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課, 「姜未」就被班主任叫出去了,陳仰坐在椅子上沒動, 腦子里轉得飛快。
「陳先生!」白棠從後門沖過來, 氣息很喘, 「出事了!」
陳仰跟著白棠跑下樓, 停在一棵老梧桐前,他看著眼前的一幕,半晌抹了一把僵硬的臉。
那四個女生全死了,她們被無形的繩子掛在樹下, 風鈴一樣隨風飄蕩。
四個女生觸犯死亡禁忌之後, 陳仰的心里就有了預料, 但是真的發生了, 他還是會有一種溺水的感覺。
陳仰的手不受控制地往旁邊抓,抓到了一條胳膊,沒有他熟悉的力量感和薄肌,軟綿綿的, 他驟然清醒。
白棠在陳仰尷尬解釋前開口︰「我明白。」
陳仰點頭︰「那就好。」他末了又猶疑道, 「你真的明白?」
「我的智商有那麼低嗎……」白棠轉過身背對著四具尸體,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厲鬼是姜未吧。」 篤定的口吻。
「嗯。」陳仰提了夏樂日記本里新加的內容和那張照片,以及照片背後的字。
白棠還沒回過神來, 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叫,是找過來的楊雪,她跌坐在地上, 眼楮望著老梧桐方向,四肢止不住地發抖。
四具尸體掛一排是很駭人的。
楊雪一只手擋在眼前,一只手里攥著什麼東西︰「陳先生,白教授,你們看這個!」
陳仰一過去,楊雪就把紙團丟給了他。
「這是曾進給我的。」楊雪兩只手捂眼楮,她真的沒勇氣一次看那麼多尸體,太恐怖了,這個任務能完成,回去了也要看病吃藥。
「他從他同桌那看到的。」楊雪有種那四個女生下一刻就要抬起頭看她的錯覺,她受不了地爬起來往陳仰那跑。
「陳,陳先生,借我躲躲。」楊雪哆嗦著縮在他身後。
「你要習慣。」一邊的白棠對楊雪說,也是第n次提醒自己,必須習慣。
「去那邊吧,亮點。」陳仰帶著兩條尾巴去路燈下面,他把皺巴巴的紙攤開,發現是高二的春季運動會報名表,鉛球那一項的名字是——姜未。
陳仰看到姜未報了鉛球,有種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覺。運動會的時候,一個項目沒人報,班長會填上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一個要求很高的班長,對于集體榮譽和個人榮譽都很看重。
林承業尸體姿勢的提示就是這個。
當確定同桌不是姜未的那一刻,陳仰腦中的毛線團就理出了線頭,現在他手里捏著報名表,眼前豁然開朗。
王陽死之前看到了姜未,他肯定感覺很奇怪,班長不是在班上嗎,怎麼會出來的,所以他死時會出現震驚的狀態。
而夏樂的確是在暗戀姜未。
有暗戀經驗的楊雪和錢漢之所以覺得有問題,並不完全貼切,是因為夏樂在透過「姜未」看姜未,情感上拐了個彎。
陳仰把報名表收起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盤旋在他心頭的所有違和感和矛盾全部消失了。
任務目標不是「你不寫不要耽誤別人」這句提示里面的「你」,而是「別人」。
現在陳仰往回想,會發現有很多小細節都對準了任務目標,真相破土而出的時候,他沒有感到半分詫異。
「那教室里的那個人是誰?」楊雪忍不住問。
「笨,都長一樣了,還能是誰,雙生子啊。」 後面冷不丁響起一個笑嘻嘻的聲音。
楊雪一回頭就對上了一張放大的乖寶寶臉,這人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
文青就跟楊雪肚子里的蛔蟲似的,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問陳同學,他知道。」
見楊雪看過來,陳仰心不在焉道︰「差不多一分鐘前。」
陳仰在想雙生子的事,其實要不是得知常超做了鬼都不敢上樓,他真以為同桌是對方變的,目的是體會學霸的待遇,這是有一定的邏輯在里面的。
陳仰轉而又想,不對,沒什麼邏輯,因為常超不論是變成姜未還是附身,都不可能從一個倒數的差生變成真正的學霸,性格可以偽裝,智商不行。陳仰啃了啃嘴角,然而他的同桌是名副其實的學霸,霸中之霸。
因此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是雙生子了。除了這個沒有其他可能。
「雙生子的話,那教室里的那個是弟弟姜來嗎?」白棠思索著說出一個詞,「未來?」
「未來?」文青嘖嘖,「父母取名這麼隨便的嗎。」
陳仰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白光,他不適地閉上眼楮,不遠處有嘰嘰喳喳聲傳來。
等陳仰重新睜開眼楮的時候,視線範圍里多了一群學生,他們或扎堆或單獨地站在台階上面。
「那些學生是干什麼?」楊雪問完就知道了答案,他們在拍畢業照。
陳仰望了望台階上的學生,「姜未」也在其中。
班主任的喊聲傳來,催促陳仰一伙人快點站隊,不要磨蹭!
于是陳仰他們也站在了隊伍里面。
陳仰的右邊是靳驍長,左邊是「姜未」,他抬手踫了踫胸前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校徽,余光往「姜未」那掃。
「姜未」站得筆直端正,他的姿勢在隊伍里格格不入,不止站姿,許多方面都是。
陳仰挑眉, 「姜未」扮演的是真正的姜未。
真正的姜未就是這樣的人,在意氣風發青春洋溢的光陰里自成一派,成熟而驕傲地孤獨著。
班主任點了點人數︰「人沒到齊。」
陳仰的臉色一變,他的隊友少了十一個,很顯然班主任不管他們的死亡人數,班主任只在意自己的學生。
沒來的是指常超和姜未。
「大家都回班上去吧,畢業照今天不拍了,明天這時候再拍,一個都不能少。」班主任拎走了三腳架和相機。
班主任的這句話透露的信息猶如平地一聲雷。陳仰心頭微震,這次的任務竟然是讓班主任彌補職業生涯的遺憾,遺願。
台階上只剩九個任務者。陳仰神色凝重道︰「明天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
錢漢懵逼臉︰「啊?為什麼?」
「看來時間線是班主任的。」白棠揉了揉干澀發紅的桃花眼,「拍畢業照的時候,常超和姜未都要在,只要少了一個,時間線就會重來。」
「重來?再從高一開始?」曾進抓著頭發滿臉惶恐,「不行,我不行了,再來一次我真的撐不住。」
「不止你,我們都不行。」楊雪努力讓自己平靜一點,「常超好辦,他不敢回去上課是害怕姜未……」
「只要我們擺平了姜未,常超就會回到班上。」楊雪眼里的光芒只持續了一兩秒就暗了下去,說得容易,執行起來太難,他們到現在都沒見到姜未本人。
陳仰突地出聲︰「姜未是怎麼死的?」他不是問的隊友們,而是自言自語。
「常超他爸投毒啊。」楊雪說。
「那姜未的怨氣為什麼這麼大?」錢漢嘀咕,「想不通。」
陳仰想起了夏樂在日記里寫的三句話。
——我知道你很不開心,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真沒用……
——不要管那些人!!!不要管!!!他們不值得你在意!!!
——你是最好的,你沒有錯!
陳仰把「不開心」「那些人」「不值得你在意」這幾個字圈起來,作為琢磨的重點。
姜未不開心的原因是什麼,那些人指的是誰……還有最後一個重點,夏樂寫「不值得你在意」,說明她看到姜未很在意,他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或態度。
陳仰朝著這個思路往下順,他半晌道︰「我大概知道姜未怨氣大的原因。」
「什麼原因?」錢漢好奇地詢問。
陳仰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了個問題︰「假如你在這個班上,你的同學常超留遺書自殺了,你會不會認為班長有錯?」
「我不會。」錢漢呆了下,他小聲嘟囔,「但有的人會那麼想。」
陳仰又問道︰「那如果常超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他爸總是來班上鬧,無差別怪罪呢?」
錢漢咳了一聲︰「那我就會吐槽了……」
「可能會不理智的認為都是班長的錯,要是他當時不說常超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錢漢試圖站在那個班級其中一員的角度思考,他的話聲一停,撓撓頭說,「好吧,我也知道原因了。」
其他人沒有討論,很顯然早就想到了。
常超自殺之後,他就從一個自己不學好還影響別人的差生成了弱勢群體。
輿論會向弱勢群體傾斜。
常超一死,姜未就成了間接害死他的凶手。
當年姜未要面對的除了常超他爸的仇恨,還有多方的責怪,譬如同學,老師,其他班其他年級的學生,甚至看到新聞的親戚們,帶節奏的媒體和網友。
這對一心只知道學習,一路朝著目標前進,即將面臨高考的姜未來說,不亞于是生活全毀了。
陳仰不由自主地想,姜未做出投毒的事都有可能,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心下一突,喉頭發緊︰「這只是我們的推測,還是要想辦法證實一下。」
沒人知道陳仰說要證實的是,投毒的究竟是常超他爸,還是……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陳仰就沒辦法忽略。
「時間還在跳,隨時都有可能跳到明天拍畢業照現場,我們要快點了啊,夏樂什麼都知道,我們去問她!」吳玲玲撕裂著刺疼的嗓子喊。
陳仰不那麼認為,夏樂估計跟班主任一樣,知道一些東西,卻不知道所有的事。
問還是要問的。
「分頭吧,一半人對付夏樂,另外一半去找‘姜未’,行嗎?」陳仰提議道。
「我同意。」白棠說。
文青在用樹枝戳螞蟻**︰「我無所謂,哪邊需要我,我就去哪邊。」
剩下幾人都沒反對。于是大家分成了兩組,陳仰和文青,楊雪,吳玲玲去找夏樂。而白棠跟曾進,以及錢家兄弟負責從「姜未」那里獲得信息。
靳驍長……睡覺。
陳仰四人在操場找到的夏樂。
夏樂一個人繞著操場散步,沒有管陳仰他們。
「你們去吧。」陳仰對身邊的楊雪和吳玲玲說,「女生跟女生有話聊。」
「可我們跟她不僅是同性,還人鬼殊途。」吳玲玲全身都在抗拒。
陳仰沒有強迫吳玲玲,他只是用一種無奈又溫和的眼神看著她,任務進行到最後一環了,大家都在努力,我們是一個團隊,每個人都是被需要的。
「那我試試……」吳玲玲從陳仰的目光里受到了尊重和鼓勵,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就離開了,楊雪跟上去。
「阿仰,你的脾氣太好了。」文青說。
陳仰不認同道︰「那是最有效率的溝通方式。」
「任務越往後,大家的精神狀態越差,硬來會適得其反。」陳仰有感而發。
文青搖頭嘆息︰「每次跟你做一個任務都好沒意思。」
「這是我們的第三次合作,對我來說,佔比很大。」陳仰說,「可對做過無數個任務的你而言,佔比小到忽略不計。」
陳仰認真道︰「沒我的其他任務能讓你玩個盡興,有我的任務就算了吧,老實一點。」
文青 「哼」了聲,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身子卻往陳仰那靠。
「我懷疑投毒的事有其他名堂,這只是我的直覺,沒有什麼依據。」陳仰躲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文青,「你覺得呢?」
文青又靠向他︰「懷疑就查唄。」
「既然是食物中毒,那就查食堂,查那個廚師,再不行就去校長辦公室,那地兒你還沒去過的吧。」文青很難得的沒有表演,給了個正兒八經的答案。
陳仰扶他︰「說話就說話,你站好行不行?」
「這世上竟然有你這麼狠心的人,利用完我了就不管我了。」文青假哭。
陳仰︰「……」
沒過一會,兩個女生就無功而返。
「沒用,我們說什麼她都沒反應。」楊雪無能為力。
陳仰被這個結果砸得頭疼,他看向文青︰「那只能換我們……」
「先說好。」文青打斷他,「我去可以,但我不會說話的喔,我不喜歡那樣的女孩子,不是說長得普通,是她的性格我不喜歡。」
陳仰翻白眼,我又不是帶你去相親!
夏樂垂著頭走路,黑色發夾沒有別在她的頭上,而是被她攥在手中。
陳仰語出驚人︰「夏樂,我先跟你道個歉。」他對著夏樂彎了彎腰,下一句就是,「我偷看了你的日記。」
文青嘴一抽,狠人。
夏樂停下腳步抬起頭,臉上已經沒有了活人的光澤。
陳仰坦誠地和她對視,他是任務者,她是困在學校的鬼魂。他要從她身上找出通關的線索,他們算是對立關系。
「你喜歡的那個姜未還沒回來,我的同桌是他的雙胞胎兄弟。」陳仰從校服里面掏出照片。
看戲的文青︰「……」阿仰真是個神奇的人,既可以謙和溫柔,也可以簡單粗暴。
陳仰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撕開,抽兩張遞給抱著照片的夏樂。
一滴淚從夏樂的掉了下來。
陳仰觀察夏樂的情緒變化,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盡可能的做到了友好,但願她能給他點線索,多少給點。
文青踮起腳湊到陳仰耳邊︰「你紙巾不是都用完了嗎?怎麼還有一包整的?」
「白棠給我的。」陳仰說。
文青的小眼楮夸張地瞪圓︰「什麼?我問他要,他都不給我!」
陳仰無奈地瞥他一眼︰「行了,別在這時候鬧。」
文青哼哼兩聲,繼續找螞蟻戳**去了。
夏樂一直哭一直走,陳仰安靜地陪她走了快五圈,她的哭聲才停。
「你救了我一次,謝謝。」夏樂的聲音又小又冷。
陳仰愣了好幾秒︰「沒事。」
面前的女孩不是活著的夏樂,是死了的夏樂,她的眼中沒有怯弱和羞澀,有的是濃郁的死氣和怨念。
「可你救晚了。」她說。
陳仰沒有反駁也沒承認,他知道那不是一句完整的話,一定還有後半句。
果不其然,女孩又說︰「救晚了也是救。」
陳仰听到這句就做好了接收信息的準備,他擺出了一個听眾的姿態。
片刻後,夏樂給了他一個小故事。
夏樂從高一開學就喜歡上了姜未,一直暗戀他,偶爾會忍不住在放學的時候跟在他後面。
有一次,夏樂無意間看見一伙男生打籃球,其中一個男生長得和姜未一模一樣,氣質卻完全不同。
那時候夏樂才知道姜未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單方面覺得那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她比其他女生要離他更近。
黑色發夾是姜未給她的,無關愛情,只有身為班長的職責。
因為那次她剪了齊劉海被風吹起來露出很大的額頭,同學嘲笑她是壽星公,她趴在桌上哭,姜未就去小賣鋪給她買了一個發夾,讓她把頭發別到一邊。
他是一個好班長,很好很好。
「本來都好好的,直到常超自殺,姜未成了眾矢之的。」夏樂的眼楮往外凸,臉色青灰,「他什麼都沒做錯,卻被很多人說,可他偏偏又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他是個傻瓜,他鑽牛角尖,那會害了他的。」
陳仰眯了眯眼,這起悲劇里面缺少的部分被夏樂補上了,那同時也是他的猜測,現在被證實了。
可還不夠。陳仰等了又等,夏樂卻沒有再發出聲音,似乎她只知道生前的事,死後的並不知情。
陳仰回過神來的時候,夏樂已經消失了,他對著空氣大喊道︰「你是不是還在等姜未?」
周圍沒有半點回應。
陳仰一字一頓︰「他就在學校里,在班上!」
依舊沒聲響。
陳仰不確定夏樂知不知道姜未回來了,以厲鬼的身份。他抿嘴,算了,這不重要。
感情的事太復雜了,不論是現實世界還是任務世界,只要跟任務無關,陳仰都不想費心了解。
陳仰把戳螞蟻的文青和觀望的楊雪吳玲玲叫過來,簡短透露了夏樂的小故事,她給的線索其實沒多大的價值,都是他們猜到了的。
「去找其他人。」陳仰捏了捏喉結,嗓子有點啞,剛才那兩聲是硬扯出來的。
兩個女生古怪地看著他。
「怎麼了?」陳仰不明所以地笑道,「有話就說。」
「我們想知道與人溝通的秘訣。」吳玲玲的手指繞著身前的一捋假發。
「溝通的秘訣?有那東西嗎?我也想有。」陳仰拍開文青的爪子,對兩個還眼巴巴等著他答案的女生說,「真誠吧,能感受到的。」
「感受不到呢?」楊雪提問。
「那就說明無緣無份,換下一個,下一個更乖。」 陳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