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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家宅院最深處,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嫗冷臉坐于主座, 直切在左眼上的傷疤, 使她多了一份戾氣,看上去很不好招惹。

她普通的坐姿, 已經垂垂老矣腐朽衰敗,蘊養百年的鳳棲梧桐筆架,卻不斷與她體內修為共鳴,傳出隱隱鳳鳴聲, 硬生生讓她比其他同為畫尊的那些個世間強者,顯得更加氣勢磅礡, 實力驚人。

宮家老祖周身翻騰的墨氣,具有水墨特有的靈性,深淺變化有序,不同于魔秦之人污得發黑,一用出來就有毀滅氣息的死寂墨氣, 兩者不會有人混淆。

不過殊途同歸,她肆意掌控別人命運, 仗著位高權重迫害血親, 這些年犯下的惡行, 又與那些異界之魔有什麼不同?

宮家老祖神色冷峻,對站在她面前的宮爍沒有好臉色, 哪怕對方已經在期限內完成了她的吩咐,帶回顧青舟,也未讓她流露一絲冷漠以外的情緒。

她面無表情道︰「顧青舟一直身在渭龍城, 為何城中的人卻不知,總有他出現在別座城市的匯報?顧家人是普通人長相嗎?這也會認錯!一群辦事不利的廢物,白長了一對好招子,還不如一個半瞎有能耐,被顧青舟耍得團團轉!」

宮爍抬起冰冷禁欲的臉,話語卻並非完全無情。他為自己的屬下辯解道︰「老祖宗,顧青舟的行蹤並非謊報,而是有人利用與他一樣的容貌混淆視線,多次現身在其它城中。」

「容貌相同?畫皮之術!」宮家老祖厭惡道,「雕蟲小技就耍的他們暈頭轉向了。」

話雖這麼說,尋常人還是會被騙過,不能全怪屬下無能。

她說完這句話,停頓片刻思考道︰「幫助顧青舟的人,既然動用畫皮之術,來我宮家的這個顧青舟是真的嗎?」

宮爍目光平靜道︰「我已經驗過了。」

宮家老祖滿意頜首。

畫皮之術很好破解,只需手指沾水,觸點在眉心上,就能撕下那層偽裝。通常畫皮之術所使用的材質,都是一層宣紙,不過也有精細的,選以人皮制作,這類高級畫皮的破綻,在後背或是肚臍這類被衣服遮擋的隱秘位置,需要以筆蘸墨,配合專門的畫作點楮破除。

因為材料稀少,所以一些邪惡的畫皮師,萌生出殺人奪皮,挖人新墳的惡行,名聲很不好听。對于這種手法更加專業,也更殘忍的畫皮高手。一旦畫皮來源不明,就會遭到畫盟通緝。

因此市面上流傳的,都是以最粗糙手法制作的畫皮,能一時蒙騙旁人,遇水則現原形。

宮爍能查驗真偽不稀奇,難得的是他能想到這一點。很多年紀更長的斗圖師,也會一時不察,栽在這上面。

「他的同伙是誰?」老嫗冷道,「那段時間墨雪濤待在青雲畫院教書,公羊漪是個行動不便的殘廢。不過他們現在都在渭龍城。莫非青墨兩院掌握定點傳送圖是真的?」

青雲和墨池兩所畫院,近期都推出了傳送令牌,都是由葉墨凡監制。據說這次兩所畫院的人能快速抵達渭龍城,迅速進行救援,也是被傳送過去的。

風雲府擁有《神行千里圖》,兩院同樣有畫尊坐鎮,破解其畫作原理,做出屬于自己學院的傳送圖不難,奇就奇在,連渭龍城的坐標也有,他們從哪找來這麼多珍貴的赦令紙作原稿?

龍蘊皇騰紙,流傳下來的稀少。被世人熟知的,除了風雲府《神行千里圖》,就是青雲畫院林畫尊曾收藏的一幅《女媧補天圖》原畫。

沒想到他們手里竟然有這麼多存貨!她小看了五院的底蘊。

幫助顧青舟的,必定是這兩所畫院之人。

宮家老祖年輕時,也曾千辛萬苦尋獲一張赦令紙。如今這張龍蘊皇騰紙,已經被她在百年前使用掉了。

「老祖宗,」宮爍喚道,「在背後幫助顧青舟的人,我懷疑是葉墨凡。」

「他?確有可能。」老嫗再次頜首道,畢竟兩院的傳送令牌,都是由此人監制。「顧青舟的行蹤,我宮家雖未刻意隱瞞,不過他們都深陷在渭龍城的善後中,就算懷疑,也一時半會找不過來。倒是風雲府……」

老嫗冷冷看向宮爍,對方到底年輕,將她吩咐的事完成,過程卻出了大紕漏。

「風雲府至今未將你與陶楚之斗宣揚出去,隱忍不發,未必是好事。此事尚未了結。你逼得陶楚觸動《陶偶替命》,陶風雲從不吃虧,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宮爍道︰「老祖宗,我會善後。」

「你?」老嫗冷笑一聲。

如何善後才能讓陶風雲滿意?這必然需要付出血的代價。老嫗卻沒深究對方想要怎麼做,漠然道︰「你心里既然已經有了主意,去吧。」

「是!」宮爍行禮,火紅的發帶垂至胸前,讓老嫗的雙眼微斂。

在對方退出去前,老嫗開口道︰「陶風雲出手會顧忌你背後有本畫尊,不至于對你一個小輩下死手,不過那陶楚據說是個嬌寵壞了的小魔頭,這次你多帶一些人去。」

「是。」宮爍道。這次的語氣有了變化,帶著一絲受寵若驚和遲疑。

宮家老祖不是多珍惜對方性命,而是再找一個代替品,需要時間磨合,她現在最缺少的便是時間。

她想了想道︰「宮家需要你住持。保住自己性命,別傷太重。按理說,因由我隨你同去,免你受皮肉之苦,不過本尊不想讓陶風雲看出我的狀態,本尊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宮爍不喜不悲道︰「不敢勞煩老祖宗走這一趟,我已知道該如何平息此事。」

老嫗給對方加了一道保險道︰「算起來,你爹閉關對宮家不聞不問,也有些年頭了。這趟出去前,你暫代的家主之位,我做主去掉‘暫代’兩字,從今日起,你便是正式家主,先把名分定下,等你回來便由本尊主持儀式。」

「……」宮爍緘默。

「怎麼?」老嫗見對方遲疑,投去涼涼的一眼道,「你不願意?」

宮爍回答道︰「太突然了。我知道老祖宗一心為宮家著想,您先將我名分定下,是要讓風雲府投鼠忌器。只是父親閉關修行,也是為了宮家的鼎盛。若出關後,發現已經被人越俎代庖……」

「子承父業,天經地義。此事本尊已經定下了。」宮家老祖的話毋庸置疑。

「你繼了家主之位,也好讓旁的世家過來慶賀,關注到你妹妹與顧青舟的大好事。多一些有身份的人見過靈煙,她也能早日突破成為畫家。」

「……」宮爍垂下眼瞼,掩飾幾乎被擊碎的平靜表情。半晌之後,他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淡淡道︰「顧青舟臥病不起,我去風雲府期間,還請老祖宗費心,多照顧調養他的身體。」

「會的。」老嫗放緩了語氣道,「靈煙呢?還未從青院回來?」

宮爍提到自己的妹妹,神情重新變得如常,就如同找回了堅硬的外殼,冰冷、結實而堅固。

他淡淡道︰「渭龍城的善後工作很多,她去幫忙,想要盡一份力。」

宮靈煙前段時間,已經順利進入青雲畫院,按理說她身為新弟子,不會被要求外出歷練,除非她自己主動湊上去。

「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老嫗談及對方,有了笑意道,「正因為靈煙如此好,我才格外看中她。將她叫回來吧。告訴她,你得罪了風雲府,現在需要繼任家主之位。她會回來的。」

……

顧青舟從夢中驚醒,已經連睡了三天,將他帶回宮家的宮爍,離開未歸來。老嫗雖答應照顧,卻不打算親自來見顧青舟,只派了一名管家。

宮家老祖不見顧青舟,是不願屈尊紆貴,還是心中有鬼,怕見到顧青舟這張與先祖七分相似的臉,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顧青舟晃動手腕上的細鏈條,醒來時發現禁靈銬依舊戴在手上,絲毫不感到意外。

「顧少爺,請用膳,您已經昏睡三天了。」耿管家指揮著一名小廝,將熬得香噴噴的粥端上來,好言好語道。

被派來的僕從都為男性,因為宮家老祖怕丫鬟們無法抵擋美色,吃里扒外,不讓她們有犯錯誤的機會。

顧青舟雖也是書畫世家出身,但家庭環境簡單,沒這麼多彎彎道,看不出宮家老祖的心思。

他乖乖喝下粥,滿足了自己饑腸轆轆的胃,便開口道︰「我可以四處轉一轉消食嗎?」

耿管家大方道︰「顧少爺請便,您不熟悉路,我讓他們跟著你。有些地方是宮家的禁地,平時不讓人進,也好讓他們提醒您。」

顧青舟微笑道謝。

對方表現出把他當客人,而非囚徒,對他之後的行事有利。

他出門,步伐還有些虛,不過已經身為巔峰畫家的他,再虛的底子,也非普通人能及得上。

他十步一喘,走得極慢,但維持這種狀態走了一路,換成小廝開始大喘氣,懷疑自己連個病弱體虛之人都不如,間接懷疑人生了。

顧青舟看似只是隨便轉一轉,實際上是在印證一件事。

為了避免他與外界接觸,他的寢室被安排在宮家宅院最深處,靠近宮家老祖的住處。這反倒方便他少走了許多路,就尋到自己在找的東西。

拐過一座假山石林,當發現一條幽禁的小道,與夢中的景象重疊,顧青舟加快了腳步。

這時候與他同來的小廝,連忙提醒道︰「顧少爺請留步,不能再走了。」

「怎麼?」顧青舟故作不知。

另一名小廝道︰「前面是老祖平日修心禮佛的去處,不容旁人靠近。」

「對對,前面是禁地。」前一位小廝附和道,神情害怕,「顧少爺,老祖不喜被人打擾,快請跟我們回去吧。」

顧青舟停下步子,仔細打量那座建築。太像了!與他夢到的一模一樣。

他現在明白,夢中的景象並非虛構,他從沒來過這里,卻連門前兩邊的樹長什麼模樣都清晰預見了。

這並非一個簡單的夢。

「我來這兒做客,還未拜見宮畫尊。」顧青舟輕聲道,「她經常來這兒嗎?不知道今日我能否遇到?」

顧青舟剛說完,就听到了一聲鳳鳴。

他奇道︰「什麼聲音?」

小廝嚇得快哭出來道︰「顧少爺要拜會老祖,耿管家會安排,老祖不喜歡被打擾,快,快走吧。」

顧青舟一听這話,就知道鳳鳴聲與宮家老祖有關。對方正在那座建築中,太不巧了!

顧青舟不想與對方見面,怕被看出境界與實際不符,順勢就被小廝原路請了回去。

不過他心中總在回想著那個夢。

夢中的地方,掛著一幅顧有枝的畫像。就如同今日所見的這座建築。

因夢作祟,顧青舟惦記上這幅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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