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又快又準沖著扁鵲擲去, 年邁的神醫以與年齡不相符的敏捷跳躍動作, 避開了潑向他的茶水。
畫中人並非真人, 不然早被潑一身。
扁鵲在空中留下一道墨痕,不退反進, 直射向公羊漪,在對方面前重新凝聚身形,一掌拍向對方的腦袋。
公羊漪坐在椅子上紋絲未動,護體光罩卻適時開啟, 將扁鵲的手掌,擋在光罩外面。
不過扁鵲的治療之光, 從掌心迸出,發出比護體光罩更加耀眼的光芒。這道只有益處,沒有壞處的白光,經過公羊漪周身的光罩時,並未被抗拒。
只見這白光融進護體光罩, 最終籠罩公羊漪全身。
顧青舟自己都沒享受過這待遇,他只記得召喚出來的扁鵲, 往他腦門一拍就結束了治愈。
公羊漪的氣色飛快紅潤, 連消耗的修為都提升恢復速度了。周身開啟第二道光罩, 將扁鵲一下子彈了出去。
第二層光罩的開啟,預示著他如今修為境界又重回畫家。雖然不是巔峰狀態, 卻已經受到了明顯的治愈成效。
照這進度看,在盧畫聖誕辰慶典時,他至少能恢復七八成修為。
扁鵲撫須, 得意道︰「本神醫出手,從無誤診。見到本神醫的手段,你服不服?」
「庸醫!」公羊漪倒打一耙,一道水箭朝扁鵲射去。
畫中人怕水,扁鵲再次敏捷避開,嘟囔道︰「說你沒病,你怎麼還動手?哎呦!瞧給你精神的!」
「庸醫誤人!」公羊漪手一指對方,兩只惡鬼從畫卷中被具象化,撲向扁鵲。它們張著大嘴,青面獠牙,凶惡的模樣,似要將扁鵲撕碎。
「要出畫命啦!救救大夫啊!」扁鵲東躲西藏道,「本神醫勸你善良,今日你喊打喊殺,改日你真得病,別後悔今日之舉。」
「什麼真得病,假得病的!」公羊漪憤怒道,「你哪只眼楮看我現在沒事?我腿傷多年!要治趕緊治,治不好你這庸醫就快滾!」
「本神醫兩只眼楮都看你是健全人!」扁鵲堅持他的觀點,一路躲避惡鬼,以風騷的走位,帶著他們繞桌跑,氣喘吁吁道。
「你再說一遍?」公羊漪逮住機會,又施放兩只惡鬼。它們將扁鵲四面包抄,團團圍住。這四只惡鬼,抓住目標後,各抬起扁鵲的一只手腳,將他高高舉過頭頂,架到公羊漪面前,才放下。
公羊漪提起一壺茶就從頭到尾,將扁鵲淋了一身濕。
茶水澆灌扁鵲,將他身上的墨跡都化淡了。
扁鵲身形漸淡,搖頭嘆氣道︰「本神醫看出來了,你有病!病得不輕!」
公羊漪放下茶壺,抬起下巴道︰「算你識趣!」
扁鵲表情扭曲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因為水流過他的臉,臉上的墨跡與水融合,搖擺晃動,畫風開始崩塌。
「本神醫看出你肝火旺,陽氣亢盛,嘖嘖!」
公羊漪手指一動,惡鬼抓住扁鵲四肢,就要開撕。
「你的病,本神醫治不好,告辭了!」扁鵲在惡鬼動手前,身形化作墨痕,投入畫中,臨走前還不忘禮貌的道別。
顧青舟捂著臉,假裝沒看到這場鬧劇。假裝不知道公羊師父這雙腿,其實並無殘缺。
一不小心被揭老底的公羊漪,臉色發紅,惡狠狠吐字道︰「庸醫!」
他看向顧青舟,手指覆在自己的膝蓋上,未對顧青舟遷怒發火。手指動了動,將四只惡鬼召回畫中,公羊漪扭頭看向窗外,反常的嘆氣一聲,道︰「我累了,你先離開,我想一個人待會。」
「公羊師父——」顧青舟見對方的神情有異,心中歉意道,「我這就回房了。」
「誰讓你回房?去書房臨摹畫作,功課還沒做就想偷懶!」公羊漪的憂郁只維持了一瞬間,就嚴厲督促道。
「還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畫作,以後就不要帶回來了!流傳在外面的,哪里會有什麼真正好東西?別什麼阿貓阿狗的畫作都當寶貝。」
「……」被說成阿貓阿狗,卻無法為自己馬甲申辯的顧青舟,乖巧垂眼道,「公羊師父說得是,我這就去學習。」
公羊漪揮了揮袖子,又維持傷春悲秋的姿勢看向窗外。不過顧青舟沒走幾步,他就听到對方大聲吩咐廚娘道︰「今天煲個豬蹄湯,以形補形,我要喝。」
「……」顧青舟不知道改擺出什麼表情。
等來到了書房,顧青舟給《扁鵲畫像》喂了墨丸,等畫中扁鵲不那麼黯淡,恢復了原本色澤,他將扁鵲重新點楮出來。
「我公羊師父,到底情況如何?」顧青舟問道。
作為此畫的繪制者,扁鵲對待他,比對待旁人友善兩分。雖一串吐槽公羊漪脾氣不好,活該陽氣固攝不泄,卻也回答了顧青舟想要知道的。
「此人得的是心病,藥石無醫!本神醫救不了!」扁鵲撫須道,「心病還需心藥醫。他雙腿舊傷從未配合治療。不過有繪心加持,待在陰雨綿綿的這座城里,再怎麼拖延都痊愈了。」
「這麼說,公羊師父的腿是好的,可以行走?」
扁鵲點頭道︰「錯不了,早已痊愈了!」
顧青舟又問道︰「既然已經痊愈,他如今為何雙腿不良于行?難道他在裝病?」
「這是心病。他好不起來,是因為缺了一味專門醫治他的藥。」扁鵲笑眯眯道,「你可知他的雙腿因何而斷?」
顧青舟回答道︰「是我師父墨雪濤二十多年前親手打斷的。」
「那就對了!藥找到了!」扁鵲一拍手道,「墨雪濤就是他的藥。藥到病除!」
顧青舟明白了。只要他師父墨雪濤出現,公羊師父就能好起來。
只是師父……
會如何打算?
就在顧青舟思考的時候,一只雨燕飛進窗戶,輕巧落到了他面前。
一封信出現在他視線中。他低頭看到了信封上的字,臉上浮現出笑容。
吾徒親啟——是師父的筆跡!
師父來信,如此之快,出乎顧青舟的意料。
……
靠近墨池畫院的一家風雲畫齋分號,歐女王路過,見到標有恩公名字的醒目大橫幅,懸掛在大門上,毫不猶豫踏入。
「葉墨凡師兄有新作現世了?」她欣喜問道。
「出了四幅畫作,每一件都是精品!」畫齋伙計介紹道。絲毫沒有感覺自己昧著良心。
他說的是畫作點楮後的效果件件精品,可不是指它們一言難盡的畫風。除了扁鵲,沒一個畫風正常,但扁鵲點楮後,也一言難盡……
「四幅畫作,每一樣打包一份!」歐女王開心道。
扁鵲的畫作,是里面最貴的。另一幅續命圖,其他版本已經月兌銷,只剩下《一日續命圖》,價格低廉到讓人意外。
伙計宣傳道︰「這幅《一日續命圖》,以成本價出售,畫齋分文未賺。」
「恩公雖然看著不近人情,卻是菩薩心腸。」歐女王回想自己被救經過,臉上露出笑容,只是打開一看,歐女王一愣。
「葉師兄的這畫風……」
為何如此……簡略?
歐女王不動聲色,心中暗暗下了決心,開口道︰「這四幅新畫作,給我來三十套。等等——」
她又數了數錢袋,咬咬牙,傾家蕩產也要支持葉墨凡的銷量︰「給我來四十二套。」
這有零有整的。連伙計都看出來,這位墨院女弟子已經傾其所有。
葉師兄,不管你畫成什麼樣,我都支持你!
……
深山中,厚厚落葉堆積,一只血淋淋的手,顫巍巍伸出來。半晌,落葉被抖落,露出了一名中年畫師,布滿鮮血的臉。
「我還活著?哈哈哈——」劫後余生的喜悅,讓中年畫師笑起來,卻很快因為牽動傷處,不得不停下。
「我知道了,是那張《三日續命圖》!」中年畫師捂住傷口道。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翻找落葉,模到了自己掉落的徽章。他記得同續命畫作一起購買的,還有一張《扁鵲畫像》。
「點楮!」中年畫師兩眼發黑,視線看東西都有了重影。連畫中出來的扁鵲,也好似長著兩個腦袋。
「唉呀,你這血流得跟扎破的麻袋一樣!」慈祥的扁鵲,手掌拍在對方腦門上道,「給你傷口止血了,還痛不痛?」
「大夫,你拍我傷口上了!」中年畫師痛得齜牙咧嘴道。
「本神醫不踫你傷口,怎麼給你止血?」扁鵲微笑撫須道,「痛就對啦,痛說明你還活著,死了就感覺不到痛!你說本神醫這番話,是不是言之有理?來來來,把你腦袋提起來,我再拍幾下。」
「……大夫,我感到頭暈。」
「因為你抬頭時,傷口崩了。莫慌,本神醫模模你的傷口,你就止血了。痛不痛?清醒一點沒有!」
「痛——!」深林中傳出一聲慘叫,驚得群鳥飛散。
事後,當有人問中年畫師,是如何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獨自走出深林,幸運的撿回一條命?
「我不是獨自一個人。」養好傷的中年畫師,咬牙切齒道,「有扁鵲與我同行,每次我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與我說話。」
「你在扁鵲的激勵下,最終堅持下來的嗎?」
「不!」中年畫師道,「每次我堅持不下去,我就咬著牙想。我不能死在半路上,我還沒讓扁鵲這個臭老頭知道,什麼叫來日方長。」
他拍桌子道︰「老板,給我來十張【來呀,快活呀.gif】,我要遛扁鵲!」
……
而另一邊,正在日常遭遇催更的屠先生,听著門外婦人不停歇的敲門聲,同樣點楮了這幅畫作。
「來追我呀!」簡化到極致的小人,邁著妖嬈的步伐,從敲門婦人面前跑過。
畫中具象出的婦人,以及來催更的主編,不由自主一路追打小人而去,頓時院落清靜了。
屠先生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流下了感動而心酸的淚水。
終于,他終于可以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