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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翌日早朝時, 天上蒙了層霧靄似的細雨,面紗一樣半遮半掩了京城的初秋蕭瑟。

朝臣的轎子馬車泊在宮牆外,執著傘行過橋, 連傘檐兒都墜不下半滴雨水。

可遠遠看去,這處就像是一大疊的濃雲重墨拼成了荒蕪的走獸,浩浩蕩蕩地向著宮內行去, 直壓的人喘不上氣兒。

即便是身處其中的人,亦不可知自己已成了野獸的一部分。

旁枝的烏鴉見了這模樣被嚇的驚上了天,發出驚恐的低沉吼聲。

朝臣三三兩兩的走入殿旁漏屋, 在此靜候。

半個時辰過去了,腿腳站的有些發麻, 互相之間的阿諛場面話也說到了頭, 再尋不出新鮮的詞語。

一個時辰過去了, 往常這個時候天已經開始泛白, 今日卻依舊低壓著卷蓋在城牆上,好似下一個眨眼就會有天兵天將由雲端落下。

人心也跟著牽扯, 跟著往下墜——為何還不見皇上的蹤影?

皇上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可堪典範,即便身體有過小恙卻從未缺過早朝,但如今連著兩日不見,再聯想到近來朝堂民間種種流言蜚語,朝臣原本就各有想法,如今便更難免釀出新的盤算。

觀文殿學士鄒津攏著袖袍一言不發,與一旁的兵部侍郎王俞打了個眼色, 兩人慢慢就退到了一旁去。

鄒津看了一眼安置在板閣上的胭脂紅花瓶, 小聲說道︰「可有宮里的消息?」

王俞應了一聲,回道︰「听聞皇上這兩日都沒出紫宸殿,太醫傳喚了好幾回。」

鄒津眉頭蹙緊︰「怎得突然如此?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嗎?」

王俞嘴角勾了勾, 帶出個有些不以為然的笑,說道︰「皇上還是年輕,經不住嚇。他以為他這位置做的穩了,眼手通天,除掉個周家良家就周全了,尚未想到自己能不能過這百姓間的悠悠之口。」

鄒津指尖輕搓了下官袍,不露聲色道︰「皇上還是想到了的,不然良府也不會那麼輕易便被揪出來。」

「即便知道又如何?」王俞不屑道︰「听聞宮里給良家人用了重刑,刑不上大夫這句話在咱們皇上這兒也是空的。這也能間接說明,皇上實則什麼都不知道。心里沒底兒,這才要找人問呢。」

鄒津微微點頭︰「確實如此。」

「我呸!」竊竊私語的兩人頭頂傳來了一聲嬌叱︰「良家都造反了,還刑不上大夫?他配當大夫嗎?」倘若是寧姝在這兒,便能知道這聲正是那胭脂紅花瓶所言。

胭脂紅花瓶一邊听著下面兩人竊竊私語,一邊大罵︰「吃了朝廷的俸祿,還在這兒想著怎麼折騰?臉呢?!我要是能動,我先掉下去砸死一個!再趁著還有一口氣兒的時候只會殘軀劃破另一個的喉嚨!想造反?我可去你的吧!是男人想造反就明刀明槍的來啊!都能當人家爺爺的年紀了,喊你一句老賊都是抬舉你!哎喲我怎麼這麼慘,剛被挪到這麼重要的地方就眼睜睜的看見亂臣賊子。」

鄒津和王俞哪里知道自己腦袋上面有個花瓶正在吵吵鬧鬧,鄒津待面前太常卿從面前路過,兩人打了個照面之後,他又轉身對王俞小聲說道︰「如今一切都已妥當,只差那作假的畫人。」

王俞︰「如今皇上突然病了,豈不是也是天助吾等?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方人士將這作假畫人擄走了。」

「皇上這些年樹敵並不少,他還年輕,有時難免沖動。」鄒津緩了緩神說道︰「而在咱們這里,便夸他手腕強硬便是。也不是一日半日的,有人看準時機想要翻天也說不準。而這對于咱們來說總是好事兒。」

王俞嘖嘖嘴,有些不喜地說道︰「當初若不是只剩這一個皇子,定也不能選了他。誰知道他坐上龍椅之後竟還不知道報答,反倒抖起威風來。」

「你這話說的,可是顛倒臣綱啊。」鄒津微微嘆了口氣,他的目光一直未放在王俞身上,而是在這漏屋之中打量——戴庸不在,方才的內侍伺候著各位大人喝了茶就退下了。這漏屋並不大,里外各幾間,平日里荀翊勤政,鮮少見到這般熱鬧的景象。

「如今大人還怕這個不成?」王俞听鄒津竟然如此說,連忙說道︰「前兩日有封信遞到了我府上,里面的內容正是這次漠北大戰時糧草的事情。」

鄒津瞥了他一眼,算是及時將他的話匣子按了下去,「有些話不應當在這處說。」說罷,他卻又是不放心似的,問道︰「里面寫的可是那件事?」

王俞沉重地點了點頭︰「咱們如今可是不能回頭了啊,無論是今夕還是去歲,這些事情但凡被掀出來,那都是要命的。」

「誰翻?」鄒津冷聲說道︰「當年的事情當年畢,魏家如今除了個秦王半親,旁的都掩埋在黃土之下了,難道還從陰曹地府里爬出來不成?」

王俞︰「話是如此,但這事兒皇上似乎上心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他原本就是想要秦王幫著的,如今秦王卻被困在漠北回不來,皇上心里定然著急,這不一查,好似被他查到了咱們當年通敵賣駐防圖的蛛絲馬跡。」

鄒津嘆了口氣,一個錯處總是需要另外一個錯處來遮掩,這些年的卵子越來越大,錯處越來越多,他又何曾想將漠北兵卒推到水深火熱當中?

但倘若不這樣做,那陷入水深火熱甚至沒命的便是自己了。

王俞又說︰「倘若讓皇上知道,讓秦王知道當初魏家一個個的戰死是因為咱們送了這副駐防圖……」

門外有匆匆腳步聲,鄒津知道時辰差不多了,宮內應當有消息來了。

鄒津抖了抖朝服,說道︰「無需在意秦王,他此刻自然是在漠北被纏的抽不了身,能不能活命還是一說。即便他再驍勇善戰,但總是智謀不足略顯急躁,自然是也逃不了瓦哲部的手。想當初我們還想將秦王收為己用,但他既然不識好歹,那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

「辣你個頭辣!你知道什麼是辣嗎?」胭脂紅春瓶又罵了起來︰「我一听就知道你們肯定是干了什麼缺德事兒怕被人知道,這才想著要自己當家做主的!哎喲我這個暴脾氣,誰都別攔著我,我現在就要跳下去砸死他們!」

「砸吧,沒人攔著你。」另一處的五彩魚藻紋蓋罐悠閑說道︰「你要是能砸你就別留情。」

胭脂紅春瓶被噎了一下,「哼」道︰「我要是能動,我現在就砸下去!你听見了沒有,他們通敵賣國!」

「听是听見了。」五彩魚藻紋蓋罐︰「但是你能動嗎?」

胭脂紅春瓶有些訕訕的︰「不能……」

五彩魚藻紋蓋罐︰「是啊,那你就只能在這里氣自己,然後一會兒看著他們再離開,你能干什麼?」

胭脂紅春瓶幽幽地吐了口氣︰「我這不也是為了咱們自己著想嗎?咱們難道不想好好的過日子嗎?問題是每次宮變,最倒霉的莫過于咱們了,不能跑不能動的,這宮里的內侍宮女們眼楮里都是銀子首飾,急急忙忙沖進來,平日里好好呵護著的瓷器那時候就都不重要了,踫在腳邊上還得嫌礙事兒,一腳給你踹到牆邊,碎的時候頭都得轉暈了。」

「那你想出法子沒有?」五彩魚藻紋蓋罐問道。

「沒有。」胭脂紅春瓶頗有一副知天命但是連人事都不想盡了的感覺。

兩個瓷器下面,王俞又說道︰「如今京城中听咱們調遣的幾名大將手下有近五萬人馬,外面的京兆府府司也在幫著調兵,只是不好直接開到城里來,在外面坡子樹里藏著,如今皇上不問朝事,正是好時候。」

「只怕沒有這麼簡單。」鄒津說道︰「皇上在這個時候抱病也實在是蹊蹺。」

「管他蹊蹺不蹊蹺。」王俞冷哼一聲︰「他若是有膽子,即便是未病也是怕了,想著躲起來就能平息?不可能!」

鄒津沉吟片刻,突然笑了一下,說道︰「依我看,皇上如今倒不是身體抱恙,而是這幾日在寧妃的溫柔鄉里爬不出來了罷。」

「那就更好了!」王俞咬牙切齒,臉上有一絲狠戾掠過,但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咱們要的就是他沉迷寧妃。他還得感謝咱們,讓他和那小/賤/人能死在一處,以後成了鬼也是一對鬼鴛鴦,有人陪著呢。」

鄒津點了點頭,看向窗外那遮天蓋日的陰暗濃雲,說道︰「就是今日了。天也變了啊。」

「我有個法子。」五彩魚藻紋蓋罐突然說道。

「什麼?」胭脂紅春瓶被氣得牙癢癢,听到這話連忙問道。

五彩魚藻紋蓋罐和胭脂紅春瓶一樣,是昨日才被內侍挪到這里的,皇上不喜瓷器,所以原本皇上所在的地方和他們這些瓷器是沒什麼關系的,宮內都在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寧妃的緣故,皇上這才開始在宮內的一些地方妝點起了瓷器。

只是,紫宸殿和罄書殿還是一如既往的干干淨淨,以銅器為主。

五彩魚藻紋蓋罐說道︰「我之前在的府庫里有幾個碗筷兒應季被換下來,听他們說宮里有人是能听見瓷器說話的。我們在這兒怨天尤人,不如喊兩嗓子傳給外面的瓷器听,然後一傳十十傳百的,說不準就能讓那人听見,到時候皇上豈能不知這兩人的陰謀?」

「這……能行嗎?」胭脂紅春瓶有些猶豫︰「再說了,說不定這就是宮內傳聞,和井里面有男孩子跳出來一樣,無稽之談。」

「死馬當活馬醫吧。」五彩魚藻紋蓋罐說道︰「倘若真的成了,皇上也應該謝謝寧妃。若不是因為她,皇上下令在宮內各處擺放瓷器,咱們現今還在府庫里面待著呢,哪里能知道這些事兒?」

「你說,真的有這麼個人嗎?」胭脂紅春瓶吸了口氣︰「算了算了,管他有沒有,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呢。尤其是,我得看著這些人造反失敗,也被一並關到天牢里,之後問斬,嚇得哆哆嗦嗦,我才能瞑目!」

五彩魚藻紋蓋罐清了清嗓子,說道︰「那你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了,還能當真有人抱著你托著你護著你去各處看這些不成?」

胭脂紅春瓶一撇嘴︰「萬一呢!瓷活著,要有夢想!外面的瓷器听得見嗎!听得見回個話!這里是漏屋的胭脂紅春瓶!」

「還有五彩魚藻紋蓋罐!」

漏屋里人聲不算鼎沸,但這兩個瓷器的聲音卻能刺破屋頂似的,順著風一路向外飛去。

「外面有沒有瓷器啊!」胭脂紅春瓶喘了一口氣,說道︰「你看咱們兩個像不像被關起來的那種,‘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啊’的喊法?」

「管他像不像。」五彩魚藻紋蓋罐喘著氣兒,一掃方才的悠閑態度,喊道︰「有沒有瓷器能听見我們!!!」

過了半晌,外面傳來了一個瓷器的回音,飄飄乎好似隨時就能散了似的,「听見啦!那個魚什麼的!你的名字太難了,我記不住!」

五彩魚藻紋蓋罐驚喜喊道︰「那就叫我藻藻好了!你附近有沒有瓷器啊?你是在哪里的瓷器啊?」

「我在漏屋外面!」那個瓷器的聲音回道︰「我是昨天新搬來的大缸!我肚子里也有一條魚,好巧啊!藻藻你好,我叫大剛!」

「你快喊兩聲,問問外面有沒有瓷器能听見你說話,咱們傳個信兒!」五彩魚藻紋蓋罐喊道。

「哎!我問問啊!」

戴庸這時才匆匆忙忙由一處來,拱手說道︰「皇上今晨龍體抱恙,早朝暫免了,各位大人早回吧。」

人群互相看了一眼,面色大多不悅,但也有人上去問兩句皇上如今安康?仍有些要緊的折子要遞。

戴庸身旁跟著個小內侍,手上拖了玉盤,戴庸接過這些所謂的「要緊折子」,轉手放入那玉盤之上,說道︰「既然重要,政事總是不能免,皇上特命咱家收到紫宸殿去,待皇上稍稍歇息醒了,便先看上一些。」

鄒津在旁听了,面色和善地夸贊道︰「有如此皇上,乃是百姓之福,也是咱們朝臣的福氣啊。」

王俞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跟著應和道︰「可不就是嘛。就是不知皇上如何了。」

戴庸沖這兩位朝臣拱了下手,嘆了口氣,面色有些愁苦地說道︰「各位大人關心皇上,也是社稷之福。」

「戴總管你被騙啦!」胭脂紅春瓶激動地在旁大喊︰「這兩個人是壞人!嘴上舌綻蓮花,肚子里都是壞水兒!」

大剛渾厚的聲音又從外面傳了進來︰「問到啦!我邊上有個瓷器!」

「好!」五彩魚藻紋蓋罐喊道︰「我們這里听見兩個奸臣要造反,听聞宮里有人能听見瓷器說話,想要一個一個的傳過去,倘若此人能將這事兒報給皇上,也省的咱們到時候受些無妄之災!」

「好!你說!」大剛喊道︰「兩個人什麼樣兒的叫什麼名字?密謀什麼了?」

五彩魚藻紋蓋罐形容道︰「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一個老的頭發都白了。」

胭脂紅春瓶跟著喊︰「這麼老了還想著造反呢!我都怕他造反的時候一個激動把自己嚇死了!我剛才看見他站了這麼長時間腿都在打抖,人家明明給了凳子椅子,他卻非要來這里聊壞事兒,活該腿抖!」

五彩魚藻紋蓋罐︰「另一個听方才說的,好像是個兵部侍郎,聲音尖的和女扮男裝似的!」

胭脂紅春瓶︰「對!連我們戴總管都看著比他男人!他竟然是個兵部侍郎!」

五彩魚藻紋蓋罐︰「他們兩個說,如今京城內有五萬人馬!外面還有在等著的!另外就是,他們通敵賣國,把漠北的布防圖交出去了,導致漠北將士平白無辜戰死沙場,其實都是自己人害的!」

胭脂紅春瓶︰「還有最近,最近好像也給秦王下套了,讓秦王無暇分身京城。」

大剛「哎喲」一聲︰「這兩個人怎麼這麼壞啊!」

胭脂紅春瓶跟著喊道︰「壞透了!快把這話傳出去!不然就來不及了!誰知道他們造起反來是什麼時候,萬一就是一會兒可怎麼辦!」

大剛︰「成咧!你們看好吧!」

瓷器們一傳一的傳話,傳到寧姝耳中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她正在御花園散步,就听見一個瓷器的聲音由遠處傳來︰「這里有沒有瓷器啊!我已經是傳遞的第一百二十三個瓷器了!有幾句話帶給這宮里能听見瓷器說話的貴人!」

寧姝︰???

她還在發愣的時候,御花園曲折廊橋下面傳來了一聲悶響,伴著水聲嗡嗡的,語調听起來像是唱戲似的︰「這里有裝荷花的老青花壇子!遠處的瓷器怎得了?」

「有人想要造反啊!」遠處的瓷器喊道︰「我們一路傳過來的!你也幫著我們一起傳吧!不然到時候百姓受苦不說,光咱們也少不了被糟蹋的命!」

老青花壇子悶悶地應了一聲︰「竟然有小賊想要造反?呀呀呀呀我這一身的荷花兒先不能答應!咱們瓷器胎骨板正挺直,絕對不能姑息這種事兒。方才听聞你是傳信兒的第一百二十三個瓷器?」

「正是!」

「辛苦了!」老青花壇子喊道︰「下一站就交給老壇子我吧!御花園兒的老青花壇子,第一百二十四站!」

「那你可听好了!」

老青花壇子應道︰「說罷!可別耽誤了事兒!老壇子我洗耳傾听!」

寧姝听了這一段之後有些啞然——這是什麼?瓷器總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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