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城, 山下。飄飄灑灑的日光將人的眼楮都照白了。路邊樹叢的知了聲在人的耳畔時時刻刻地叨擾著, 像是叫魂一般。
在本地一家出名的唱戲的戲館內, 小二手腳靈活地給各位看官倒水。
一個西瓜從水桶內撈了上來, 瓜皮沒擦干就被擺在了桌上, 水光亮轉,快刀劈下, 這個西瓜就被分成了七八瓣, 每一份囊瓣都差不多大小,紅紅的瓜囊色澤飽滿, 黑色的西瓜子恰到好處地瓖嵌在其中, 令人食欲大開。
「這位客官, 這是您點的西瓜。」小二麻利地將盤子遞上了桌子, 「冰過的,十分爽口。」
「怎麼還不開唱啊。」身後的幾位坐不住了,忍不住催促道。
咿咿呀呀的唱詞在蟬鳴的伴奏下, 終于登場了。董桉無聊的手撐著下巴,施舍了半個眼神過去。
這一個多月, 他都要將朔城給走遍了,卻始終找不到玩樂的地方。
到底是窮鄉僻壤,連個花錢的理由都不給他。
逛來逛去, 他還是回來听戲了。
戲台子上,慢慢地升起了煙霧,花旦小生輪流出來亮了個相,穿著厚重的戲服, 臉上濃妝艷抹,水袖一甩,再羞怯怯地擋在了臉前。
這出戲他早就看過了……董桉啃著西瓜,吐著西瓜子。還好這西瓜夠甜,能殺一殺暑氣。
他身後坐著的幾個人也無聊,沒話找話地聊了起來。
「唉,你們可听說,原來的魔神宗分宗,現在改名叫屠神宗了。」有人先起了個頭。
嘁,他早就知道了。董桉想。
他們說的都是最近才在倉州城中發生的事,但說不出什麼新鮮的東西來,無非都是撿起別人說過的再說上一遍。
他們逐漸聊到了祝華的兩個弟子。
又來了……
周容失蹤了,謝修死了,說來說去就是這兩樣消息,他都能模清這些人的說話順序了。
謝修真的死了嗎?
董桉撇了撇嘴,他才不信呢,那家伙那麼狡猾,會死才怪。
將桌上的西瓜吃完,又喝了一口涼水,董桉擦了擦手,有些掃興地準備離開,再在這兒呆下去也沒啥意思。
身後的那群人又換了個話題,將人物矛頭突然指向了自己。
董桉立即豎起了耳朵。
正侃侃而談的人名叫荊俁,平日就對這些世家之子多有了解,此刻有了听眾,更來勁,恨不得當場對他來個一萬字評述。
「這董桉我听說只會花錢享樂,修為不太行。」有人搖頭談道。??
「是啊,沒有那家世,他和你我沒什麼兩樣的。」
「說不定還比不上你我呢。」
「可不是。」
幾人得意地樂作一團。
董桉的手指扒著桌子,臉色慢慢黑了下來。
最先起頭的荊俁這時搖了搖頭,語氣有些嘲弄地說道︰「你們別說,他還真挺可憐的。家里雖然有幾個臭錢,卻無頂尖的修士,只有他的外祖父孔璞是渡劫期修為,說到底還是沒用。」
「孔璞?不正是屠神宗的現任宗主嗎,好福氣啊。」
「屁個福氣。」荊俁斥駁道,「你們啊,眼光還是太淺了。」
其余的人支吾了幾句。
終于有人開口道︰「還請荊大人指教?」
荊俁挑了挑眉毛,繼續往下說道︰「孔璞有一位嫡親的孫女,名叫孔靈,這孔靈天資聰穎,天賦出色,是孔家未來的繼承人,我看啊,屠神宗未來也必定會落到她的手里。」
「這麼說來,董桉倒像是個陪襯了。」
「正是這個理兒。」荊俁道,「如今,他們兄妹倆都在屠神宗修煉,表面上看,沒什麼地位差別,可明眼人一瞧,內里的東西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們是兄妹?」一人曾在屠神峰當過底下的雜役,立刻疑道,「我怎麼記得,孔靈的年紀要大一點?不然為何,董桉要喊她姐。」
荊俁擺出了一副「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我專門查過,董桉是丁卯年生的,孔靈則是辛未年生的,哪個大哪個小一目了然的事。」
眾人作恍然大悟狀。
董桉听完了這一席話,氣憤得握緊了拳頭。
踢翻了桌子,不想再呆下去了,直接御劍上山。
剛回到宗門,心情還沒平復下來,就听見了下人的傳話聲。
「進來,什麼事?」他冷聲冷氣的說道。
下人嚇了一跳,低著腦袋傳話道︰「孔宗主說你近來整日耽于聲色,不服管教,讓你一回來就去宗主殿見他。」
董桉咬著牙沒有說話。
下人哆哆嗦嗦的抬起了頭。
「滾。」董桉嘴里擠出了一個字。
下人嚇得落荒而逃。
他為何要沉迷玩樂,為的不就是謝修死了的事嗎,不敢相信,也沒心情再去修煉。
同樣與謝修是朋友,他不明白為什麼孔靈還能平心靜氣地修煉,繼續假模假樣地當孔璞孔宗主的好孫女。
難道整個宗門,只有自己一個人有心嗎?
還是說,只要踏上了修煉這條路,所有人都變得不正常了。
董桉煩悶的飲了一口酒,喃喃自語︰到底是他們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啊……
金鳳書院。
李粲然就這麼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開始在書院中授課,教導他們關于陣法的基礎知識。
俞子真偶爾會過來看他,走的時候,會帶上兩壇子牛乳,準備路上喝。他像是迷上了牛乳的味道,連酒都不怎麼喝了。
煙如意最後還是留在了過劍島,她不想再搬去別處,為了什麼原因,李粲然沒有問。
因為中州張貼的捉拿畫像,他擔心事情暴露,就把煤球又帶走了,留下了大白。順道還留了一沓人皮-面具。
大白鵝仰著脖子看向他,似乎不舍得他的離去。
煙如意倒是對它愛不釋手的樣子,反復稱贊道︰「真漂亮。」
大白不吃這一套,繼續盯著李粲然。
李粲然嘆了口氣,蹲擼了擼它的羽毛,又給它喂了顆果子。
他說道︰「大白認識路,你這兒要是有什麼危險,立刻騎著它來找我。」
煙如意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沒事的。」
李粲然回到了金鳳書院。
時間就這麼悠然地晃了過去,日子安穩而平靜。
兩個月的時間,他在金鳳書院結識了不少人,也成功攢下了五千的成就值。再加上之前攢下來的,他大概一共能兌換十點好感度。
系統的主線任務是修煉至金丹期圓滿,他正在一步步地接近。
至于副線任務就比較頭疼了,【降低周容的仇恨值】,暫時不太可能。
好感度只能用來使用在除周容以外的人身上,要不然他都想直接用了。
賞金任務越來越雞肋了,他懶得查看,都是些日常跑腿買東西的任務,獎勵的靈元石還少。
隱藏任務倒是刷新了出來,卻是讓他參加北域大比的。
小統對他的煩惱難以體會,「怎麼就不能參加北域大比了?」
李粲然︰「我為什麼要去和一堆不認識的人,在一個比試台上,拼了命地打來打去,底下還圍了一群對修煉屁都不懂的無知觀眾。」
「為了靈元石啊。」小統理所當然道。
「那我還不如去劫富濟貧。」
小統︰??
這樣的對話持續了幾次後,小統就自覺放棄了。
這天中午的時候,李粲然剛教授完一節陣法課,準備收拾收拾去趟朔城的時候,耳旁听到了些傳言。
說話的都是同樣授課的先生,消息渠道不算寬廣,也不算耳目閉塞。對于最近發生的一些事,都有所听聞。
小統湊過去听了會兒後,給李粲然傳音道︰「好像說範邈受了重傷,回宗修養去了。」
範邈小乘期的修為,誰能將他打傷?
小統又听了會兒,說道︰「是鴻蒙宗的人。」
它四處轉了圈,然後有點遺憾的說道︰「為了什麼就不知道了。」
範邈重傷,對魔神宗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自從倉州城的事情過後,魔神宗的實力大打折扣,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更是雪上加霜。
像是氣數快用盡了一般。
小統這時撞到了一個小姑娘,和它差不多的個頭,梳著一條小辮子。被小統撞到了後不哭也不惱,而是伸手推了它一把。
小統站著不動,有點莫名其妙,這是在想要和自己玩嗎?
這麼想著,它也伸手,隨意點了小姑娘的肩膀一下。
小姑娘頓感一股無法反抗的力量向她壓過來,撲通一聲摔倒了,還在地里被動翻滾了一圈。
她愣了愣,隨即嚎啕大哭了起來。
小統︰??
小統︰!!!
逐漸多的人注意到了這里,看了一眼後又移過腦袋,只當是小孩子互相間的打鬧,沒有在意。
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走出了書院。
翌日,傍晚時分,李粲然被一男一女找上了門,說是為了昨天那事。
他一開始感覺有些頭疼,不過立馬,就發覺自己誤解了他們。
原來是女孩失蹤了,他們作為父母,情急之下找到了書院,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慮,坐立不安的,連杯水都不願喝。
慕筠也趕了過來,說道,昨日一同消失的小孩不止她一個,還有另外三人,已經不見了一天一夜,此刻他們的父母都聚在了越山長那兒。
慕筠回憶道︰「此前好像也听說過小姑娘走到半道上失蹤的事。」
小統在一邊害怕道︰「不會是因為我吧?」
慕筠搖了搖頭。
找上門來的那個母親先開了口,「我們找了道士,說是那條路上陰氣森重,怕是有死去的亡魂游蕩,我女兒必定是被亡魂給捉了去。」
慕筠卻想起了一事,「是了,我听長輩提起過,金鳳書院原是建在死人墓地上的,到了夜晚,難免有些妖魔邪瘴要禍害人間。好像說有個叫‘孟婆娘娘’的,尤其凶惡,引魂不散。」
小統听她敘述著,一邊害怕地抱緊了自己。
李粲然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你又不是人,你怕個錘子哦?
那個母親听了開始哭泣起來,趕來的父親也只能干瞪著眼,不知如何是好。他像是垂死掙扎般的望向了李粲然,說道︰「大人,您行行好,救救我們的女兒吧。」
母親反應過來,立刻跟著向他求救,期盼他能施以援手。
就連慕筠也看了過來。?可他不是道士啊??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更是一竅不通。
除了算命,不懂捉鬼。
李粲然說︰「要不,你們去找個懂這方面知識的道士問問?我陪你們一起去。」
若那個所謂的「孟婆娘娘」是個別有心眼的修士假扮的,那就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
一群人經由路人介紹,一路模索,終于在街市的偏角處,來到了目的地。
入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里面栽種著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里面還蓋了一棟茅草屋。
旁邊掛著一方墨金色的招牌——「快樂小神仙」
越山魁先行一步走了過去,闡明來意,並掏出了一錠銀子充當定金。
里面的人听明白了來意後,欣然應允,「待我收拾一下東西。」
等所有的物件一並收拾妥當後,他才給自己圓滾滾的身子披上了一件道袍,戴上了道士帽,說道︰「帶路。」
融逸春剛走出了茅草屋,小統便大喊了一聲,「是他!」
李粲然︰是誰?
【宿主你還記不記得,之前你在岷州參加那個筮術比試遇到的他,他當時還送了我一個烏龜殼!】
好像有了一些印象……
就是在那次比試當中,他發現了一名從倉州城逃出來的人,這才想到要去倉州一探究竟的。
「嗯?」融逸春眯著眼楮打量了李粲然一番後,終于認了出來,「哎呀,是你啊,兄台!」
慕筠扭過頭看他,一臉「還說你不是道士」的表情。
李粲然一言難盡。
一路上,融逸春听越山魁山長說了昨天發生的事,剩下來的時間,孩子失蹤的父母們都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從「孟婆娘娘」的傳說,到金鳳書院的舊聞,添油加醋,越說越玄乎。
融逸春︰「請諸位放心,此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不妨介紹一下,我乃捉鬼宗師融垣的第十八代單傳,道行深厚,對付幾個不肯輪回的小鬼自是手到擒來的事。」
小統暗自月復誹,【他上次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眾人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夏日的夜晚黑得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逐漸暗淡了下來,星光浮現了出來。
慕筠抱著小統走在了最後面。
正在這時,融逸春向她們招了招手,說道︰「讓那個小姑娘過來。」
小統︰我拒絕。
它委委屈屈地走了過去。
融逸春說︰「你一個人走在前面,放心,有我在。別的人先散開,各自藏好。」
這條小路的兩側都是樹,因此道路陰暗,看起來確實可怕得緊。
小統孤零零地走在最前面,要不是身後有人在,它都想之前飛過去了。
李粲然心道︰……這算是釣魚執法?
融逸春一只手攥著符紙,另一只手攥著桃木劍,神情也逐漸變得緊張了起來。
一陣陰風刮過,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就在他放下符紙,準備放松個一會兒的時候,兩邊的風突然大了起來。
一個陰影從高空飛過。
小統這時反而鎮定了下來。
融逸春嚇出了一身冷汗,但好在他也沒有那麼不靠譜,立刻拿起符紙和桃木劍,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頭頂上空。
淒厲的笑聲突然在他背後響起。
「啊啊啊啊啊啊是孟婆娘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融逸春大喊了一聲,調轉了個身,桃木劍直接向陰影刺了過去。
但顯然,他的道行不深,被這位孟婆娘娘根本沒放在眼里。
她輕輕地吹了口氣,融逸春便面色大駭,桃木劍從上至下也是變成了漆黑一片。
暗處的眾人都替他提了一把汗。
孟婆娘娘輕松地解決了一個人,又飛至小統的跟前,等離得近了,才發出了一聲疑惑。
小統眼神一銳,手掌瞬間朝她攻去。
兩「人」對踫了幾掌,各自往後退去。
正在此時,一張銘刻有形意破魂咒的言靈紙朝她飛來,並成功貼上了她的額頭。
這位孟婆娘娘先是一怔,隨即淒慘地大叫了起來。
融逸春好不容易從地上爬了起來,滿臉驚駭地走了過去,這時,陰影已經開始燃燒了起來。
他好像瞧見了一張年老女人的臉,憤怒而不甘。
「這就是她死去的靈魂嗎?」融逸春一邊觀察,一邊喃喃自語。
李粲然走了過來,從儲物袋中掏出了一樣靈器。
元氣引動,白鶴燈發出了柔和的亮光。
「不不不不不!!!!!!」
孟婆娘娘發出了徹底咽氣前最後的叫喊。
融逸春在一旁看呆了。
只見白鶴燈罩住了她的魂魄,有一律燈魂刻在了她的眉間,沒過幾秒,她的身形便于空氣中消散不見了。
什麼都沒有留下。
而就在此時,氣息波動,路的盡頭處出現了一抹光亮。
一個面色和藹的老人站在那兒,朝他們一群人微笑著,在她的跟前,站著那四名失蹤的小孩。
「父親!!!母親!!!」
老人消失了。
小孩們奔跑著,重新回到了他們的父母跟前,幾家人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