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陳仰听著廣播里的音樂, 久遠的記憶不受控地翻了上來,沒有被時光啃噬半分, 這是會跟著時代往前走的旋律, 是青春的代言詞之一, 他條件反射地站起身離開座位, 想要拿出手機看一下現在幾點。
冷不丁地察覺到了一道視線,陳仰將放進口袋里的手又拿了出來。講台上的班主任在看他。
「都趕緊的,積極點,不要磨蹭。」班主任督促道。
教室前門就在陳仰不遠, 他卻轉身朝著後門方向走去, 趁機觀看隊友們的情況。
靳驍長已經跟文青出去了, 白棠走到了後門口, 他的兩個女學生把他當依靠一般跟著他……開局前一口咬定是做節目的林承業在彎腰拽褲腿,錢家兄弟還在走道里站著,哥哥錢秦看著左後方。
陳仰順著那個方向瞥去,發現牆里面那組第四排站著個人, 是任務者小張, 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座位上面。
早操集合的熟悉音樂還在響,教室里彌漫著生機勃勃的嘈雜聲,陳仰隔著一組座位的距離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具尸體。
小張死了。
怎麼死的?小張做什麼了嗎?陳仰正要繞過去查看一番, 講台那里就投來了班主任的凝視,他不得不抬腳出去。
出了教室,陳仰的手下意識往旁邊伸︰「朝簡, 你說……」
話聲戛然而止,伸在半空的手也同時僵了僵,指尖蜷縮著收了回來。
陳仰壓著嘴角穿過走廊下樓,後面傳來錢漢的喊聲︰「陳先生,陳先生……」
「什麼事?」陳仰調整好狀態回頭。
錢漢是這兩年才抽條的,16歲的他個子很矮,只有一米六多點,臉又長得女敕,像初中生,他小跑到陳仰跟前,顫聲道︰「我哥說那個誰,最後一組第四排站在座位上的男的死了。」
陳仰點了點頭。
「你知道了啊,沒靠近就知道了。」錢漢呆呆地說,「怎麼你們都看出來了,我就不行?那人的樣子跟活人沒區別啊。」
陳仰說不上來,累積的經驗促成了他的靈敏度。
錢漢把手縮在校服袖子里面︰「我們都沒注意到他是怎麼死的。」
陳仰說︰「先去操場集合吧。」
「那廣播聲響的時候我差點叫出來。」錢漢邊下樓邊說,「太突然了,就跟鬼片里的配樂似的。」
陳仰隨意問道︰「無名小鎮之後你做了幾個任務?」
錢漢茫然地眨眨眼︰「沒做啊,這是第二個。」
陳仰感覺到了錢秦帶著戒備心的靠近,立馬提速下樓。
錢漢扭頭看走下來跟他站在一個台階上的老哥︰「陳先生為什麼要問我做了幾個任務?他是不是覺得我跟那次一樣菜?」
錢秦模了模他柔軟的頭發︰「不菜,小漢很聰明。」
「聰明什麼啊,我笨死了,那個任務我能找到漏洞活下來,全靠你教我的東西。」錢漢崇拜地看向他哥,「問題簡練化,找效率最高的方法,走直徑,我都記著呢。」他小聲說,「哥,這個任務有漏洞嗎?」
錢秦搖頭︰「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沒有。」
錢漢的臉色一白︰「啊?沒有嗎?怎麼會沒有……」
「不是死局就沒有漏洞。」錢秦木木道。
錢漢「哦」了聲,那也好,不是死局就好,他猶豫著問︰「哥,你信不過陳先生嗎?」
錢秦道︰「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錢漢不明所以,他覺得陳仰性格好有能力,綜合起來很適合一起做任務。
錢秦答非所問︰「那個人沒進來。」
錢漢說︰「誰啊?」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栗發少年,明白了過來,「哥你說的是朝簡啊,分手了吧。」他就說怎麼見到陳仰的時候感覺哪里不對,原來是陳仰身邊少了個人。
難怪陳仰瘦了那麼多,原來是失戀了。
錢秦跟弟弟考慮的不是一個方向︰「陳仰看起來是第一次跟搭檔分開,他要適應,也許他的發揮比搭檔在時要好,也許他會崩亂,不確定的因素多。」
錢漢似懂非懂︰「那就是說,我們調查我們的,不和他合作?」
「見機行事。」錢秦糾正說法,他看著沒有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弟弟,「小漢,任務提示的重點是,不影響別人。」錢秦又說,「你把這幾個字寫在手上。」
「不用了吧,我都知道,不可能忘記的。」錢漢說。
「記住了還不行,人有時候會控制不住地晃神,也會被自己的習慣套住,潛意識的犯蠢。」錢秦的神情冷肅,「越緊張,那種現象就越容易發生。」
錢漢听得冒汗︰「我做完操回去就寫!」他見三個男生結伴下來,連忙對他們露出同學友好的笑容。
其中一個男生嗓門很大,渾厚響亮的聲音里帶著笑意︰「秦漢,一塊兒走啊!」
錢漢走了下神,這稱呼太親切太熟悉了,他和他哥沒少被人那麼叫。
三個男生和錢家兄弟走出教學樓,前往操場,他們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稚氣而純真。
「秦漢之間是不是還有個朝代?」
「沒有吧?我只記得秦漢後面是晉。」
「楚王朝。」
「啊?對對對,徐路路說得對,西楚霸王項羽。」
「臥槽!我怎麼把我偶像給忘了?!」
「……」
男生們邊走邊激烈討論,他們講到歷史上的人物像是看到了鐵馬冰河,唾沫橫飛熱血沸騰,普通又真實。
寬闊的操場只有一個班級。
男生一個隊伍,女生一個隊伍,站位是按照身高排的。班主任過了會才來,臉色很不好看。
陳仰推測班主任已經發現了小張的死亡。但早操還是要出……?
錢漢是男生隊伍里的領頭,旁邊站在第一排的女生和他差不多高,他和她對視一眼,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雖然這是在做任務,處境很危險,錢漢依舊覺得丟臉尷尬,他忍不住對女生甩下豪言壯語︰「明年我就長高了!」
女生長得很可愛,只是被他的反應嚇到了沒反應過來,訥訥道︰「……那你加油。」
錢漢囧得紅了臉。女生體貼地為他說話︰「其實你不矮,是我高,我們班女生的平均身高比男生高。」
後背被一根手指捅了捅,她疼得扭著身子躲開︰「干嘛呀?」
「王娟,你不是說要追校草靳驍長嗎?這就換人了?」後面的女生曖|昧地擠眉弄眼。
「你,你你你小點聲!」王娟羞惱地捂住她的嘴巴,眼楮往錢漢那瞄。
錢漢喜歡過人也被喜歡過,他對瞟來的視線很熟悉,于是他裝作不經意地抓到女同學的偷看。我正好想找一個人拉近關系查問線索,就是你了。
隊伍後面,站在倒數第二個的陳仰將錢漢和女生的交流看進眼里,他們想要搞清楚這個任務的來龍去脈,只能從十六個學生和班主任身上下手。
陳仰打算和書呆子同桌打好關系,他看了眼站在自己前面的錢秦,對方前面是文青。
之前陳仰還在想這兩人一個把任務當成演算數學題,期間冷血又理性,既要解出答案,還想找到最簡潔的公式,另一個把任務當游戲,熱血,隨心所欲,不求結果只享受過程,他們的共同點是不在乎隊友傷亡,專注走在自己的路上。
陳仰好奇他們在一個任務里會產生怎樣的化學反應,然而兩人之間不來電,想來也應該是這樣,錢秦能解開文青這道題,看穿他的偽裝,文青才不會給他解。
後面傳來細微聲響,陳仰轉頭發現靳驍長按著胃部,他蹙眉道︰「你怎麼了?」
靳驍長︰「胃病犯了。」
陳仰沒帶背包進來,他只帶了手機,身份號,半包紙巾,以及幾個女乃片。
「給你。」陳仰將幾個女乃片抓出來,遞給靳驍長。
靳驍長沒接,︰「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不會給你機會。」
陳仰︰「……」
「你吃了不會嘴軟,我是為了朝簡。」陳仰看著他的動漫臉,輕哼了聲,「我希望你活著回去幫朝簡控制病情,讓他早一點回家。」
十六七歲的靳驍長眼瞳不全是綠色的,摻了些藍色,像剔透的玻璃珠,他看人的時候,似乎能倒映出那個人的內心世界和靈魂。
陳仰莫名有種無處遁形的不適,當他要轉回去的時候,靳驍長又長又翹的眼睫一掀︰「他的家在德國。」
「那就回他男朋友家。」陳仰說完就把女乃片往靳驍長懷里一丟,轉過身去。
陳仰沒听到女乃片掉在地上的聲音,也沒听見女乃片包裝袋被撕開的響動,他既然送出去了就不會再留意它們的生死存亡。
剛才有句話是陳仰的心聲,靳驍長得活著離開這個任務,朝簡還在等他醫治。
當然,他自己也得活著出去,他要等朝簡回家。
隊伍早就站好了,廣播里還在放集合的《運動員進行曲》,遲遲都沒變成廣播操的音樂。
陳仰隨意亂掃的視線忽地一凝,他盯著旁邊那一片空地,呼吸收緊。
沒有風,地上的灰怎麼起來了?
陳仰控制著表情眨了下眼,一個石頭子從他的視線里飛出去,掉在不遠處的地上。
像是被人踢了一腳。
這一幕詭異又人。陳仰環顧只有兩個隊伍的大操場,額角滑下一滴虛汗。
過了兩三分鐘,廣播里的旋律才換了一個。
「現在開始做第八套廣播體操,原地踏步……走!」
陳仰踏步的時候體會到了青春年少的懶散隨意,他那時候每次做操都劃水。今天不敢。
「第一節,伸展運動,預備,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
「……」
陳仰一邊按照記憶里的動作來,一邊觀察視野範圍內的一切,漸漸的他注意到一個現象,他這個角度看到的所有人都很認真。
任務者是怕觸犯到什麼,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比劃,而學生們給他的感覺像是珍惜並熱愛高中的生活,包括做早操。
陳仰還發現了一件事,這個班級的十六個學生里面,大部分人的皮膚都有被陽光爆曬過的痕跡,極個別白皮是曬不黑的那種類型。
這讓陳仰覺得他們剛軍訓完,高中三年的路程才開始走,這也符合前不久的自我介紹環節。
做完早操回去的時候,任務者們聚到了一起。
陳仰透露了小張的死,回應他的是絕望而迷茫的驚哭聲跟抽氣聲。只是過了一節課時間,二十人變成了十九個。
「為什麼會死了啊?」文青抱著陳仰的胳膊,「才剛開始做任務就死人,好可怕。」
陳仰把往他懷里擠的腦袋撥開,扭頭去看隊伍最後的曾進,他提到小張的時候,這人的反應和其他人不同。
在陳仰的視線引導下,曾進無處可藏。
「啊!」文青才想起什麼似的發出一聲驚呼,他指著曾經喊,「你,就是你,你坐在我們小張後座!你一定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麼!」
隊伍里炸開了。
「對啊,他們是前後座!!!」
「不是,曾先生,你到底什麼意思啊,先前你得到了任務提示不說,現在你知道小張的死也不告訴大家,你以為是游戲里搶人頭開箱子嗎?瞞著我們對你沒好處。」
「這任務沒有道具能拿,只能避開死亡條件查找線索找出路,我們應該合作,也必須合作,只能合作。」
「……」
「跟他廢什麼話,像這種一點團隊意識都沒有的人,就是欠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tui!」
「啪」「啪啪」
看戲看到這的文青拍拍手︰「這位同學說得好!」
那個振振有詞的男人本想露出虛榮心被滿足的笑容,卻在對上他黑幽幽的眼神時,不知怎麼感覺到了一絲陰寒之氣。
文青飄到站在隊伍外圍的靳驍長身邊︰「我被罵了,隊友說我是老鼠屎,我欠打。」
「事實。」靳驍長道。
「我真傷心,你不幫我就算了,還這麼說我。」文青捂胸口,「虧我把你排在老隊友第一位。」
靳驍長把他的手拎起來,放到右邊︰「青青,你的心髒在這里,捂反了。」
「……」文青總會忘記自己跟大眾不同,因為哪怕他的心髒在跳,活著的感覺依舊很微弱。
「課間操時間不多。」 陳仰出聲打破亂哄哄的氛圍,他的提醒讓氣流變得凝結。
靳驍長撩校服袖口看腕表,文青也湊頭瞧了瞧,他快步走到曾進面前,語重心長道︰「曾同學,我們去了教室就不好交流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得趕緊了,時間不等人。」
曾進的臉部肌肉顫了顫︰「我不知道。」他蹲下來把臉埋進臂彎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有人被恐懼不安的情緒擊垮了,發瘋地想要踢打曾進,文青把對方拉開。
「身為同班同學可不能這樣。」文青說,「我們曾同學已經在很努力地組織語言了,大家給他一個機會。」
陳仰的視線在手機跟教學樓之間徘徊,他們不能在上課鈴響了以後才回教室,那有可能算是影響別人學習,回家的信念沖擊著他的情緒,任務不能失敗,要回家,他低吼︰「曾進!」
曾進的身子一抖,他艱難地說出兩個字︰「話梅……」
陳仰正要听他往下說,隊伍里就傳出一驚一乍的叫聲。
「什麼話梅?」
「你把話說清楚啊!」
「哪個話梅?跟小張有什麼關系?」
「……」
有幾個人七嘴八舌,特別吵,陳仰听得頭疼,他皺著眉頭冷冷掃了過去。那幾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
「哦豁。」文青發出輕小的聲音,「那眼神像朝簡,帥。」
靳驍長沒表態。
陳仰蹲在曾進身旁,他以最快的速度問出了事情的經過。
小張對于要自我介紹這件事很緊張,他的同桌安慰了他,還從課桌兜里給了他一袋話梅,他吃了一個,不知怎麼就把頭往課桌兜里伸。
曾進起先以為小張要在桌兜里找什麼課本,當他發現對方想要把整個頭都塞進去時,他奇怪地多看了兩眼,就因為那兩眼差點把他嚇死了。
因為他看到小張保持著臉貼到桌兜的姿勢不動,身體不停抽搐顫抖,他就知道厲鬼在桌兜里。
之後小張詭異地彈了起來。曾進便明白他的前桌已經成了一具尸體。
曾進只是個普通的小市民上班族,他平時不但不看靈異題材的電影,連稍微血腥點的新聞圖片都避開,這次可以說是親眼目睹一個活人死掉,對他來說太恐怖了。要不是廣播里傳來音樂剛好下課了,他會尖叫著跑出教室,那他現在也死了。
「不是我不想救他,救不了……」曾進哭著說給隊友們听,也在安慰自己,「厲鬼在桌兜里,沒人能救得了。」
「桌鬼嗎?」白棠若有所思。
「還有桌鬼?」文青擺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白教授,你是怎麼想出這個詞的?」
白棠有一點尷尬。
一旁的陳仰整理著思路,厲鬼應該不是一直在桌兜里,只不過是它殺小張的時候在那里。
「上課鈴要響了,跑吧!」陳仰說著就徑自往教學樓方向奔跑。
大家也在跑,爆發力強的沖到了最前面,又被陳仰超過。一行人拿出了參加奧運會的精神,跑贏了死神沒有金牌,能保命。
文青跟幾個女任務者跑在一起,他歪了歪頭,溫柔地笑道︰「妹妹們別怕,我給你們墊底。」
女孩子們還沒開始感動,就見他被校草兼校花扛到了肩上,輕松把她們甩在了身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