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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忌做了個夢, 夢到他在青雲畫院時的一段記憶。

記憶中有顧青舟。對方看向他的目光不再隱隱有所抗拒, 而是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清澈又明媚的眼神, 朝他微笑道︰「謝春風,你怎麼能將我畫的怎麼難看?你自己比比看, 這畫上的人是我嗎?」

夢中的顧青舟臉龐比如今稚女敕,十五六歲的年華,色如春曉之花,語調滿是委屈埋怨, 所以畫中的對方,在他筆下入畫後, 也被畫成了極其不情願的模樣。

但顧青舟的一顰一笑,皆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靈感。哪怕技法糟糕,心情也是歡快雀躍的。

「我家青舟最好了,不管我將你畫成什麼模樣,你都不生氣……」夢中的自己輕松愉悅道。雖然如今他依舊保持著這份輕松愉悅的說話方式, 但秦無忌知道自己並不開心。當他如沐春風微笑時,他的屬下單軒, 就會不自覺捂住斷掌位置已經愈合的傷處, 著臉極力討好他。

他知道單軒是受到教訓後怕了他, 背後說他笑面虎。

秦無忌的夢依舊在繼續,或許是夢中重演了他過去的記憶, 秦無忌這一刻覺得自己就坐在青雲畫院的寢室內,隨意披著一件衣服,胸膛半露, 以解衣盤礡的狀態,在一步步精進著他的畫技。

「我學藝不精,畫不出青舟你品貌的十分之一。」夢中的他笑道。

「謝春風,就算只有十分之一,我也不長這樣!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都替你害臊!」顧青舟嘴唇不滿的噘起,卻已經任由他畫了一幅幅丑圖。

「畫完記得都燒掉!」顧青舟再三囑咐道。

「好啦,知道啦!」夢中的他笑著商量道,「我就留兩三幅作紀念,當作不同時期的對比文獻,你看行不行?」

「不行不行!」顧青舟連連搖頭。

「那我就留一幅畫,總可以吧?」

「一幅都不留!」顧青舟搖頭道,「除非,你不在畫上題字,說畫的這人是我!」

「成交!」夢中的他雖這麼說,卻依然偷偷在畫作上,寫下了一行飄移灑月兌的書法︰吾之摯友青舟。還在落款上蓋了「謝春風」字樣的鈐印。

暗搓搓做了這種事,夢中的他開心到差點把秦無忌笑醒。在夢境崩塌之前,秦無忌壓下這一份背著舍友使壞的狂喜。夢境又穩固清晰起來,不再搖搖欲墜。

……

「顧青舟,我學藝不精,雖已成為畫師,還是畫不出你的風姿,等我成為畫家,一定好好給你畫出一幅能流傳萬年的畫像來!」夢境跳躍了時光。彼時,謝春風已有了善人物畫的名聲。

夢中的謝春風漫不經心的承諾道。不過秦無忌在這場夢中,卻首次有了真實的代入感。他能感到說話時,他心中暗下的決心。

「千百年後,哪怕我們都成了一抔黃土,我謝春風所畫的你,依舊會驚艷世人。後人們臨摹我這幅作品,會說驚才絕艷的我,在生活的時代有一位默默無名卻幸運入畫的好友,名叫顧青舟。從此我們兩個的名字被綁在一起,提到我謝春風,就會提到你顧青舟,萬世流芳!」

「你說誰默默無聞?過分!」顧青舟擼起袖子追打道,「你說得好開心呀,謝春風,給我站住!說清楚誰默默無名,不要跑——回來!」

秦無忌笑出聲,夢中的畫面隱去,轉變成了不久前發生的一幕。

夢中的自己,搖著扇子,身邊站滿了點楮出的畫中美人,「我真的很怕,我會忍不住將你畫下來。你知道畫中仙嗎?」

「這是威脅?」顧青舟眼中滿是戒備,甚至開啟了護體光罩。他濕潤的雙眼,柔弱無助卻又倔強。不像之前的夢中,總是用清澈似泉水的眼眸,含笑與他笑鬧。

「我看你繪制人物畫的手法很高超,莫名有些眼熟,你師從何人?你到底是誰?」

「我是……」秦無忌在夢中張口,一時間回答不出來,他的思維開始因為混亂,而讓這個夢如水波搖搖晃晃,最終夢徹底崩潰了。

「我是誰?」秦無忌從夢中醒過來,扶住額頭笑道,「我當然是秦無忌。」

這是顯而易見的答案。

他伸手擦去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濕漉,勾起嘴角道︰「不過我不介意再用曾經的化名,出現在你顧青舟面前,你若討厭秦無忌,我也可以是謝春風啊。」

他說完溫柔微笑,春風般的笑容卻夾雜邪意。

心中有個聲音在微弱的提醒他,不是這樣的。謝春風就是謝春風,不是秦無忌。

可是秦無忌捂著額頭,甩了甩渾噩的腦袋,不再有此等荒誕的想法。

秦無忌,他當然是秦無忌,不然還能是誰?

秦無忌想起夢中與現實共同發生過的那一幕,心中依舊隱約不悅,「本想好心捎帶故人進城,誰知道他不識抬舉。」

顧青舟只有跟他一起,待在他身邊,才能在渭龍城中免受傷害。可惜對方拒絕了他,非要進城送死。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他最後再三告誡,也算仁至義盡。

若對方再不听勸阻,進渭龍城出事,就是自找的!

心中雖這麼想,秦無忌卻忍不住想要打听顧青舟的動向。

……

天亮時,顧青舟醒來,一夜無夢讓他的睡眠質量極好,又是全新的一天。

雖然感到精神不錯,顧青舟依舊按時按量喝下了補藥,滋補自己虧損的身體後,開始每日的基本功練習。

雖然畫師想要得到一張好作品,已經不是簡單練習技法就能做到,需要的是靈感一現。但畫技不進則退,若無畫技作為基石支撐,再好的靈感也畫不出好作品,妙手偶得只會望洋興嘆,無從下手。

今日顧青舟會再拜訪鬼大家公羊漪,既然已經放話今天他一定會回來的,當然不能食言,不然也對不起自己因此收獲的表情包。

沒有約定登門時間,顧青舟焚香沐浴後,自然而然將時間默認在未時。與昨天一樣,午休之後才出發。

「晚輩顧青舟,依約前來拜會公羊前輩。」顧青舟在公羊府門前,對開門的小哥道。

「依約?誰跟你約好了?你跟你師父一樣厚臉皮!」門房小哥還沒說話,就從府里,傳來了公羊漪暴躁的嘶吼。

顧青舟以為自己會被拒之門外,那門房小哥,在听到此間主人的怒吼後,卻飛快將顧青舟推進門,自己重新緊關上大門,生怕他跑了。

「你怎麼來的這麼晚?我家主人從早上到現在,問了不下五遍,你再不來,我都被連累挨罵了。」門房小哥小聲解說道。

「對不住啊,小哥。」顧青舟抱歉道。塞了賞錢給對方,算是感謝對方透露出這條信息。

穩了!公羊漪比他想象中性格還急,僅僅一天就已經坐不住了。

公羊漪坐在昨日的位子上,換了一身整潔干淨的新衣服,依舊赤著雙足,輕輕踏在潔白的地毯上。

「信我已經看過了,墨雪濤倒是將我的家底打听的清清楚楚,連我公羊家所掌握的絕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公羊漪冷哼道。

顧青舟恭敬行禮,解釋道︰「師父與前輩畢竟曾是無話不說的摯友,知道前輩曾經提過的事,再正常不過,並非刻意打听的結果。」

顧青舟之所以說得這般篤定,是因為師父才不會有這閑心,打听二十多年不來往的人,必然是對方以前交好時,自己說過的。

「就算我曾經說過自己家族掌握著以至寶填補繪心的手法,他也是個有心人,一次就記住了。時隔如此之久,總算利用上!」

顧青舟忽悠道︰「前輩!師父還記得前輩曾經說過的話,可見師父並沒有忘記與前輩當初親密的過往,這才將前輩哪怕只提過一次的事記在心上,多年未曾相忘。」

公羊漪臉色放緩,嘴硬道︰「只怕是記下我僅存的利用價值,不然為二十多年不聞不問,非要等到徒兒出了事,才想起我?」

顧青舟巧舌如簧道︰「越是緊要關頭,想起找前輩幫忙,越是說明前輩在我師父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哼!墨雪濤還有臉求我辦事!以為寫一封信,我就會既往不咎,當過去發生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公羊漪依舊別扭的鬧情緒,對當年的事情耿耿于懷,「若真當我是摯友,為何打斷我雙腿?為何為一個女人跟我翻臉?枉顧我與他那麼多年朝夕相處的情誼?」

顧青舟沉默片刻,開口道︰「晚輩雖不知道當年師父與前輩之間,存在什麼誤會。師父卻說過,前輩與師父兩人,當年在墨池畫院,被人戲稱為並蒂蓮。」

「並蒂蓮?他當真這麼說了?」公羊漪有些意動道。

「若不是師父親口提及,晚輩怎麼會知道這稱呼?」顧青舟笑道,「師父這些年一直獨身,身邊未曾有過什麼女人。師父還說……」

「他還說什麼?別故意賣關子。」公羊漪瞪眼道。

顧青舟道︰「晚輩只是回憶起了師父說這段話時的表情。」他故意搖搖頭,嘆息一聲道,「師父說前輩知道他所有的弱點,可見當年也對前輩無話不說。正因為此,與前輩那一戰之後,師父回去養傷了好久才恢復,差點一命嗚呼。」

「……」公羊漪臉色變了變,想要開口問及對方傷勢,卻沒有出言。畢竟那人已經是畫君,過得比誰都好。

半晌之後,公羊漪道︰「當年他若不去找她,我也不會下此重手。我們那場比試,本就是生死決斗。」

顧青舟道︰「師父對那女子的感情,不及前輩帶給他的傷害。前輩對師父出手,專攻弱點,至死方休,師父說前輩是傷他最深的人。可即使如此,師父在生死局中,重傷瀕死也未曾取前輩性命。」

顧青舟說到這兒,停頓片刻,給對方留了足夠思考的時間,再下了一劑猛藥道︰「說起來,前輩欠我師父一條命。」

公羊漪的臉色開始變化,從白皙變成了緋紅,被氣得不輕道︰「不用提醒我這一點!他在信中寫了,說我不傳授你,他就要來取我狗命!」

「咳咳咳——」師父為何如此直白?顧青舟伸手擦汗。

公羊漪冷哼道︰「所以我很想看看,若我不傳授你那些我公羊家獨有的技法,墨雪濤會不會如信中所寫,千里迢迢跑來殺我?既然要動手,他至少得先出現在我面前吧?」

顧青舟腦子飛快轉動,接口道︰「前輩為何非要與師父不死不休?若前輩願意教我,往昔恩怨都能化干戈為玉帛,豈不是能破鏡重圓?」

「誤會?」公羊漪呵呵笑道,手心覆住自己的膝蓋道,「我這雙腿豈是一句誤會,就能輕描淡寫化解的?傷害已經造成,難道你當我大善人嗎?」

顧青舟道︰「師父本性善良,與前輩交好多年,可見前輩也是純良之人,不然如何會放心將自己唯一的徒兒,交托給前輩。」

公羊漪冷哼道︰「讓我教你可以,除非治好我這雙腿,讓我重新站起來。若做不到,我也不為難你們。就讓墨雪濤來我跟前,當面下跪,否則免談!他若是不願意,也可以當場打死我,收走我這條命!」

顧青舟道︰「若前輩非要如此,我情願讓自己的青根繪心,慢慢自行恢復,也不願意師父受此大辱!」

「你倒是尊師重道。」公羊漪嘲諷道。

顧青舟恭敬道︰「前輩若願意傳道于我,便也是我顧青舟的師長,我同樣會對前輩尊師重道的。我是師父墨雪濤唯一的弟子,如今遵照師命,前來投奔前輩。我若成為前輩與師父兩人共同的徒弟,前輩難道還怕沒機會見到我師父?」

「誰說我要見他?」公羊漪嘴硬道,手指緊捏茶杯來回數次舉起放下,終究沒擲出去,「就算墨雪濤來了,我也會將他拒之門外!」

他說罷揮揮手道︰「你先回去,你那件事,我再考慮考慮。」

顧青舟笑道︰「那晚輩便明天再來。」

公羊漪道︰「你明天早點過來,年輕人怎麼如此遲暮沒有朝氣?」

顧青舟低頭道︰「前輩教訓的是,明天我一早就來拜訪。」

公羊漪這才眯眼露出滿意神色,追加道︰「你下回再空手來拜訪,我就將你逐出去。明天將那幅畫像帶來。」

顧青舟故作迷惑道︰「前輩是指哪幅畫像?」

「就是那幅畫!」公羊漪道,「墨雪濤親手所繪的,我的肖像畫。你這毛頭小子真不懂事。這明顯是你師父拿來送我的。想要以此喚回我與他曾經的情分,你這傻小子怎麼如此愚鈍?」

顧青舟恍然道︰「前輩之言,讓晚輩醍醐灌頂,方才明白了師父此舉的深意。」

公羊漪臉色不自然道︰「你知道就好,記得帶來。」

顧青舟肅然點頭道︰「前輩說什麼就是什麼。晚輩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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