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幽幻谷邊緣, 這片不受結界保護的危險荒谷, 有幾個黑影在大雨中無聲無息靠近。風雨造成的斷枝落葉被他們順手清理掉。
這里是摘心手的總壇, 他們有個鮮為人知的名字——天眼組織。
雖然成員們覺得摘心手這個外界給的外號更加響亮適合, 天眼為何物?跟他們一直以來的行動有什麼關聯?完全模不著頭緒, 但誰叫他們的頭領要起這名字呢。
因為畫盟和各大書畫世家的戒嚴, 他們已經很少在外面狩獵落單的斗圖師挖取繪心, 但總壇的日常灑掃維護依舊需要人, 不至于在組織重要成員集會時, 面對落灰的桌椅板凳。
被外界視為眼中釘的組織, 哪怕在幽幻谷也是見不得光的存在。作為組織的底層, 這幾個輪班的成員, 趁夜而來, 伴夜而歸。無人發現在寒風中,指甲大的碎葉和蒲公英絨球和不知名的草絮,落在了他們身上,又在他們憑借成員身份, 進入堅不可摧的總壇結界後, 無風自動,飄散在空中。
這些木屬性的植物碎末, 仿佛被注入了靈性, 一點點接近總壇重要的核心區域。那是連精英成員都沒資格靠近的地方。
于是在穿過透明的氣牆後,一陣水紋波動,外來的不明入侵物染上墨色化為虛無,遠在谷主府的閻鴻, 睜開雙眼直挺挺在榻上坐起,額頭上浮現詭異的天眼紋身。
「哼,谷倉里進了碩鼠。終于忍不住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
畫中界,眾人都盯著催時羽的空座位,但誰也沒為他擔心,因為約定的時間還未至,作為盟友中唯一的畫尊,他就算被發現行蹤,也能順利月兌身,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場聚會不會持續太久,進入畫中界只為向眾人報平安,及時傳遞消息。
葉墨凡望向略有些心不在焉的藺盟主,道︰「我來時,窗外的雨更大了。」
藺盟主以老江湖的經驗教導道︰「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今夜烏雲蔽月,風雨交加,時機適合。再過些日子就要下雪了。不會有比今日更好的日子,所以,你無需擔心。」
「受教了。」葉墨凡頜首,繼續盯著那張座位。
他看出藺盟主口是心非,哪怕明知道催畫尊實力強大,仍不免在和他一樣擔心對方,等待著結果。
時間在兩人間凝滯,等待的過程異常難熬。藺盟主打破沉默,沒等催弟出現,與葉墨凡先行開始兩人間的相互交流,說起自己的任務進展︰
「組織名單上有四人與皇甫君有交情,我已安排他們在兩日前出谷辦事,至少一個月不見人影,不會惹任何人懷疑。」
葉墨凡問道︰「您審問出結果了?」
藺君柳狡黠一笑道︰「他們已經被押送畫盟,由專人審訊。今日我已經收到其簽字畫押的結果,現在他們作為人證很安全。有了這份證詞,也更有可操作空間,讓我更方便調集人手。」
他一揮手,一份印有手印的證詞,已經懸空浮現在葉墨凡面前。作為畫君,葉墨凡一眼掃過,內容已經完全記在腦中,清晰到想忘都難。
這份證詞,已經夠藺盟主請動畫盟的底牌強者出馬,甚至能說動世家在其中出一份力了。葉墨凡欣慰多日的臥底工作有了成效同時,也嘆了一聲道︰「可惜以他們的級別,不曾進入過天眼組織最核心區域,也不知道顧青舟的繪心在何處。」
藺君柳估算時間道︰「催弟該來了。」
話音剛落,催時羽的座位已經不再空置,他們等的人來了。
「幸不辱命。」催畫尊一來便說道,讓急切想要知道這場探查成功與否的在場人都松了一口氣。
「催弟辛苦,今晚雨大,有沒有淋到?」
「並無。」催時羽搖搖頭,在藺君柳的關切聲中,他認真道,「我已探清老巢,確實在谷內,不過,深入時驚動警戒,未能探明里面,是否存有繪心。」
「是否有人見到你相貌?」
催時羽搖搖頭道︰「吾離開時,將所有,見到我行蹤者,全部滅口,萬無一失。只是如此,要早些行動,以免其轉移。」
藺君柳環顧眾人道︰「未必會轉移。此處為幽幻谷,他們的大本營,還能轉移去哪兒?而且不管閻鴻猜測是你兩人中誰所為,只要不猜到背後有畫盟,他采取的態度,都會是拉攏,而非壁虎斷尾。」
催時羽皺眉道︰「速戰速決,以免,旁生枝節。」
藺君柳附和道︰「催弟說的是。趕在年關前將事情結束,讓催弟與我過個好年。」
催時羽別過臉道︰「可惜這次,被發現後,我強破結界,想要找尋,顧小友的繪心,未果。護谷大陣,有七成能量,都被挪用至此。破陣需要時間,時不待我,只能離開,可惜。」
葉墨凡道︰「催前輩莫要自責,我所失繪心,也許會有轉機,說不定哪天就由他們親手奉上,也說不定呢。」
「喔?看來這其中有什麼玄機,是我不知道。」藺君柳未刨根問底,反而提到另一件事,旁敲側擊道︰「說來僥幸,能從我送出谷的四名天眼組織成員口中,順利獲取重要情報,只因他們身上沒有天眼紋身,若都如晉江一般,說了不該說的就觸發紋身異變,當場滅口,此次行動倒要提前暴露了。」
他話語說到這兒一頓,給在場人留有思考時間,繼續道︰「何以差別對待組織成員?莫非這位晉江是重要成員,或在執行重要任務,與這些人不同?此處存有疑點,未弄清楚前,要提防存在陷阱的可能性。」
葉墨凡觀察眾人臉色,悶聲道︰「事已至此,我不敢隱瞞。這與顧家人的天命有關。閻鴻身上,附著一件禍世異端,唯有顧家人可將其消滅,此異端也正是天眼組織的起名由來,百年前曾與我叔叔顧有枝交鋒,暗算于他,才導致叔叔隕落。我繪心被挖,也非單純因為被摘心手挑中煉丹,而是涉及顧家秘辛,所以拿回繪心的幾率比旁人大。」
「竟有此事!」藺君柳暗暗稱奇,既然對方言明此事涉及顧家秘辛,縱然好奇得要命,他也未繼續問下去,只囑咐道︰「若涉及利益交換,希望小友把握分寸,不至讓這場討伐前功盡棄。其它……不妨與我們商量,由我替你擔著,也可為你提供便利。」
「多謝前輩信任,我會以大局為重。」葉墨凡篤定道。
藺君柳點頭道︰「等一切事了,我會重回畫盟擔任盟主一職,為葉墨凡正名。此役你潛入幽幻谷,立下大功,畫盟不會忘記。」說著又看向坐于他身旁的催時羽,不舍道︰「只是……以後不能與催弟相守了。」
催時羽轉頭與其目光對視,儒雅的臉上浮現溫和笑意,「這段時光,我已滿足。」
久未出聲,一直擔當背景板的畫中仙顧有枝,受夠了兩個大男人的膩歪,出言道︰「外界有變。」
不等眾人表態,已經將所有人踢出畫中界,連自家佷兒也不例外。
……
葉宅主人的臥房中,在黯淡的燭光中,雲知仙揉了揉自己發麻的腿,低頭看向枕著自己入眠的葉墨凡。
對方已經均勻呼吸超過一炷香時間,不理會自己低聲呼喚和偶爾扭動身體的小動作,看來是真的睡著了。
精致的半張黑底勾金面具,遮擋住了這位年輕畫君的面容,不過從露在外面的臉型和唇角,可以窺見這張面具下隱藏的臉,不但年輕而且俊美,嗯……以及多金。
玩鬧似的伸手撩了一把垂在面具兩側的寶石珠鏈,讓它們在她手間發出悅耳踫撞的清脆響動。即使這樣,葉墨凡依舊沒醒,仿佛意識在躺下的一瞬間,已經飄離身體去往神秘的地界。
雲知仙聯想到對方曾說,讓她留在府中互為人證的話,聯想到是否此時葉墨凡留下的,只是一具失去意識的軀殼,而他的神識正在谷中經歷一場大事?
畢竟這年輕人,已經是天下無人不識的畫君了。畫君對神識的運用,非她當前境界能弄明白的。
「葉墨凡,葉哥哥……檀郎?」雲知仙試探性的一聲比一聲肉麻的呼喚對方,未得到任何回應,膽子變大了。
若此時偷偷揭開對方的面具,就能看清楚葉墨凡的長相。
雲知仙惡向膽邊生,手指覆在了勾金面具上,就要將其取下。
今晚她一直沒解開畫皮之術,保持著謝春風的模樣。以她以前的性子,在葉墨凡睡著時,她就會做回自己,不知道為何受得了如此的委屈,不像自己以往吃不得虧的性子。現在卻恍惚明白,她保留謝春風的相貌,正是為了此刻。
若她做壞事時被抓住,看在謝春風的模樣上,也能在葉墨凡手下少受重罰。利用每一點機會為自己換取利益,這樣的心理從未變過。
只要解下面具,她就能看到葉墨凡的長相。整個斗圖界都沒幾人知道的秘密,就要被她掌握。雲知仙氣息不穩,覆在面具上的手微微顫抖,最終……她沒有膽量。
放棄了自己作死的想法,雲知仙改為將手貼在葉墨凡臉龐,指月復踫了踫對方的臉側,不敢再有任何越軌的動作。當停下一切不該有的念頭,她長長呼了口氣,托著對方的臉,減輕腿部的壓力,頓感一身輕松。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雲知仙已經老老實實待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對方醒來。
或許……她錯過了最重要的時機呢。雲知仙心中悔恨著,卻畏懼葉墨凡的強大,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真傻,真的。我後悔了……」雲知仙低頭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人,覺得自己憂郁癥都要犯了。
發麻的雙腿讓她明白,原來葉墨凡口中的坐實,是這樣的「坐實」!
就在她絮絮叨叨的蜚語中,葉墨凡醒了。
「你不休息,嘀咕什麼呢?」葉墨凡枕在對方腿上,並沒有離開,而是在睜開雙眼後,下意識整理了面具旁被對方攪亂的珠鏈。
面具完好無損戴在臉上,葉墨凡並不擔心雲知仙趁機窺探。他在面具下使用了畫皮之術,術法的高級程度,是雲知仙破解不了的。再說,還有叔叔監督著外界的一舉一動呢。
「葉墨凡,你這樣,我怎麼睡?」雲知仙氣呼呼道。她揉著沒知覺的腿,憂郁望天,開始無比懷念在青雲畫院上學的那段時光。那時候有凌師弟在,將她捧成仙子,無時無刻不關懷備至。現在……她已經在葉墨凡的無數次打擊下,懷疑起自己的魅力。
盡管葉墨凡醒來時,看著她的容貌晃神了一下,但她沒忘記畫皮之術沒解開,自己頂著一張妖孽的男人臉,這張臉的主人屬于謝春風。
眼前的人從未因她雲知仙的容貌,有過任何沉醉痴迷的時候。這大大打擊了她。在對方身邊待的這段時間,她開始懷疑人生,懷疑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美麗動人,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美貌都是她的妄想,不然她怎麼還比不過兩個男人?
她正胡思亂想,葉墨凡突然坐起身,看向門外。
「有人觸動結界。」葉墨凡道。心念一動,已經取消了隔音效果,只留下周圍結界的防御功能。外面亂哄哄的聲音,一下就傳入寢室。
「何事喧嘩?」他冷冰冰道。
聲音比以往更加冰冷無情,說明著他的不悅。任誰被擾人清夢,脾氣都不會太好,更何況有佳人相伴,**苦短。
「哎呀,你們吵到葉老大了!」
「若谷主怪罪,大家都落不得好……」依舊是亂哄哄的聲音,葉墨凡听出有自己人,也有陌生的聲音。
結界外,一個頗有氣勢的聲音開口,有些耳熟的陰郁語調,一下子沖淡了其它的吵雜,清晰傳入寢室中。
「葉墨凡,本君郁南元,奉兩位谷主之令捉拿刺客。有人看到可疑的身影往此處跑,你可是平安無事?」
葉墨凡隔著門,冷冰冰回道︰「多謝掛念,誰能傷到本君?此時不方便見客,恕不遠送。」
雲知仙見對方說得毫不客氣,盈盈一笑,揚聲調和氣氛道︰「郁畫君,若非有人觸動此處結界,我與葉哥哥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何事呢。為防刺客走遠,您還是趕緊去旁處找找吧。」
「額——兩位讓吾見上一面,吾才好放心,對谷主也好有交代。」郁南元沒有輕易被打發,堅持要見到人才肯走。「若不方便,我進去看上一眼也行。」
「不方便。」
「葉哥哥,郁畫君與你不算外人。都在谷主手下干活,不要拂了谷主的面子。」雲知仙從中周旋道。
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葉墨凡在對方的撒嬌中,態度軟化,寢室周邊的結界開出了道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門。
「郁前輩,請!」連稱呼也柔和了許多。
郁南元也不想大晚上的往人寢室闖,只是閻谷主囑咐過,重點讓他去看葉墨凡和催時羽的反應。
天眼組織老巢布置的結界,被人試著強行破除過,雖然失敗了,不過反彈的傷害,如果是葉墨凡所為,必定會被震傷。所以如果來了葉宅,發現葉墨凡無事,催畫尊那邊給不給進門,搭不搭理他們,就都隨意了。
郁南元穿過結界,大步流星推門而入,見到了葉墨凡。
只見對方戴著面具,雖穿著整齊,頭發卻不服帖,明顯是剛從躺下的狀態起身,發絲才有了凌亂。
他一見對方嘴唇紅潤,不似帶傷。臉龐還有一個指印壓痕,看縴細程度,明顯是長時間枕在一只美人手上,被壓出來的,平添了無限旖旎。
郁南元也沒想到會見到如此香艷的罪證,神情頓時不可言。
雖然以郁畫君的神識,只掃到房中另有一人,方才雲知仙已經出聲過,不過盡職的他依舊做了惡人,出言道︰「請素素姑娘也出來吧。」
葉墨凡反對道︰「郁前輩,這太不近人情,素素她……」
「我這就來,嘶——」雲知仙也想趕緊出來,不過剛一起身,腿就發麻到不听使喚,又坐了回去。她連忙嬌嗔道,「葉哥哥,你進來扶我一把。」
不過郁南元在听到她的一聲「嘶」,就沖了進來,以為她被心念無法感知到的人給挾持了。
「……」明明聲音是雲知仙的,坐在床榻上衣冠不整,將一件披風蓋在身上的人,卻呈現謝春風的模樣。
郁南元清晰記得,他帶人闖入葉宅時,沿途讓手下裝模作樣搜尋,驚動的吃瓜群眾中,就有謝春風的身影,所以……
他突然想起了雲知仙曾與他說過的床笫之私,葉墨凡有不良嗜好,原來是真的!
「素素!你變回自己。」緊接著葉墨凡冰冷中透出一絲惱怒的話就傳進來,讓發愣的雲知仙臉色一變,頓時解開畫皮之術,變回了絕艷的美人。只是此刻也滿面羞紅,尷尬欲死。
「唉——郁前輩,既已見到人,恕不遠送。」葉墨凡冷淡道。
「應當的,應當的。本君這就走,不勞兩位相送。」郁南元見到了不該看的秘密,幾欲戳瞎自己的雙眼,從葉墨凡的寢室中退了出去,告辭道,「葉畫君,吾就不打擾你們了。你……」他糾結了一下,還是為自己的手下雲知仙說情道,「你以後對素素好一點,別太折騰她。」
折騰太狠了,這都站不來了,可憐。
「……」你這老東西壞得很,在腦補什麼玩意!
等郁南元離開,寢室中,葉墨凡和雲知仙面面相覷,不管怎麼說,他們互相為證,這一晚順利過去了。
葉墨凡冷道︰「回你自己房間。」
典型用完就丟。
「渣男!」雲知仙小聲嘀咕,揉了半天,她發麻的腿終于有了知覺,扶著床頭顫巍巍站起來,指著對方控訴道,「你是故意的!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葉墨凡,你好重的心機!」
「彼此彼此。你的報復心也很重,故意直到剛剛,方才解開畫皮之術,在郁南元面前,徹底坐實了本君有特殊癖好,不是嗎?」
雲知仙反駁道︰「若你不想,為何不早提醒我,我看你分明樂在其中。」
「哼!」
「哼!」兩人相視冷哼,都清楚對方是千年的狐狸,在這里演什麼聊齋。
雲知仙精明無比,今晚的事,讓她一瞬間想通了旁枝末節。唯一讓她想不明白的是,她原以為葉墨凡是為顧青舟進谷冒險,怎麼似乎對謝春風,也不是全無感覺?
想得多了,雲知仙感到頭疼,索性不去想了。
她現在唯一的感觸是︰貴圈真亂。
作者有話要說︰ 奉上一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