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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孔雀藍釉罐看著殘缺了些許, 看著規格也不大,想來並不值幾個錢。

荀歧州本是好意,怕寧姝為難,可恰恰選中了她最為難的東西。

他也並無過錯, 因寧姝將銀子都花在了瓷器上面, 尋常女子喜歡買的首飾基本都是寧府給的,數年沒有更換過, 更別提能和秦王這玉佩相提並論的東西了。

其實無論是這孔雀藍釉罐, 亦或是其他的瓷器, 除非他們自己要求, 否則寧姝都是不會交于他人的。

屋子里一片靜悄悄的,瓷器們也不再嬉笑了。

他們只是物件罷了,客人來室見了喜歡, 主人向來都不會推拒。就像孩童的玩物,拿來送人也無需問過孩童意願。

這是一種往日都會刻意忽視的恐懼,因為與寧姝在一起太過開心, 便將自己仍是個只是個物件的事情拋在腦後了。如今秦王這般舉動將這恐懼悉數喚醒,就連往常最喜歡找小孔雀麻煩的小白都默不作聲。

過了稍許,秘葵輕笑了一聲,說道︰「多大點事情, 看把你們嚇的。若是真能給姝姝換來好處, 就算把我送去也成,哪處不能聊天?想開點,說不定還能遇上什麼帥瓷呢。」

「是。」青叔說道︰「瓷器的初衷便是被使用, 怎樣不是被使用呢?擱在案頭是被使用,送去給人只不過換了個案頭罷了。」

汝奉附和︰「是噠是噠,作為一個瓷器,要活的夠本呀。」

多寶閣上又熱鬧了起來,小八盛著一碗甜湯,興許是風在上面蕩過,吹起層層漣漪。

「什麼是活的夠本呀?」她問。

「每個瓷都有不一樣的答案哦。」夜已深了,燈火照在秘葵身上,明明滅滅,似一輪明月映在春水之上,瀲灩生波。「每個人也有不一樣的答案,也可能,一直到死都沒有找到答案。」

「那秘葵姐姐的答案是什麼?」

秘葵輕輕地笑了,她原本聲音就端莊雅致,就像個貴婦一般,此刻更是多了幾分利落。

「有用。」她說,「曾有用過,便夠本了。所以我才說,若是換我也是可以的。」

許久未開口的小白突然說道︰「小孔雀,永別了。你走了之後,姝姝最喜歡的瓷罐子就會是我,我會替你好好裝糖的,放心吧。不過要是我走了,你以後可別恃寵而驕。」

「唉!罷了罷了!就把我給他吧,只怪我太過迷人。」青瓷虎子長嘆一聲。

荀翊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只能看見地上的影子,一對兒影子。

燈火斜照,將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合到了一處,好似依偎在一處。

「人都是要找個伴兒的,喜歡著,把人擱在心里,就能把心窩子捂暖。」太後的話不知怎得便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來。

類似的話他听過無數,朝臣的,太後的,好似有了人陪伴他就能變成另一個人。

但皇上,原本就是孤家寡人。而他,也一直都是一個人。

說到底,是他不願意,也沒辦法去相信別人。

誰都不行,太後不行,戴庸不行,介貴妃不行,秦王也不行。

各在其位,各司其職罷。

可不知為何,他看著這一對影子,心里綿綿密密的像被針扎一樣疼。

想閉上眼楮視而不見,卻又害怕真的再也不見。

「秦王殿下。」寧姝清脆的聲音響起,「秦王殿下若是不介意,姝姝拿這個跟秦王換可好?」

她走到院中樹下,沖荀歧州招了招手。

「姝姝想,秦王殿下在外面行軍打仗,應當喜歡喝酒。外面的酒大多是米糟所制,香味雖足,但勁道乏缺。姝姝送秦王殿下兩壇好酒,下次大捷之後,飲盡助興。」

荀歧州听這話不由得笑了起來,朗聲問道︰「何處有酒?」

寧姝指著樹下︰「挖開就有。」

「你藏的?」荀歧州問。

寧姝頗有些驕傲︰「我自己釀的。」

「好!」荀歧州頗為贊賞的點頭,將手中孔雀藍釉罐輕輕放到寧姝手臂當中,「下次若大捷,請你一同喝酒。」

青叔嘆了口氣︰「這酒是我看著她學著釀的。她那時候方從病里出來,寧家的人也不管她,她自己找事情做,日日都不肯閑下來。好不容易得了點酒曲釀好藏在樹下,說是日後成婚的時候拿出來喝。」

他沉默片刻,又說︰「咱們都魔怔了,姝姝怎麼會把咱們送給別人?」

寧姝將兩壇酒挖出來,送過荀歧州,這才回到房里。

她一進屋便對著滿屋瓷器說道︰「你們方才是怎麼回事兒?怎得就突然一個個生死離別似的?」

秘葵有些不好意思︰「昨晚酒勁兒沒退。」

其實她知道小孔雀對寧姝有多重要,雖他甚少說話,但卻像是寧姝的主心骨。

秘葵看過了大唐那段日子的風雲,她只知道人不能沒有主心骨,但朋友但親人卻會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中漸漸疏離。

小時的玩伴,長大後各自有志分道揚鑣,她見過太平公主和韋氏;

摯愛的親人,哪怕是母子哪怕是夫妻,在選擇面前不堪一擊,她見過武後。

興許後來甚少有那般家族血腥之事,但時間,但距離會使人莫名的疏遠,在對方生命中所佔的分量會越來越少,直至最後淡然退場,連位鼓掌的觀眾都沒有。

而人對此早已經習慣,更別提對物件了,這便是生活當中的無情。

說什麼天哪兒不能聊,去哪兒不行,說不定還有新的邂逅,不過是秘葵用來安慰自己的話罷了。她只是不想讓寧姝難做。

寧姝用指月復輕輕敲了敲秘葵的碗沿︰「別想那麼多呀秘葵。就算我沒有這兩壇酒,還有別的東西,秦王殿下不過就是那麼一說,並不會指望我給他什麼價值相同的東西的。」

「嗯。」秘葵的聲音有點悶。

小八這時又問︰「姝姝,那姝姝的活夠本是什麼啊?」

「我?」寧姝深吸了一口氣,思忖片刻,笑了起來︰「我很沒出息的,如果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和他一起把這世上所有好吃的糖都吃一遍,我覺得就夠本啦。」

「姝姝你要記得刷牙漱口,不是都已經有一顆蟲牙了嗎?」秘葵登刻化身管事婆,「小孔雀你也是的,姝姝晚上吃糖,你就不能管著點?」

小白插科打諢︰「其實姝姝也快嫁人了,日後總有夫君來管就是。小孔雀到時候連床邊都沾不了了。」

瓷器們從方才惆悵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再度恢復了往日的歡樂,唯有荀翊每听一句話心里便莫名的不舒服幾分——是不是方才秦王拎罐子的時候又磕磕踫踫到哪兒了?怎得如此不舒服?

「對了!」寧姝突然說道︰「今日說起初七女眷要入宮見太後娘娘的,好久沒見娘娘和柳非羽了,有點想她們!」

荀翊聞言眉間一跳︰初七女眷要進宮?那豈不是太後賜婚最好的時日?

秘葵笑道︰「原本咱們還想著找個合適的郎君讓太後娘娘賜婚呢,趕在寧柔前面,也省的被她惦記姝姝的嫁妝。但今日有了這事兒,便無需著急了,寧府里的人看著秦王殿下,也不敢對姝姝苛責。」

寧姝喜滋滋的,新年剛開,她便走了大運,怎麼也要慶祝一下。

她低頭看了眼孔雀藍釉罐里,撅了下唇,有些懊惱,「宮里的飴糖都沒了,那就只能吃顆以前的了。」

宮里那些花花綠綠各有千秋的飴糖,不但模樣好看,味道也是一頂一的,是她最近的最愛。

「都說了少吃糖!」秘葵教訓道。

寧姝偷瞄了秘葵一眼,像個犯錯的小朋友,「不,不是我吃的。」

「這院子里就只有你一個,難不成還是桐枝吃的?!」

寧姝眼楮轉了幾圈,認真回道︰「一定是那個戴面具的男子,汝奉說他敲小孔雀來著,說不定就是在吃糖。然後糖太好吃了,他就都拿走了!」

秘葵︰「……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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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翊漸漸醒來,低喚了一聲︰「戴庸。」

戴庸連忙趕來︰「皇上,奴才在。」

荀翊微微舒了口氣,右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傳太醫來,朕心頭有些痛。」

戴庸一听連忙去請太醫,可太醫把了脈又不覺得哪兒有異樣,這便問道︰「皇上是近日才疼的嗎?」

荀翊想了片刻,答道︰「不,以前也有段時日,但前不久好了,這兩日卻又突然復發。」

「可頻繁疼痛?」

荀翊答道︰「倒也並不。」

太醫︰「那是……?在做什麼事亦或思考什麼的時候會痛?」

荀翊仔細回想了一下,好似踫上寧姝才會這般,便說道︰「好似每次想到特定人的時候便會如此,如細針綿密,酸楚萬分。」

太醫︰……這個病癥怎麼听著這麼耳熟呢?

「不知皇上是想到何人?」

荀翊掃了一眼太醫,擺了下手︰「若是無妨便回去吧。」

太醫連忙提了藥箱就跑,臨走前戴庸將他攔在外面,仔細問了一遍,再回去看荀翊的時候眼神便有些不對。

「皇上,早些歇息吧。」戴庸說道,「太醫說是思慮過重,肺氣滯塞所致,奴才安排了煎藥,明日皇上醒來喝一劑。」

荀翊微微點頭,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說道︰「戴庸,明日去太後娘娘那兒一趟,便說太後娘娘身子不適,今年初七女眷入宮免了。」

戴庸午後還看見太後娘娘精神奕奕的在御花園里溜達,如今突然就身子不適?

戴庸應道︰「是。」

「還有,」荀翊想了片刻,說道︰「參知政事這案,牽扯甚廣,需得稍緩一緩。」

戴庸束手听得仔細︰「是,皇上。」

「上次內務府的糖可還有?每樣各挑幾粒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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