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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番外一】

【番外•戴庸、介涼】

灰嗆嗆的土路上, 老天都不肯下一場雨,干風一吹便揚起層層風沙,路旁破敗的小屋便愈發堂皇了。

明明是春種的大好時光, 村落里卻沒個人在外干活,田地皴裂,連野草都不願在這里扎根。

沒人想的到, 五年前這里還是一片欣欣向榮,食有所種衣有所裁,老有所依幼有所長。

由生到死, 由起到落,只是老天彈指之間的光陰, 也只是權勢爭奪那不起眼的一處、一刻。

此處是前往京城的必經之路, 日日夜夜過往的商販見了這村子里的模樣都不肯住下, 蕭條之後再蕭條, 除了還活著的死人,好似就沒什麼了。

不打眼, 也沒意思。

「看什麼看?!沒銅板兒就快點滾!擋著我這兒的路!」土路上一個商販罵著,他的聲音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反正在這無人的地界。

擋在他面前的是個隱約可見容貌的男孩,但也太髒了,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一雙鳳目往上斜斜吊著。

因著這雙眼楮,尚能看出這個是個「大活人」, 而不是那些早已不知今夕何夕的活死人。

「有橘子冰嗎?」那男孩開了口, 故意弄的自己粗聲粗氣,但語氣還是藏不住的期盼。

「你有銅板嗎?」商販問道。

男孩咬了咬牙,從口袋里掏出一枚並不怎麼精美的玉墜, 「這個,換三個橘子冰。」

商販接過玉墜在手里掂了掂,又抬著眼皮看了一眼男孩,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怕是哪家路過此處你偷來的吧?」

「不是!」男孩眉頭皺了起來,上前要去奪那玉墜,「這是我姑姑留下的。」

「你姑姑?」商販將手里的玉墜高高舉起,「你還有姑姑呢?」

男孩氣的發暈,咬著牙問道︰「你到底換不換?!」

「換。」商販撇了他一眼,細長的眼中看不出波瀾︰「但只能換一個。」

「這玉墜……」

「你換不換?」商販作勢要將那玉墜丟了,「你在這兒,這玉墜又用不掉,再說,這墜子是真是假我又分辨不出。唉,誰也沒有我這麼好心了,不然扭你去官府,說這玉墜是你偷來的,到時候官府給的賞金不是更多?」

那根橘子冰重是施舍般的落到了男孩的懷里,他生怕這冰化了,一路跑回去,推開門大喊︰「來了,橘子冰來了!」

床上躺著個另一個男孩,看起來矮胖些,但氣色並不怎麼好,臉色紅的像今日的火燒雲。床榻一旁還有個女童,神情懵懂。

男孩拿了個小碗,用衣袖擦了擦,也不管它干淨不干淨,小心翼翼的把橘子冰上面的飴糖糖紙撕了下來放在小碗里,遞給那女童,「阿袖你吃這個,甜的,可好吃了。」

說罷,他轉頭看著床上的男孩,說道︰「戴老二,你心心念念的橘子冰,快點起來吃了,不然我就一口……」

他作勢要吃,床榻上的男孩睜了眼楮,氣若游絲地說道︰「哪兒來的橘子冰?你吃了沒?」

「廢話!我周老大當然吃了!」男孩一插腰,全無方才在商販面前的慌亂,「可甜了,保準和你小時候的味兒一樣!不!肯定得更好吃!嘿,畢竟是我買的。」

「買的?」戴老二眉頭微微蹙起︰「你哪兒來的錢?」

「嗨,我前兩天收拾阿袖的東西,姑姑原來給阿袖留了點銀子,當時沒掏干淨,發現還有幾個銅板,反正咱們這兒也沒處花,看見商販來了就買了橘子冰。別問這麼多了,你不是夢里都喊著要吃嘛。快點吃,吃完了病早點好,上山抓土鼠去。」自稱周老大的男孩說起話來,像是天邊的浮雲,那麼輕松。「不就是發個熱嗎?看看你這小身板,經不起折騰。」

被叫做戴老二的男孩躺在床上,猶是細心,他問道︰「你可不是使功夫嚇來的冰吧?」

「你小瞧我?」周老大往地上一坐,這屋子里幾乎什麼都沒了,空蕩蕩的也只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我動個屁的手!我動手了還能只有這麼幾根橘子冰?一車都給你拉回來,直接把你塞進去降降溫!」

戴老二無力的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和周老大不太一樣,眼楮眯成了一條縫,看著敦厚老實。

周老大︰「吃不吃?還得我喂你不成?」

戴老二有些舍不得舌忝了一口橘子冰。就這麼一口,他又不放心的抬頭︰「你吃了嗎?」

周老大吞了下口水,隨即正了正神色︰「當然吃了,回來路上就吃了。」

戴老二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阿袖,想了想說道︰「你要是還有勁兒,去張叔那兒看一眼,他可能有藥。之前他還欠我爹幾個銅板呢,如今……」

「知道了知道了。」周老大站起來,拍了拍上的灰,又說︰「我去去就回,你吃完趕快躺著,別再動彈了。」

「嗯。」戴老二點頭應下。

目送著周老大走出去,戴老二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舍得的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橘子冰,這才低聲喚道︰「阿袖,這個橘子冰給你。」

阿袖乖乖走上來,「阿袖不吃,這是兄長給戴哥哥買的。」

「我發著燒,吃了難受。」戴老大往床上一躺,半闔著眼楮︰「快吃了吧。」

他心里清楚,哪里來的好幾根橘子冰,若是真的有,周老大怎麼可能不給容袖吃?就給她吃糖紙?

沒過一會兒,周老大手里空空的回來了,罵了一句︰「張個屁的叔,老守財奴!」

他看了一眼戴老二,還在睡著,又上去模了一把,燒一點都沒退。

「阿袖,我出去一下,你別亂跑,看好老戴。」他交代了一句,開門出去了。

夜漸漸的深了,周老大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高低不平的土里,輕貓在張叔家房子後面。

他也不想這麼做的,他也不想把和爹學來的功夫用在偷東西上面,但是……他不能不做,不然戴老二的小命就要沒了。

人得知恩圖報。

他帶著容袖流落到這里之後,多虧了戴老二把他們兩個藏起來,這才逃了宮里的追兵。

之後他就一直在這兒了,幫著戴家種點地什麼的。結果漠北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打起大仗了,听說還敗了好些場。兵卒沒了就從平頭老百姓身上抽,老戴家的爹被招走了,家里就剩下他們幾個孩子。

這個村子也從一幅欣欣向榮的模樣成了如今田都沒人耕的樣兒。

不是不耕,是實在世道要人命。

原本就少青壯勞力,譬如那張叔是因為少了條腿才沒去戰場的。結果呢?沛水泛濫,負責治洪的是皇後娘娘家的人,不管不顧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河道給堵上了,從另一側疏通。

這村子里賴以生存的水源就這麼沒了,田里沒水,又趕上旱日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去官府人家也不搭理你。

誰還播種?

有播種的那氣力還不如在家躺著呢。

周老大好幾次提議搬走,但戴老二不願意,他還想著萬一爹回來怎麼辦,爹回來總是要回家的呀,家不在了爹要是以為自己沒了,得多難受啊。

周老大勸不住,三個孩子就這麼湊合著過日子。

但也還好,窮有窮的活法,山上山下沒有他們不去的地方。

兩個半大小子帶一個小姑娘,周老大一不高興就要說戴老二婆婆媽媽像個娘們似的,戴老二立刻就要反唇相譏,說明明周老大長的才像個女的,以後若是扮成女的旁人定然發現不了。

周老大在張家後面蹲著蹲著,怎麼也蹲不著張叔睡覺,反倒是自己今日忙里忙外累的夠嗆,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待到第二天醒的時候天都大亮了,還是張叔把他拍起來的,一邊罵著他「兔崽子睡在我家院子里,肯定是不想好要偷東西」,一邊又碎碎念著說「戴家出事兒了,你快去看看」。

周老大听見戴家出事兒了,一個激靈躥起來,連忙朝家跑去,結果進了家門卻發現里面什麼人都沒了。

「被官府抓走啦!」張叔罵著︰「戴家那小子從小膽子小,定然你這混小子兔崽子教他什麼東西,干了什麼事兒!那官差拿了個玉墜,問是誰的?是不是你小子偷了人家東西換吃的了?」

周老大二話不說就往村頭跑,地上還有馬蹄印子,平日不怎麼好看的黃土地如今成了唯一能尋親的足跡,周老大一邊求著蒼天今日千萬別刮風,印子不能丟,一邊沿著那馬蹄印狂奔。

究竟跑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瘋了似的跑,生怕晚一步、慢一點,就再也沒了他們的蹤跡。

那是他唯二的依靠和寄托了,沒了妹妹,沒了戴老二,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反正爹娘也沒了,姑姑也沒了,什麼都沒了。

過往的那些日子,那些爹下差回來在院子里教自己功夫的日子,那些娘在一旁看著笑的日子,那些有熱騰騰的饅頭吃有溫暖干淨的床住的日子,那些安安穩穩的日子,都和京城的蓮花燈一起漂遠了,再也回不去找不到了。

他跑的破舊鞋底也磨破了,後來連它們去了哪兒也不知道。他跑的黃土上沾了血痕,但他感覺不到疼,只覺得害怕,卻又帶著執拗的一腔孤勇。

他也是恍然明白了,那玉墜怎得就能讓人拿了去?姑姑的東西定然和宮里有關系,人家順藤一模就知道自己在這里了,戴老二說不準被當成自己給抓了。

至少,得把他們救出來。

到時候就說自己偷來的,官差能信嗎?能放過他們嗎?實在不行就自己頂了!只要他們能好好的……

他跑不動了,胸腔里的心都像是要跳出來了似的,人怎麼比得上馬?

周老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京城,也不知道究竟戴老二和容袖究竟怎麼樣了,他渾渾噩噩的走到衙門附近,看著那一扇高門,吞了下口水,正要進去,卻被一人拉住了。

「周溫?」拉他的也不過是個男孩子,模樣周正,甚至可以說是周老大看過見過這麼多人里最好看的一個了。

周老大愣了一下,這張臉的模樣實在是太難忘記了,他記得的,好像是個宮里的皇子,名字他不知道,但反正不怎麼受寵。

「噓。」男孩沖他比了個手勢,說道︰「妹妹和戴庸如今都在我那里,你跟我走吧。」

「戴、戴庸?」周溫愣了一下,戴老二哪里有名字?

男孩回道︰「他讓我幫他取的。妹妹受了驚嚇,如今在養著,你快些隨我來,我在宮外不能久呆。」

「你……你就一直在這兒等我?」周老大不信。

「嗯。」男孩點了下頭,語氣平緩︰「我叫荀翊,你應當認識我。」

「啊?哦。」周老大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信了他。

說到底,他對荀翊的印象也不過就是個在獵場上被內侍欺負、沒人願意和他玩的小皇子,活的還不如自己一個侍衛的兒子。

自己當日不過就是帶他跑了圈馬抓了會魚唄,他那身板弱的還生了病,害自己被爹罵了一頓。

荀翊往前走著,他出一趟宮並不容易,若是此事發生在自己剛來的時候,怕是根本救他們不下。但還好,如今已經有些籌謀的時日了。

地上積了水,像是個鏡面一般。

荀翊低頭看了自己的倒影一眼,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你的第一個願望,我幫你達成了。

水里的影子嘴角翹了翹,帶著天真單純的孩子模樣,好像笑了,也好像只是風吹一吹,拂亂了波紋似的。

————————

「我呸!」介涼咬了橘子冰一口,說道︰「當初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都快發燒燒死了,要不是皇上救了你,你早沒命了。我看你現在傻乎乎的,怕不是當初發燒燒糊涂了!」

「胡說!要是當時我發燒快燒死了,我還有功夫讓人給我取名字嗎?我身體好著呢!」戴庸也咬了一口橘子冰。

他說歸說,但當日卻是想快燒死也是死,還不如替周老大頂了身份,至少有個人能活下去,總比一起送死好吧。

周溫,也就是現在的介涼看了眼手里的冰棍桿子,眉眼舒展︰「再來一根啊,我怎麼運氣就這麼好呢。肯定是好人有好報啊。」

他抻了個懶腰,身上的侍衛服顯得身姿愈發英挺︰「可惜了,宮里哪兒來的地方再來一根啊,還得留著下次去集市換。」

不遠處,太後娘娘揉了揉眼楮,問一旁的袁嬤嬤︰「我這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這介貴妃不是病沒了嗎?方才我怎麼看著有個長的特別像貴妃的侍衛?」

袁嬤嬤說道︰「一定是娘娘思念貴妃娘娘了,貴妃娘娘也是福薄,怎得突然就得了急病沒了。」

「不對。」太後又仔細看了看,說道︰「這侍衛長得和介貴妃太過相似,又是皇上這邊的侍衛,你看好像還和戴庸關系不錯呢。能和戴庸說上話的,定然不是尋常侍衛。」

「娘娘您的意思是?」袁嬤嬤小心問道。

太後理了理衣領,挺直背脊,正色說道︰「不行,我得去和姝姝說說,這男的最容易在女人懷孕的時候朝三暮四。」

袁嬤嬤在旁提醒道︰「太後娘娘,皇上後宮多些才能為開枝散葉,免得落了血脈啊。」

「哦,對對對,我兒子是皇上啊。」太後猛然反應過來,「最近話本子看的太多,可是你看人家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非得要硬塞進來呢?哀家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有事沒事兒給兒子納妾的娘了!」

袁嬤嬤微笑,心里想著︰太後娘娘您現在是馬上有皇孫萬事足了,之前您沒皇孫的時候,還不是整天想著給皇上充盈後宮?柳美人怎麼進來的?趙美人怎麼進來的?劉昭儀怎麼進來的?還不都是您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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