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風很早就注意到, 奚雪這位叔叔對他帶有天生的敵意,很喜歡為難他。越讓他為難的事, 對方越喜歡讓他去做。
比如接近葉墨凡。
謝春風忍住嘴角往上翹起的弧度, 繃著臉听完了對方的計劃。
精通蠱毒的奚醫師,能使出的手段無非就是用毒了。既然手下實力不濟打不過葉墨凡,只能玩陰的。讓他刻意接近交好對方,伺機下毒。
謝春風手中握著奚雪塞給他的一包無色無味藥粉, 在手中掂了掂, 滿是懷疑道︰「這麼一點量能行嗎?叔叔,你實力超群, 葉墨凡就在隔壁, 你為何不直接對他出手?叔叔是在顧忌幽幻谷的兩位谷主, 還是怕暴露了我們的身份?」
奚雪譏笑道︰「你還沒把盧修緣的傳承順利繼承,倒先學會他以一己之力欲要擺平天下所有事的愚蠢!既然有更簡單的方法, 為何要去拼命?」
謝春風暗中松了口氣,看來奚雪也沒有想象中深不可測。
他故意語氣和眼神都流露出了一絲鄙夷, 面露了然道︰「原來叔叔也沒把握殺了他?」
「放肆!」奚雪被他的話激得體內墨氣翻騰, 捂住胸口,大口呼吸才平息亂絮的氣息。
他狠狠瞪了眼對方,眼神凌厲。
謝春風立刻識時務的主動認錯,桃花眼微斂,笑容歉意道︰「叔叔, 是小佷不對。實在是事關我命中宿敵葉墨凡, 才會口不擇言, 失了分寸。」
換做平時,他這麼笑,定然會被糾正成奚雪記憶中的冷淡眉眼。不過這一回,奚雪沒有在自己這位佷兒身上,去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盯著謝春風嘴角的弧度和一雙多情的桃花眼,若有所思道︰「這谷中惡人太多,平日我讓你不要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從一開始就拒人千里之外,熄了某些人的惡念,免得有人自作多情,污了我的眼楮。不過……」
他神情又是厭惡,又有掩不住的欣賞道︰「你這張臉,還是多笑一笑才好。就更能達到我們的目的了。」
謝春風頓時不高興,露出了魔秦皇子的脾氣來︰「若是父皇出手,哪里還需要這麼麻煩?」
說白還不是奚雪太弱雞?
對方身份金貴,怕殺不了葉墨凡反倒暴露了自己,太惜命不肯動手,卻要他去笑臉面對死敵。
謝春風內心戲和表面的戲一樣足。傾情演出將奚雪忽悠住。
自知理虧的奚雪,無視對方的不滿,生硬的轉話題道︰「听說葉墨凡與你舍友有舊,你以前就一點都沒听對方提起過他?」
「沒有。」謝春風暗暗握緊手指道,「過去的事,我印象不深,想來我與舍友顧青舟也不過是泛泛之交,談不上交心。葉墨凡來歷神秘,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樣的人孤傲得很,不願被不相干的人知曉。所以我不知情也很正常。若不是畫君境界到關鍵地步,必須達成‘天下誰人不識君’,葉墨凡可能至今默默無名,低調行事呢。」
奚雪點頭贊同道︰「不過這不妨礙你利用這層關系接近對方。我這包藥粉,別看用量少。你只要成功讓對方服下。他就會全身修為散盡而亡。縱使懷疑,這座幽幻谷中也無人能抓住把柄,你就放心吧。」
謝春風道︰「這麼厲害的毒藥,若我誤沾上怎麼辦?叔叔,快給我解藥傍身。」
「此毒無藥可解!」奚雪提醒道,「所以你要小心,千萬別誤服。縱使你有魔秦皇室血脈,也救不了你,此毒同樣能化解墨氣。」
謝春風心中一動,裝作像握著一只燙手山芋,進退兩難,就差抓耳撓腮了,「這毒居然不分人?我記住了,定然會小心,多謝叔叔提醒。」
此物是否真如對方所言無解,他持保留態度,無法判斷話中真偽。不過對魔秦之人同樣受用,應該是真的。
謝春風繼續裝作與對方同仇敵愾,心心念念在算計葉墨凡,提議道︰「叔叔,我有心接觸葉墨凡,不過需你配合。畢竟,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在幽幻谷隨意走動不是嗎?」
他準備依照計劃行事,不過接近葉墨凡是真,施毒是假。
將奚雪給的藥包裝入徽章收好,謝春風就沒打算用在葉墨凡身上。
……
葉墨凡倚在床柱上,回憶著從進谷開始的所作所為,推算是否有紕漏。
寢具都是新換上的,暫時住進了馮風的宅子,安頓下來,他就將易光等人打發走,更改了宅子四周的原有陣法,重新啟動了宅子的結界。
置身完全陌生卻已經歸他所有的環境中,葉墨凡才切實感覺到自己已經身處在幽幻谷了。
順利實現了他的小目標,卻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但一想到謝春風遠遠與他對望的身影,葉墨凡頓時就不再迷茫,眼神也重新凝聚出銳光。
周圍無人,葉墨凡從畫中乾坤中,取出柴副谷主遞給他的一幅畫,點楮了解谷中規矩。
「原來是這樣。」接收到畫卷傳遞的內容,葉墨凡坐起身,望向窗外。
幽幻谷大部分區域禁止私斗,視為安全區。卻不禁雙方都同意情況下去斗圖場比斗。谷中還有一些混亂無人區域,若踏足其中出了任何危險,都是自找的。所以這座谷中,也非所有地方都安全。
幽幻谷的人,可以出谷辦事,不過需要向谷主報備。若私自外出,將不再受到庇護,甚至會取消進谷資格。
享受幽幻谷庇護同時,也需為幽幻谷辦一些事,比如加固結界之類的活,是沒有酬勞的。因為受益的是所有人。
有些任務卻酬勞豐厚,不過具體是什麼任務,這幅畫中沒記錄。想來是一些不固定的髒活。
葉墨凡正消化這些信息,結界被人觸動,宅院的大門也響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葉畫君是否方便?奚雪前來拜訪。」
葉墨凡放下畫卷,神識隨意掃過去,當發現白衣銀發的蠱醫身旁,還跟隨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時,他一躍而起,慌忙整理了一遍衣袍上的皺褶,提聲徐徐冷道︰「請進。」
隨著他話音落下,葉宅緊閉的兩扇門大開。左右各有一位身著玄衣的墨女,為來客引路。
用葉墨凡的身份示人,跟隨他時間最長的青綠衣著墨女,自然不能出現。
在刻意掩飾下,他連開啟的護體光罩都是水墨暈染,旁人都以為葉墨凡身具玄海繪心,連他表現出的喜好,也跟墨池畫院的人靠攏,體現在重新布置過的臥室及書房上。
可惜這兩處地方,都非尋常客人能接近,所以除了葉墨凡自身的打扮,以及所用的玄衣墨女,這間宅子還維持著前任主人馮畫君的喜好,飄著一股子若有似無的血腥氣,符合幽幻谷惡人的身份,卻讓人很不舒服。
葉墨凡緩緩踱步而來,見到奚雪一干人等,也未叫墨女奉上茶水,極不客氣道︰「本畫君入駐此地,第一位拜訪者是奚醫師,讓吾深感意外。自我進谷以來,你似乎對本君抱有很深的敵意,為何要來?」
葉墨凡強忍住不去看謝春風,冷傲狂放的目光直射在奚雪身上,未曾偏移半分。
原本在人堆里,他就看出了奚雪的惡意,強行忽略過去。但他進斗圖場前,對方離的很近,想要假裝錯覺都難。
對方當初大概真以為他會死在群戰中,所以才沒多加收斂周身的惡意與殺氣。
奚雪因對方的話,心中一驚。對方果然察覺,斗圖場上的一眼,並非偶然。
奚雪雋秀的臉龐,淺淺噙笑,頓時就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葉畫君當初非幽幻谷的人,奚雪對外人一向有敵意。不過現在不同了,葉畫君已經是自己人了。奚雪這次前來,就是想表明態度,以後和葉畫君相安無事做鄰居,守望相助,你看可好?」
伸手不打笑面人,葉墨凡沉吟道︰「奚醫師只要清楚記得自己今日這番話,不主動找事,自然相安無事。葉某不是多事的人,不過有事上門,也不怕事。」
「如此我便放心了。」奚雪含笑對結果滿意道,「葉畫君以後便知道我是什麼人。來日方長,奚雪是幽幻谷唯一的大夫,葉畫君若有個頭疼腦熱,可以找我。」
「頭疼腦熱有扁鵲。」葉墨凡不客氣道。
「……」奚雪想起了《扁鵲畫像》的點楮效果,那幅畫正是葉墨凡的作品。扁鵲神醫讓他在幽幻谷的事業受到打擊,可惡程度跟葉墨凡同出一轍。嘴巴更是刻薄惡毒到讓他想打人。
不過葉墨凡也不全然拒絕,終究還是接受了來自奚雪的善意,「世事無常。本畫君不想有麻煩奚醫師的一天。不過若真有這麼一天,葉墨凡會記得欠下這份人情。」
雙方都有意緩和彼此關系,葉墨凡放緩語氣道︰「葉宅還未收拾好,無茶水待客,還請見諒。」
「葉畫君客氣了,是奚雪來得急忙,打擾了畫君休息。」奚雪環顧房子四周的布置,蹙眉道,「谷中多為野狐禪出身,這宅子的布局糙了一些,委屈葉畫君了。我身邊有一名出自五院的佷兒,葉宅重新布置期間,如蒙不棄,葉畫君盡管使喚。」
「是他嗎?」葉墨凡目光移動到謝春風身上,終于能正大光明看對方。
在場眾人,唯有他站姿儀態,最像出身五大畫院。
謝春風冷著臉,眼神空洞的站在奚雪身邊,仿佛兩人討論的不是他。也不知道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奚雪介紹道︰「正是他——謝春風。出自青雲畫院。」
「謝春風?」葉墨凡念到對方名字時,話音在口中繞了一下,頓時有了一絲纏綿的錯覺。似乎被這三個字,勾起了什麼記憶來。
奚雪心中一喜,謝春風當初在青雲畫院也算是風雲人物,加上當初讓葉墨凡首次大放光芒的蕪硯山之戰,目的正是尋找以謝春風為首的一隊歷練弟子。
對方對謝春風有印象。如此甚好!
果然,葉墨凡看謝春風的眼神微妙起來,他上下打量對方一番道︰「既是出身五院……謝春風,你留下來,本君有話要問你,其他人請回吧。」
「……」真不客氣。
奚雪心道,葉墨凡傲成這樣,沒有禮貌,傳聞連師長都敢頂撞,難怪不招人待見,被趕出畫院都算輕的。
他目的已經達到,帶著一干人離開,只將謝春風留在了葉宅。
等到他們一走,房中只剩下謝春風與葉墨凡兩人。
謝春風空洞冷漠的眼神,立刻發生變化,桃花眼中盈滿笑意,拿出一把折扇,將扇骨一根根展開,瀟灑地搖了搖扇子,微笑道︰「多謝!謝你留下我,總算能透口氣。」
葉墨凡面具下的神情不明,語氣依舊傲然道︰「你,似乎與剛才不同。」
「你是說變化太大?」謝春風笑了,與記憶中一樣令人沉醉的笑容,「都怪我生得太好,不笑都已經舍不得放我出谷,若再笑一笑,豈不是要一輩子呆在幽幻谷?」
「……」謝春風還是這麼不要臉!
不過見到好友如此,葉墨凡面具下的表情總算長舒一口氣。
他沒忘記此時扮演的是葉墨凡,而非與對方相交多年的摯友顧青舟。葉墨凡與對方根本沒打過交道,何談交情?
他不喜道︰「你跟誰都這般熟稔嗎?」
謝春風五指合攏扇子道︰「我知你是顧青舟的師兄,他雖從未提及你。但顧青舟是我至交好友,愛屋及烏,我對葉師兄,自然要比旁人親近。」
他話鋒一轉,死皮賴臉道︰「葉師兄愛屋及烏,也當親近我。我家青舟若知道我在這兒受苦,不知道會多心疼我呢,所以請葉師兄多照顧我。」
「……」听了這番話,顧青舟的確一陣心痛,眼角發澀。
不過表面上,戴著黑色勾金面具的葉墨凡,不吃對方這一套。孤傲的視線冷冷甩過去,嘴里發出一個字節。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