爍望宮的宮人們都覺得不對了, 他們的寧嬪娘娘從外面逛了一圈,回來之後就一直趴在百寶閣旁的小桌上,面前放著太後娘娘方才讓人送來的百花不落地花觚,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宮人們自然也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寧嬪娘娘受寵, 之後他們也能跟著沾光飛黃騰達,寧嬪娘娘受冷落, 他們在宮里的地位也會跟著往下掉。
幾個親近的推推搡搡最後擠到了桐枝面前, 一名宮女面露擔憂, 問道︰「桐枝姐姐, 娘娘這……可是出去一趟知道了?」
方才是桐枝跟著寧姝出去的,她思忖片刻回道︰「似是不知道。娘娘確實去了貴妃娘娘那處,但宮女只說貴妃娘娘昨夜累著了, 並未說是什麼緣故。除此之外,咱們娘娘似是也沒听到旁人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個內侍嘆了口氣︰「該知道的總是會知道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但後宮里的娘娘這些個, 也是遲早。」
「那不一樣。話雖是這麼說的,但規矩是規矩,常情是常情,你若讓人打心眼里接受可就難了。」一名見慣了風雨的老嬤嬤給他們解釋道︰「寧嬪娘娘一進宮皇上就百般寵愛, 這段時日皇上都未去旁的地方, 和寧嬪娘娘你儂我儂的。如今突然來了這麼一出,咱們娘娘一下子受不住也是正常,還是得循序漸進的疏導開通。」
一名宮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所以現在咱們還得讓娘娘接受這個事實。」
桐枝轉頭看向殿內, 寧姝此刻走到多寶閣前,將那胭脂紅釉碗拿了下來,放在桌上,人又趴在了桌上,背朝著這處。
眾宮人一同隨她看去,其中這便有人說道︰「這胭脂紅釉碗可是皇上在娘娘生辰的時候送的,那時還在外面春獵呢。娘娘必然是看見這胭脂紅釉碗,想起了當時溫存的皇上。」
「唉。」老嬤嬤又說︰「宮里動感情傷人傷身傷心,最好是那種什麼都不動的,心如磐石,才能攀上頂峰。」
桐枝連忙說道︰「我們娘娘沒有那些想法。」
老嬤嬤「嗯」著點頭︰「是沒有這種想法,但是在後宮,你不往上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踩到你頭上。到時候連自己都保全不了。今日的姐妹,明日的對手,更不要提日後還有那麼多要進宮的女子了,哪能一個個都安安穩穩不動些歪主意呢?」
他們又湊在一處看了眼寧姝的背影,紛紛嘆氣。
老嬤嬤這又說道︰「其實咱們也不用幫著寧嬪娘娘想些什麼主意,這些都是自己想通的。寧嬪娘娘心思好,定然不是那種鑽牛角尖兒的人。先讓娘娘開心樂呵樂呵就成。」
「對了!」有個宮女說道︰「今個兒早上我去內務府取花器的時候看見個仿古玉釉瓶,看著是古玉的,實際是個瓷的。今日的管事也是會來事兒,想著咱們娘娘喜歡瓷器,這瓶子長的又別致,就讓我拿了來給娘娘。」
「那還等什麼?快去取來給娘娘送進去。」旁邊的宮人連忙說道。
「哎!」那宮女連忙應下,快步去拿仿古玉釉瓶。
宮人這處擔憂,孰知寧姝這在這處听「爹罵兒子」的戲碼。
百花不落地花觚︰「這,我覺得我長的挺好看的啊。熱鬧,主要是得熱鬧,不熱鬧怎麼能表現出我大清國富民強威震四海呢?」
朗(胭脂紅釉碗)接近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提大清也罷,但凡提了大清,我倒是要來問問你,大清向來是喜歡莊重典雅之風,汝祖父,汝祖父之祖父,汝父皇慣來如此,而你們呢?大俗之風,皇室顏面何存?」
百花不落地花觚哼哼了兩聲,答道︰「那……人的審美總是在不時變化的嘛。藝術這種東西最怕固執己見,你就是固執己見,沒辦法接受新事物。」
朗吐了一口濁氣︰「你再說一遍?」
百花不落地花觚繼續說道︰「你拿你這個單色釉和我這種粉彩比當然是這樣,你但凡拿我們弘歷的單色釉出來比比,我們也很好看的。」
寧姝在旁听了,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雍正偏愛單色,乾隆則喜歡多彩,這個興許和繼位時期繼位歷程有關。
雍正之前的皇帝們要麼是經歷了開國、入關等戎馬生涯,要麼就是壓根不想當皇上,要麼就是從小就要和大臣們勾心斗角,一路風雨走來。
但說雍正也畢竟經歷過九龍奪嫡,性格原本就隱忍沉穩,年紀不小了才得以繼承大統。
而乾隆則不同了,生來就是人間富貴花,各路寵愛不斷,清朝在幾代人的努力下也是最為穩固堅實,性子難免沒有那麼內斂,更是二十五歲就登基了,正是人生最有精力的時候。
四十歲喜歡的東西能和二十歲的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雍正時期的斗彩詩情畫意精雅細致,青花顏色也深沉構圖舒朗,總而言之,雍正是個喜歡留白的審美。
而乾隆時期斗彩顏色大膽,紅配綠之類屢屢皆是,給人強烈的印象,就連青花瓷的顏色都變得明快起來,只是布局繁文縟節些,少了留白。
這就和乾隆喜歡蓋章一樣啊,見縫插針滿滿當當,現在人也沒辦法采訪到乾隆帝了,說不準他就是覺得這種滿滿當當才是好看呢。
——讓天下一看就想到我大清!
一個乾隆瓷母瓶,上面共有十六種釉面,可不就是做出來給人看的。就算旁人看不到,自己看看也挺好——我大清多厲害!
百花不落地花觚又說了︰「而且主要還有個原因,是你那時候窮啊,皇上又那麼小氣,當然沒辦法做出這麼漂亮繁復的顏色。」
朗︰「你你你!你說什麼?!你花的錢難道不是胤禛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寧姝︰人身攻擊就不合適了啊。
確實,雍正皇帝自己賺錢自己攢錢,誰能想著電視里那麼多穿越女主心心念念的胤禛四爺,背地里負債那麼多,還得給自己爹還債補空子。
而乾隆則是富二代,講就是開心就好。
那他不是名牌穿一身,炫耀一下自己有錢?
汝奉在旁听了,幫著朗開口︰「那你乾隆還往我身上刻打油詩呢!」
百花不落地花觚一看就是個詭辯派的職業選手,他說道︰「那不是怕你之後被人仿了去,做個假的出來嗎?下面加上弘歷的題字刻印,仿做起來就難多了!」
汝奉︰「我還得謝謝他?」
百花不落地花觚「嗯」了一聲︰「謝也謝不著了,心領了啊。」
朗維護汝奉,就像雍正喜歡宋朝瓷器一般,他說道︰「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大清才會走向下坡路。你之後的那些瓷,拿出來我都懶得說。」
百花不落地花觚︰「那是不用說,我那時候就是瓷器集大成的時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幸好之前在博物館我沒和你們放在一起,不然每天光被你們嘟嘟囔囔我都要裂開了!幵!」
「……」朗已經無話可說了,第一次見到這麼不要臉皮的。
汝奉這時在旁突然開口︰「算了,是我們對他要求太高了,文化水平一般般,藝術鑒賞怎麼能指望呢?」
百花不落地花觚︰「我怎麼文化水平低了?」
汝奉︰「不是說你,是說愛寫打油詩的那個。《詠城牆》是乾隆皇帝寫的吧。」
百花不落地花觚被戳中死穴,陷入了沉默。旁的不說,這首《詠城牆》他實在是無法反駁,太打油了!
——遠看城牆齒鋸鋸,近看城牆鋸鋸齒。若把城牆倒過來,上邊不鋸下面鋸。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轉移話題︰「哎呀,今日看見這麼多瓷器在這里,熱鬧,富麗堂皇,我心情大好,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寧姝敲了敲他的沿兒,柔聲說道︰「對待長輩要有禮貌哦。我們這里還有年紀不大的小瓷器,百花不落地花觚這麼好看,又是皇上用的瓷器,要給他們當個好榜樣。」
「有小瓷?」百花不落地花觚立刻清了清嗓子,端著聲音說道︰「方才就是許久未見博物館的瓷了,有點激動,不要學。」
寧姝笑了笑,吵嘴歸吵嘴,百花不落地花觚倒也是個可愛的瓷。
她正想著,宮女就將從內務府領來的仿古玉釉瓶取了來,送到她面前,規矩將這仿古玉釉瓶的來歷說了遍。
「阿古?」朗突然開口。
「喲,這不是朗嘛!」仿古玉釉瓶興致勃勃的回道︰「我的天哪!這里有這麼多老朋友?我和你們說,我之前在的一個地方,就像地府一樣,嚇死瓷!」
「怎麼說?」多寶閣上的諸多瓷器起了興致,他們活了這麼久,有些連陪葬都去過,倒從未覺得哪個地方能想地府一般。
阿古說道︰「就是那個介貴妃那兒啊。你們是不知道,里面全都是不會說話的青銅器和玉器,屋子里安安靜靜,太可怕了。」
多寶閣上的瓷器們一听見「介貴妃」三個字,不由自主地看向寧姝,生怕她又想到什麼不好的地方去,影響心情。
阿古並不知情,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這不是仿古玉做的嗎?但其實就是個瓷,他們不知道,把我送到介貴妃那兒呆了幾個月呢。昨天半夜皇上和介貴妃比武的時候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嚇死了以為自己就要碎了,結果碎倒是沒碎,卻被發現不是個真玉器,宮人就把我送回內務府了。」
「比……比武?」寧姝在其中突然找到了一句不太對勁兒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