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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被問得腦子一白。

怎麼朝簡的語氣給他一種咬牙切齒的錯覺?

不是錯覺……陳仰感受到了朝簡身上散發出的陰沉和怒意, 他愣怔地眨了眨眼。

朝簡和文青是陳仰做任務以來接觸的兩個非人類。

文青想要讓自己喜歡任務世界,他在適應的過程中尋找樂趣和刺激。

而朝簡似乎生來就和任務世界很貼切, 他不需要適應, 可他不愛做任務, 更談不上為此沉迷。

那他為什麼不嘗試擺月兌?

圖什麼?

朝簡為了以搭檔的身份和他一起做任務, 不但要和他同居,一次次的訓練他,還休學了。

圖的是什麼呢……

陳仰看著少年深黑的眼眸,微紅的眼角, 那一瞬間, 他好像听見了風聲里的溫柔纏綿, 心髒猛跳了一下。

心悸的感覺洶涌而來, 陳仰微彎腰吸了吸氣,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大概是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轉過身捂著心口想, 像是要猝死了,回去睡覺吧。

朝簡沒有動,他摁了摁越來越紅,也越來越潮濕的眼角, 低頭笑了一聲,唇又抿緊,面無表情。

「啪」

一滴液體砸在了朝簡的眼皮上面, 緩緩往下落,在他眼下劃過一道水痕。下雨了。

陣陣 里啪啦的雨聲橫插在走遠的陳仰和站在原地的朝簡之間,他們的距離漸漸拉得很長。

一個腳步不停的往前走,仿佛是在急于擺月兌什麼可怕的東西,走慢了就會被纏上困住,再也不能月兌身。而另一個一動不動,眉間滲著偏執和狂駭。

拐過一片灌木叢,陳仰前行的腳步終于停了停,他板著臉,腦袋小幅度往後轉,沒人,操。

陳仰一個閃身躲到電線桿後面,躲完他的嘴角輕抽。

我為什麼要躲?陳仰一邊吐槽,一邊偷瞄醫院台階下面的人影。過完了這個年,他二十六,朝簡二十,他們都是二開頭的年紀,年齡差仿佛縮小了很多。

陳仰揮開莫名其妙的想法,他望著雨里的搭檔,蹙了蹙眉,怎麼跟小狗似的。

雨下大了,陳仰顧不上梳理亂七八糟的心緒,他從電線桿後面出來,大聲吼︰「你站在那干什麼,過來啊!」

朝簡掀起眼簾,目光穿過雨幕釘在他身上。

「還要不要回家了?」陳仰被嗆了一嘴雨水,難受地咳嗽了幾聲,等他抹著臉抬頭的時候,朝簡已經走向他。

陳仰下意識的又要往後退一步,朝簡已經跟他擦肩,把他甩在了身後。

炎夏的雨幕有種深秋的蒼涼。陳仰懵了一會,臉上涌出幾分無辜跟迷惘,他抓抓頭,拎著背包走在了朝簡後面。

到家以後,陳仰洗了個澡爬到床上,空調開到26度,他躺在薄被里面發呆,待會朝簡過來,他要不要說點什麼。

讓朝簡去隔壁睡吧。之前每次要提的時候,話到嘴邊又被別的事打亂了,這次一定要說,不能忘了,不能再跟朝簡睡一張床了……危險……要出事……陳仰在難聞的燻香里陷入了沉睡。

浴室的門從里面打開,朝簡走出霧氣,帶著一身涼意上床,他盤腿坐在被子上面,垂眸看熟睡的人︰「我不去隔壁睡。」

朝簡捏他的臉︰「我不要去隔壁。」

「那就不去。」朝簡做出陳仰的神態跟語調,自問自答,唇揚起的弧度都跟他笑的時候一樣。

朝簡抓起陳仰的手,一根根捏著他的手指玩。

「我讓你順其自然,你為什麼不听話,非要找答案。」朝簡暴戾地甩開他的手,又小心握住,幽幽嘆道,「找到了你會哭的。」

「晚一點,就讓它順其自然不好嗎?」朝簡低低說著,「現在的你有妹妹可以回憶,有鄰居,有朋友,有隊友,還有我陪著你,這些能有真相重要?」

「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不能,還不到時候。」朝簡的語氣里是濃濃的厭惡,不是針對的陳仰,是針對的別的什麼東西。

輕輕的酣聲響了起來。睡著的人想翻身,手被抓著,他不舒服的想要掙月兌,卻被抓得更緊。

「再陪你走一段,我就走。」朝簡撓他手心。

朝簡用一種令人發毛的目光盯著陳仰,冷冷笑道︰「你希望我重新接受治療,我就去治病,吃那些難吃的藥。」

「唔……」手被攥疼的人發出模糊的聲音,更加大力的掙扎。

朝簡沒有松開,他死死攥著,手指關節森白。

「為什麼一次兩次問我要不要擺月兌任務,我都說不要了,你還是問,你是不是很想換搭檔?早就想了吧?」朝簡眼底的理性慢慢失控,多疑像一根針,刺進了他的心口,他的面部猙獰扭曲了起來,身體卻害怕的顫抖,「想找誰代替我?向東?孫文軍?香子慕?是不是鄭之覃?四位數的身份號比我這個黑戶更讓你滿意?」

「還是說……」朝簡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你听信了向東的話,認為後面會出現更好的?」

睡夢中的陳仰感覺自己的右手要廢了,他痛得「啊」了聲,意識清醒了一些。

陳仰半睜的眼眨了一下,望著蹲在他眼前的身影︰「朝簡?」

朝簡猛地松開他的手,怪異又不安地看著他,僵著背脊,雙眼血紅。

陳仰又困又累,沒發覺朝簡的異常,也忘了查看自己的右手︰「怎麼不睡?」他拍拍旁邊的地方,含糊道,「睡吧。」

朝簡看看那塊地方,看看又睡著了的陳仰,他愣愣躺下來,抖著手抓住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了頭。

「要吃藥,吃了藥就會好……」身邊的人忽然發出夢囈,「會好的……能跑起來……慢慢訓練……別怕……」

被子里的朝簡停下了抖動,他跑下床,拉開抽屜找出最後一瓶藥,倒了一把放進嘴里,咽不下去就咬碎,像是嘗不出苦味。

朝簡吃得又快又多,干嘔著往下咽。這個藥早就對他沒有效果了,就算吃一把也只有心理作用,他吃完覺得自己的情緒得到了控制。

朝簡重新上了床,他把修長的手腳蜷縮起來,窩進了陳仰的懷里。

陳仰睡醒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關進衛生間,偷偷模模打開手機……找片子看。

心如止水的看完了一部。陳仰呆呆坐在馬桶上面,換一部吧,他不喜歡簡單粗暴的,帶點劇情的應該好些。

于是陳仰點開了第二部。

劇情很狗血,男主跟女主親熱的時候發現她身上的痕跡,咆哮逼問得知女主竟然是他小媽!

然後就是邊流淚邊親熱。攝影師花了心思,有些鏡頭拍得既有庸俗的,又不失淒美。

陳仰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笑,不對,是哭,他想哭。

就在這天崩地裂,世界動蕩的節骨眼上,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是向東。

「你在干嘛?」向東那狗比刻意壓低聲線,听起來低沉有磁性。

陳仰月兌口而出︰「看字母片。」

向東不說話了。

陳仰也沒說話,剛才他那麼回答的時候,呼吸是平穩的,誰看片會這麼淡定啊,兄弟是死了還是轉性了?他從馬桶上站了起來︰「你吃了嗎?」

向東︰「還沒。」

陳仰︰「那你去吃午飯吧。」

火速掛掉。

電話又響,陳仰按關機的動作一停,不行,這麼做就是欲蓋彌彰,他若無其事地接通︰「怎麼了?還有別的事?」

「沒有,不是,有。」向東總算是從震驚的境地里出來了,他哼哼,「別扯屁,我問你……」

陳仰突然大喊︰「向東!」

向東正在倒酒喝,他嚇得手一抖,從畫家那順來的昂貴酒杯摔了個粉碎。

「喊喊喊喊個鳥啊!你他媽要是不說出個事來,我立馬開車殺過去!」 向東青著臉拍桌子,又把畫家給的葡萄酒放遠點。

電話里傳來陳仰欲言又止的聲音︰「我懷疑我……」

向東感覺自己成了一個提線木偶,線在陳仰手中,他被掉在半空不上不下。

你懷疑你什麼,你倒是說啊。向東想到陳仰看片看得氣都沒喘,又結合現在吞吞吐吐的便秘樣,他的眼皮直跳,別不是要開竅了吧?

朝簡那綠茶等不及了,直接對陳白菜表白了?不對,不可能,他很明顯在顧忌什麼,不敢挑明。

那就是說,陳白菜自己意識到了?

就在向東急得想爆粗口的時候,陳仰嘆了口氣︰「是我想多了。」

「對,就是你想多了」這句話還沒從向東口中吐出來,他就又听陳仰說,「可是我……」

向東把氣一提,又怎麼了?

「我可能是壓力太大了。」陳仰牛頭不對馬嘴,「應該是吧,做任務壓力很大,看片沒反應也正常,過段時間就好了,我不該想一些有的沒的……哎,我大概是瘋了。」

向東往椅子里一癱,完了,陳白菜都開始給自己找借口了。

這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發現自己沒辦法躲避,不得不面對,再下一步……

陳仰坐回馬桶上面︰「當我什麼都沒說。」

向東癱著不動。怎麼可能當你什麼都沒說,老子酒都不想喝了。

陳仰問道︰「你最近做任務了嗎?」

「沒。」向東壓下心頭的躁火,「你做了?」

陳仰說︰「早上做的,在科技園那邊。」

向東的腰背蹭著椅子挺起來︰「那出來慶祝一下?」他在陳仰拒絕前說,「大半個月沒聚了。」

「明天吧。」陳仰想了想,「今天還有事。」

陳仰在衛生間里面待了會才出去,他洗把臉,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余光瞥到過來的身影,陳仰裝作是在照鏡子。

朝簡端著一碗水果站在旁邊。

陳仰裝不下去了,他從碗里拿一個葡萄吃掉,笑道︰「關于我跟你說的擺月兌任務世界的法子,哪天你要是想試試,就跟我說。」

說著就給朝簡一個圓滾滾的小西紅柿。

朝簡接過西紅柿。

陳仰看著他骨節勻稱的手指,突兀地說了一句︰「人都是在不斷成長中度過的一生,你還小。」

朝簡把小西紅柿往垃圾簍里一丟,盯著他說︰「什麼意思?」

陳仰被盯得後背冒汗︰「我……」

「你干嘛把西紅柿扔掉?」陳仰岔開話題,手指著垃圾簍說,「多浪費啊。」

朝簡拿出手機上網,當著陳仰的面輸入一行字——十九歲是小孩嗎?

搜出來的第一個信息就是︰十九歲都能生小孩了。

陳仰︰「……」

朝簡按掉手機︰「下次我要是再听到你說我還小……」

「沒有下次了!我保證!」陳仰飛快打斷,他默默往廚房方向挪步,「我去燒飯。」

「不用燒,叫了吃的,一會送過來。」朝簡把碗遞過去。

陳仰往懷里一抱︰「那我去整理背包。」

朝簡看著他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到了一種可能,朝簡愣了愣,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緩步走到陽台上面,蹲在丑不拉幾的花盆前。

朝簡模了模濕潤的土,像是模到了里面的那粒小種子。該發芽了吧。

房間里,陳仰把背包里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他坐在旁邊收拾。

星座書落入眼里的那一瞬,陳仰的心跳沒有加快多少,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料到了這個可能性。

這書跟王寬友的筆記本一樣,都是任務世界的東西。

陳仰拿起書翻了翻,發現里面有一個地址「萃溪園29-1102」,他不確定是喬橋的,還是她小姑的。

地址在西郊,離東郊挺遠的。陳仰決定下午跑一趟,他放下書,從雜物里撈出筆記本,翻到最新一頁。

那上面是小啞巴留下的筆跡,除了任務經歷還有她的聯系方式,電話號碼加門牌號。

陳仰跳起來,幾個大步沖出房間,他跟陽台的朝簡四目相視,怔了下說︰「我想先去小啞巴的表哥家,很近的,過兩條巷子就到了。」

「外賣要到了?」陳仰觀察朝簡的神色,「要不你吃你的,別等我。」

朝簡打了個電話,掛掉說︰「走吧。」

陳仰下樓的時候接到了武叔的電話,他的頭腦發脹︰「喂,叔,武玉醒了?」

「沒有醒。」武叔蒼老了很多,「她說胡話。」

陳仰停在樓道里︰「說的什麼?」

武叔︰「不玩了,老……老娘不玩了。」

「翻來覆去的說了幾次就停了。」武叔不懂閨女在做什麼夢,什麼時候能醒。

陳仰一肚子問號,玩什麼?這不會跟做任務有關吧?不可能,做任務是玩嗎?那分明是生不如死又不想死。

雖然陳仰不清楚武玉為什麼要說那些,昏迷中的她又在經歷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遭難沒那麼簡單。

「叔,她要是再說胡話,你錄下來發給我。」陳仰說。

「行。」武叔在病房外,手扒拉著摻白的頭發,「早早,那個……」

「醫藥費不夠?」陳仰問道。

武叔哽著嗓子「誒」了聲,他知道這孩子畢業沒多久就出事了,之後躺了好幾年,這才出院不到半年,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手上沒什麼積蓄,可他還是提了一句。

也不是要借到錢,就是想有個人能跟他說說話。

閨女受傷了,老伴暈倒了,武叔覺得這日子過的跟瓷女圭女圭似的,說碎就碎。

陳仰不知道武叔所想,他是沒積蓄,兜里雖然揣著很多個零的卡,卻不是他的。

「隨你。」朝簡下樓梯。

陳仰不自覺地拽住他的手,對電話那頭哽咽的中年人說︰「叔,我這邊有一點積蓄。」

十幾分鐘後,陳仰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大門。

今天周四,工作日,住戶在家的可能性不大。陳仰心不在焉地拉了拉門環,院里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陳仰後退點跟朝簡站在一起,面對著院門,他還沒做好表情管理,門就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眉眼溫柔的男人,他的身前系著無尾熊的圍裙,手里拿著鍋鏟,溫馨居家的氣質里混著幾分睿智︰「你們是?」

陳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來的路上忽略了的問題現在翻涌了出來,由不得他回避。

這人是小啞巴的表哥吧,可她死了,他就不記得她了。

「你們是小惜的朋友?」男人打量的眼神很有分寸。

陳仰站在門頭的陰影里呼吸著燥熱的空氣,小啞巴叫小惜嗎?他把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男人笑了笑,眼角堆了點細紋︰「是。」

陳仰沒辦法回一個笑容,小啞巴的表哥怎麼還記得她?

男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他的視線在門外的兩人身上穿梭。

氣氛十分微妙。

陳仰的心里有一個猜想,他的舌尖刮了刮口腔內壁,話到嘴邊被攔斷。

「你們也是任務者?」男人說。

陳仰點頭。

看來小啞巴跟她表哥組過隊。在火車站那個任務之後。

男人並不笨,他很快嗅出了一絲不尋常,拿著鍋鏟的手一緊︰「小惜她……」

陳仰簡略地提起了小啞巴的生前一幕,她的表哥知道她的死訊,眼里不全是悲痛,還有一絲恍然。

「幻境啊……」男人的肩膀顫動,「我就怕她進幻境。」

「進去就完了。」他紅著眼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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