「…………」「中國現在根本沒有文藝電影的受眾群。歐美那邊,文藝電影一直有著一批擁躉。有人喜歡某個大師,有人喜歡某個新人,他們會在雜志、網站等等地方篩選電影,搜尋感興趣的題材或者感興趣的內容,主動去看。landmark theaters這樣的文藝影院更是有著固定顧客,他們每周查看片單,對影院的忠誠度高。這邊呢?你看看吧,今年,能進影院的大導演票房也才幾百萬,沒過千的,它們還有明星加盟,有資本助陣,全國上了600塊屏幕。別說那些冷門的了。一部電影賺三五萬,這不可能cover成本。別被論壇給蒙蔽了,受眾可能全在上面了。」謝蘭生︰「……」他真希望中國也能誕生、擁有文藝影院。可是莘野說的沒錯。歐美那些文藝影院不是慈善,而是能賺的。雖然受眾十分小眾,但是可以撐起運營。比如,美國最大文藝影院年成立,是連鎖的,馬上有50家影院,200塊屏幕,日本也有早稻田松竹等影院,1954年就有了。可……他扁扁嘴,沮喪地道︰「哦……」莘野盯著謝蘭生,突然開口問︰「非常想開文藝影院?」「嗯,」謝蘭生把眸子垂下,「我問過了。要電影院規模不大,幾百萬塊就能開了,4個小廳,400個座兒。然後每月支付成本,包括水電、設備、房租。不過……一直賠著也是不好,運營費用太吞資金了。」莘野眼珠一瞬不瞬,好半晌後突然開口︰「那就開吧。」「……嗯?」謝蘭生不明白了,「不是不能覆蓋成本嗎?」「若是只靠文藝電影那當時是覆蓋不了,不過可以想想辦法,從別處想想辦法,用其他的營業收入養影院的主要業務,就是文藝電影。」「同時放映商業電影嗎?我不大想這樣兒做……」謝蘭生說,「文藝影迷一向高傲,甚至可說自以為是,他們會進文藝影院,自己覺得挺special的,未必想進商業影院的某個廳看文藝片。」「是單純的文藝影院。」莘野回答,「你別管了。文藝影院被建起來你再參與一些工作。」「哦……」「也別租了。」莘野說,「直接買吧。」「啊???」「這個年景應該拿了。」「好……」謝蘭生並沒概念,但他感覺要大資金。「不過,」莘野此時話鋒一轉,「蘭生,你也不是20幾歲了,籌備電影、攝制電影需要消耗大量心思,現在還要管理論壇、開電影節、辦交流會、管理基金、管理影院……太累了。」去年,因為深感沒廠標的dv導演們需要觀眾,只自己人聚在一起觀看、討論遠遠不夠,謝蘭生跟一個叫作周維維的老藝術家打擦邊球,在北大的人文社會學院搞了一個「社會觀察影像展」,可說白了,在實質上,它就是個獨立影展。dv導演們把紀錄片和一點點現實影片帶到影展給觀眾看、听人評價、與人討論。謝蘭生負責選片,他同時也是主席。這獨立影展是打著「人文社會學術交流」的旗號才拿到資質的,謝蘭生在這些年中對與官方打太極已頗有心得,成了專家。這首屆的獨立影展便吸引了1000多人次。「還好。」謝蘭生把他兩只腳都拿到了坐的凳子上,盤著腿,兩手模著兩只腳踝,說,「論壇都是小版主管了。電影節是一年一次,而且,主要還是周維維做,電影節在舉辦以後交流會也開的少了。至于那個文藝影院肯定還是‘深藍’管理。我可能就看看基金,看看投資,沒了。」莘野輕輕嘆了口氣。「莘野,」謝蘭生說,「文藝導演比較孤獨,而在中國尤其如此。可是,我不累,我很高興。」莘野︰「……」「昨天下午開完會,那十幾個導演都說,這個時代並不需要深刻的東西。我沒辦法這樣認為。任何時代都很需要深刻的東西。」「……」「他們還說,文化就是娛樂大眾,這個世界娛樂至死。同樣,我沒辦法這樣認為。文化有它一生下來就必須承擔的使命。鏡頭里的人被關注,鏡頭外的開始思考。有些題材是可以在商業、文藝中求平衡的,有些題材、有些故事卻沒辦法變商業化,它們也要生存空間。經常,電影、小說比新聞要更加藝術、更有力量,它們不能被淹沒了。當然,目前,中國這些文藝電影還基本上比較幼稚,甚至莫名,但,它們需要空間來好好發展呀。」「我知道。」莘野說,「我全力支持。」「寶貝兒,」謝蘭生又哈哈笑了,「你可真好。」莘野眼神一動︰「你第一天知道這個?」謝蘭生說︰「不是。我知道了八年多了。」莘野兩腳左右一分,把盤腿的謝蘭生的木凳子給拉過一截,卡在自己膝蓋之間,湊過去,而後右手拇指食指捏著謝蘭生的下巴,一扽,揚起脖子吻上對方挺飽滿的兩片嘴唇。陽光照在他們兩個長長的眼睫毛上。…………莘野辦事一向迅速。兩個月後,春節剛過,「深藍影業」宣布改組,搞出一個子公司來。這子公司還購買了某廣場一商業用房,房屋單價每平米8000,建築面積25000平方米,合同總金額為20,000萬元,整整兩億,賣方叫「嘉美置業公司」。簽訂合同10日以內,深藍支付其中一半,其余房款辦理按揭,中國工商銀行同意最高提供10,000萬按揭。莘野本來打算收購一家地產的子公司,包括全部股權債權,這樣,他就可以在市場上獨立拿地、自己開發,不過後來他又覺得現在不是好的機會,退而求其次,直接購買商業用房了。這樣一來,深藍資金基本沒了,賬上只剩2000萬元。這還多虧2003年十一深藍上了一部片子,2004年春節又上了一部片子,一共淨收6000來萬。謝蘭生被數字嚇著了。他知道,這是用來開影院的。可,兩億也太夸張了!而且房屋建築面積遠遠大于影院需要的!他是打算用其他的那些地方養電影院嗎?一瞬間,謝蘭生就想攝制一個商業電影試試看了,反正現在正籌備的文藝電影進展遲緩。他想自己掏腰包拍,但讓深藍當出品方,幫莘野與深藍影業盡早填平賬上虧空。另外一方,他也想用公映機會宣傳推廣「文藝影院」。謝蘭生把自己想法跟莘野一一說了,莘野又與平常一樣支持他,百分百地。「好。」謝蘭生說,「那,莘野,我馬上又進劇組了,咱們好久不能見了。」「嗯。」謝蘭生手摟對方腰,用胸膛去貼莘野的,抬眸,對視,「平時天天都要通話,每兩小時發個短信。」「當然。」他們一直都是這樣。「你可千萬不能漏了。」謝蘭生笑,踮腳去吻對方下巴,學著那部港中合拍的電影的經典台詞,「說好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霸總來了!!!
最後一句,《霸王別姬》啦。
前面似乎忘記說了。這篇文,基本上,所有出現過的香港、台灣、美國、歐洲、日本等地方的導演、電影名字都是真的,比如提過的《縱橫四海》《英雄本色》《無間道》《真實的謊言》《畢業生》《七武士》……所有大陸/內地的導演、電影名字,都是架空的……
管理商場要啥資質咱也不知,就這樣吧。
開文藝影院是所有的文藝導演都夢想的,但今天也實現不了。目前中國文藝片的市場太小受眾太少,幾乎沒有固定受眾群體(歐美日本是有的),雖然偶有文藝電影票房尚可,但基本要靠鋪天蓋地的宣傳來造出聲勢,還是資本運營的結果。
商業、文藝沒有高下哈∼但主角是獨立電影的導演,這篇文的側重點肯定不會是商業電影。商業肯定需要迎合,獨立本質不在這里。但並不是說,獨立導演拍的片子,就肯定悶,就肯定沒票房,這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