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姝倒不著急這些布, 內務府發的衣裳已經夠多了,前不久升美人的時候皇上還賞了些。
布帛這種東西在古代也是有流行的,不僅僅是顏色,還有紋理、繡面、圖案、打板、配色等等, 其實和現代的服裝流行沒什麼差別。
一旦過了流行, 倉庫里那些布帛反而無人問津,不是浪費嗎?
她隨手挑了幾匹布子, 全都是些方便做香囊的, 里面還有些彩緞線絛, 更符合後宮嬪妃的喜好。
荀翊在旁看著, 突然指著一卷青灰色的布帛說道︰「我覺得這個顏色不錯。」
寧姝歪著腦袋看了半晌,說道︰「我覺得不合適,這明明是給男人用的顏色。」
荀翊︰「確實。」
寧姝挑完, 對荀翊說道︰「相公,我想去後院看看。」
據小花所說,塞拉同還在那處。
「我陪你。」後院尚未清出, 萬一有什麼危險,荀翊說道。
說罷也不由得寧姝反對,自行向後院走去。
他個子高,走的也快些, 寧姝要接近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她抱著小花悶著頭往前趕, 荀翊卻突然停下。她一個沒注意便撞上他的後背,絲綢的衣袍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便更顯的涼。
寧姝揉著腦袋,卻感覺到荀翊拉了她的手, 腳步也漸漸放慢下來。
果然,皇上還是有點生氣的。寧姝想著。
但因為他又來配合她,寧姝便未往自己身上想,只覺得定然是方才那周仰胡言亂語所致。
「忘記問了,你想去哪兒?」荀翊問道。
寧姝回道︰「我想想。」
寧姝將布包拉出一條小縫給小花看路,趁著荀翊沒看這處的時候對他小聲說道︰「去找塞拉同,帶路吧。」
「收到。」小花聲音嚴肅︰「聲納探測器啟動。」
寧姝︰這是什麼東西?小花體內是被安裝了什麼不得了的事物嗎?以前在博物館的時候沒听說過啊。
她還在疑惑,下一刻小花大聲喊了起來︰「塞拉同!你在哪兒?!塞拉同!」
寧姝︰……不就是大喊嗎?!
塞拉同輕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比之小花的聲音多了幾分平和,喊叫起來也沒有那麼崩塌,唯一的問題是內容有點讓人接受不能。
塞拉同︰「哦!刻花水丞,我的朋友,我就在這兒。你是如何逃月兌了那牢籠?這聲音離我越來越近,宛如徘徊的幽靈。」
寧姝仔細想了一下小花和塞拉同聊天時的場景,覺得小花能從塞拉同那里听到些八卦其實也不容易。
她順著聲音拐進個小屋內,窗台上便放著塞拉同——龍泉窯青瓷鳳凰耳瓶。
他和汝奉同是南宋的瓷器,梅子青色澤溫婉,如宋詞一般。
不同的朝代瓷器的模樣、色澤都有不同,只要打眼一看便能感覺到那份各個年間特有的韻味。瓷器是人文的一部分,他們以自己的模樣銘記下時代的感受。
龍紋凶猛的青叔是朱棣的大明;
神秘瑰麗的秘葵是風雲變幻的中唐;
色澤柔潤的汝奉是南宋暮雨江南;
粗獷磨礪的大黑是遼的金戈鐵馬;
富貴堂皇的百花不落地是中清的繁華熱鬧;
追求純淨的小白是想擺月兌黑夜留住光明的發明。
塞拉同也是一樣,只不過,作為十六十七世紀被大量走私的瓷器,作為歐洲貴族擁有為榮的瓷器,塞拉同見證的更多是海外的風光。
龍泉青瓷之所以有塞拉同這樣的名字,也是因為當時法國上流社會流行了一部名為《牧羊女》的歌劇,戲里的男主塞拉同相貌英俊,所穿的青布長衫和龍泉青瓷的顏色一樣,自此,龍泉青瓷也有了塞拉同這樣的名字。
塞拉同一見寧姝和荀翊,又來了一段︰「哦!這是凡間的仙姝,這是阿爾卑斯山上的眾神,亦是青春女神和她的英雄?他們帶著光……」
寧姝二話不說就把他也塞進個布包里——受不了了,這兩個青瓷都可以拿回去讓青叔教導一下。
「呸呸呸!這是灰,是塵土將我包裹,是我的陽壽就要到了嗎?即將前往那無盡黑暗的冥府。」布包無法阻止塞拉同繼續他的詩性。
小花在一旁以科幻台詞對峙︰「舊時代的生物,你的存在已經毫無意義,現在是宇宙的大航海時代。!」
寧姝做了個深呼吸——忍住,自己一定能忍住。
荀翊見她眉間抽動了兩下,不由得輕輕笑了,「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寧姝方要搖頭,塞拉同又說道︰「那美和經商的化身,便藏于牆後,他的肉身被束縛于此,但思想仍能徜徉天際。美的鑰匙便是牆上的油燈,以燈以火照亮這枯乏的世界。」
「相公稍等下。」寧姝憑借自己還算看過一點西方歌劇的記憶,硬是從塞拉同亂七八糟的話里找到一點信息。
她環顧房間,果不其然,在一處牆壁上有個嵌在牆內的油燈,此刻正燒著,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寧姝走上去,學著荀翊方才的模樣敲了敲牆壁,側著耳朵听。
她有些喪氣,完全听不出來!方才那個是木板所以听得清楚,這個卻是一堵牆!
荀翊眼眸微抬,走到寧姝身旁,將她護到身後,沉聲說道︰「牆後確實有隔間。要讓他們強行打開嗎?」
「總是有開關的吧,我先試試看。」寧姝按照塞拉同所說,試著撥弄那油燈——鑰匙是油燈嘛。
……
可惡!自己太矮了!
寧姝踮起腳,手指方方能踫到油燈底座。
荀翊在後看著她有些無奈,走上前去,抬手撥弄那油燈。
「哇哦!」塞拉同看著眼前兩人的模樣再次驚嘆︰「他倆這樣互相抱住,白蠟似的純潔臂膀纏的好緊,那嘴唇就像枝頭的四瓣紅玫瑰,嬌滴滴地在夏季的馥郁中親吻。」
寧姝︰我要瘋了。
「 噠」一聲,油燈底座被荀翊旋住,牆體也向一側緩緩轉去。
里面只有個小小的暗室,並不是什麼想象中的密道。荀翊拿下油燈照向內側,只見密室里蹲著個瘦弱的男人,胡子許久都未刮過,顯得邋遢。
見到光亮,他似是有些不適應,快速的低下頭抱住自己的膝蓋,嘴中喃喃︰「不,不要打我,我這就畫!」
他身上衣衫襤褸,瘦弱的身子撐不起一件完整的袍子,脖頸縴細蒼白,大抵是許久未見天日的緣故。
荀翊幾乎是第一時間將寧姝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他仔細看過,見那男人腳踝上掛了一根粗粗的鏈條,鏈條的另一端則被埋進牆里。那只被鎖住的腳踝淤青發腫,傷口似是好了又壞,不見完好的一處。
寧姝揪著荀翊的衣服,想從一側探出頭來看,卻被荀翊又按了回去。
「別看。」他說道。對方衣冠不整,豈能讓她見了?
寧姝不滿的撅了下嘴。
「里面是個畫師,叫喬晝,原本是擅長做仿畫的,被周仰弄來給布莊畫圖樣,還得設計貨架等的擺設。」小花見寧姝不方便看,便好心的為她說明道︰「周仰布莊賺了銀子,生怕他跑了,就將他鎖在這里,若是畫不出或者晚些就要挨鞭子的。」
「咿——」寧姝有些厭憎的皺起眉。
這個周仰,不是普通被養廢了的那種,而是有反社會人格吧?
「他是做什麼的?」荀翊問道。
他沒有問那男人,而是問向寧姝。
寧姝隨便回了句︰「給布莊里畫樣子做設計的。」
說完,她猛地捂住嘴——自己都沒看見,怎麼能知道對方是干什麼的?
她連忙補救︰「我看這房內裝飾古樸,又有密室,想來是對布莊極為重要之人,那應該就是能生錢的那種。猜的,不一定對。」
荀翊清楚,眼前的男人不一定說實話,但寧姝說的一定是真的。她是從屋內瓷器那兒听來的,雖然也不排除瓷器會騙人,但她既然一路朝這處來了,想來應當是相熟的瓷器。
戴庸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荀翊讓他帶人將這男人解開放出去,這才轉頭問寧姝︰「想要的東西都拿好了?」
寧姝連忙點頭,「拿好了。」
「走吧,再晚花燈便要看不上了。」荀翊說著,一手拎了塞拉同,一手拎了小花,向外走去,寧姝便在他身後快步跟著。
小花一搖一晃沖著寧姝喊道︰「哎,快跟上啊!星艦就要了!」
塞拉同則是嘖嘖兩聲︰「這位阿爾卑斯山上的神祗正在生氣,我看到了他擰緊的眉。何事會讓一位神祗如此煩惱?那是因為最芬芳的花蕾中有蛀蟲。」
「什麼蛀蟲?」小花問道。
塞拉同︰「最聰明的人心里,才會有蛀蝕心靈的愛情。愛情,便是那蛀蟲。他在為愛情而煩惱苦悶。」塞拉同又對寧姝說道︰「後面的那位仙姝,你的無情傷害了他。」
寧姝︰???
撇開愛情不說,寧姝思來想去,終于想出了個除了周仰以外的,荀翊不開心的緣故——原來如此!
她跑到荀翊身旁,歪頭說道︰「相公,給我拿一個布包。」
荀翊聲音冷清︰「沉。」
意思便是都他一個人拎就好。
寧姝笑著從他手里拎過來一個,換到另一只手上,這只手便自然而然的拉了荀翊︰「這樣我們兩個就都能空出一只手拉手了呀。」
荀翊︰?!
寧姝︰皇上缺乏安全感,出門一定要拉手怕走丟,沒關系,拉唄,誰讓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呢。
塞拉同︰「他就緊緊地捏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愛的人兒!’然後狠狠的吻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