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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星座書上說,今天不宜上班

那份檔案是在幾秒後落入陳仰視野里的,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右上角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熟人,任務者之一, 余哥。

可左邊的姓名那一欄寫的卻不是他的名字, 而是——何榮。

陳仰的視線在照片跟名字之間游走了幾遍, 震驚程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大, 他是有心理準備的。

「余哥」叫何榮,他掛在身前的那張工作證的主人不是他。

凌亂的辦公桌前,陳仰的呼吸有點快,檔案被他抓得很緊, 他蹙眉若有所思, 另外兩人反應平平。

鄭之覃一口一口吸煙, 朝簡一個一個吃女乃片, 兩人之間隔著陳仰。

正因為如此,獸群橫行的密林跟冰川才沒有發生踫撞。

「我有一點不明白。」陳仰看著檔案上的照片。

朝簡說︰「不明白就再想想。」

陳仰不再出聲。

鄭之覃撓了撓眉毛,饒有興致的旁觀這場課堂教育直播,陳仰比他養過的所有小狗都乖, 可他又有刺, 鋒利無比,並且長勢驚人。

陳仰的乖不是調|教訓練出來的,是本能,也是他的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依靠。

另一個靈魂對他亦是如此。

互相依靠。

搭檔嗎, 搭檔啊……

鄭之覃一陣惡心,他拔掉嘴邊的煙,對著一地狼藉彈了彈煙灰, 明天就是任務的最後一天,看來他是嘗不到美食了。

十字架被一根手指挑起來,離開了溫暖的胸膛,它很快就被覆上了一層水汽。

鄭之覃撥弄了幾下十字架旁的小掛件,索然無味的塞回胸前,他把襯衣扣子扣上去一粒,挑唇深吸一口煙,目光透過繚繞的煙霧,準確盯住陳仰左耳那道疤。

算了,來日方長。

只要不那麼早死,總有嘗到的機會。

鄭之覃從辦公桌上下來,踩著亂七八糟的資料出去。

陳仰沒注意到鄭之覃的離開,他在整理余哥……也就是何榮任務期間的種種,發現對方跟「余哥」這個身份很貼切,看不出假扮的痕跡。

陳仰由此推斷何榮的記憶被規則修改過,他以為自己就是工作證的主人余哥。

直到成為怪物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誰。

陳仰把抓著檔案的手松開,嘆口氣道︰「還是有不解的地方。」

朝簡道︰「不是還有一天半嗎。」

潛台詞是,急什麼,想知道的自己查。

陳仰抓了抓頭,他最大的困惑是之前大家討論過的問題——究竟是人變成了怪物,還是說,怪物原本就是怪物,只不過它不上班的時候都住在某個任務者的殼里,做人當人,一旦到了它的上班時間,它便會做回怪物?

前兩天陳仰覺得是前者,現在……後者的可能性被他提高,蓋過了前者。

陣營的想法也是合理的,兩個陣營,19比4。

看似不合理,實際……的確不合理。

通常都是一個鬼怪對付一堆任務者,這次倒好,四個。接力賽一樣。

陳仰把分散的思緒攏了攏,他轉頭的時候才發現鄭之覃走了,身邊只有捏著女乃片玩的朝簡。

搭檔在發呆,陳仰沒有打擾,他把檔案卷成萬花筒,心想鄭之覃那家伙做正經事的時候,沒有油膩感。

陳仰的眼前浮現出鄭之覃的十字架,十個任務者就有十個故事,人人都有。

「走吧,找其他人去。」陳仰說,「得通知他們,余哥是怪物。」

朝簡沒有動︰「等會。」

陳仰福至心靈,有個信息被他忽略了,朝簡不會說,對方要他自己找出來。

他忽略了什麼信息?

等等!

陳仰心頭一跳,何榮,何榮……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見過。

陳仰的頭皮徒然一麻,何榮不就是他旁邊的那個大叔嗎?!

操。陳仰心跳加快的輕罵了聲,急匆匆的往自己座位那走,手電都忘了拿。

于是他沒走多遠就磕到了桌子,刺耳聲響里夾著悶哼聲,緊跟著又有朝簡克制的低喘。

「磕哪了?」朝簡拽住陳仰。

「沒事。」陳仰滿腦子都是何榮,他急切的想要去驗證,可他卻發覺自己無法掙月兌少年的力道。

手電被丟在原地,誰也沒拿,周圍光線暗沉,陳仰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能听見他愈發克制,也愈發令人悚然的喘息。

陳仰不想刺激到他,不掙扎了。

「腿。」陳仰說,「腿磕了,問題不大。」他活動了幾下腿,估計青了一塊,沒傷到骨頭。

朝簡松開他的手臂。

陳仰用掌心蹭蹭被拽的那塊地方,耳朵莫名的有點熱,他咳了聲︰「我回去拿手電。」

沒回應。

陳仰去拿手電的時候,看見了少年的雙拐,他愣怔了一瞬,伸手握住。

左腿傷成那樣了,怎麼連拐杖都不拿?

陳仰返回朝簡身邊,把拐杖給他,下意識的沒有問那個問題。

陳仰旁邊那張辦公桌的擋板上掛著一個牌子——何榮。

現在的「余哥」真是他的同事。

陳仰飛快拿出記事本,翻到有關何榮的相關記錄,嘴里跟著念︰「腳臭,左撇子。」

「他揚言要減肥,還說以後不坐電梯上班了,每天堅持爬樓,結果他下班跟我一塊進的電梯……」

陳仰沒有追人的經歷,也沒減過肥,沒有為了喜歡的人努力變優秀,他試者帶入何榮。

想減肥,卻又偷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公司在三樓,他可能會坐電梯到二樓,爬一層樓梯,就當是減肥了。

爬樓……

陳仰抿了抿干裂的唇,「余哥」背劉柳的時候很吃力,腿都打擺子,人也喘得不行,虛壯,身體很虛。

那五秒的呼吸聲沒準就是怪物身份的提示,他爬樓的喘氣聲。

陳仰從背包里找出了一張就診卡。

——青城花寧醫院。

這是陳仰從「余哥」抽屜里找到的,他想到了被對方撓得快要爛掉的痦子,再去看就診卡。「余哥」很不喜歡小痦子,從第一天就開始抓了,恨不得直接摳掉。

就診卡是美容院的吧。

陳仰把記事本跟就診卡放一邊,他轉頭看朝簡,想問何榮自己的工作證會在哪?

話到嘴邊又被陳仰吞了回去,他打著手電在何榮的辦公桌四周搜找,地面很雜亂,不知誰的早擦混在里面,散發著腐臭味。

陳仰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張工作證,找完他就癱了,其實這東西沒什麼作用,他這番精力費得不值,再加上感冒低燒,身體累精神更累。

朝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陳仰起先選擇無視,時間一長,他忍不住的翻了翻眼皮︰「看什麼?」末了又說,「別看了。」

「你以為我想看?」朝簡把女乃片捏得稀碎,後槽牙咬了咬,冷嗤,「還不是你蠢。」

陳仰不客氣的反擊︰「我蠢跟你看我有什麼關系?」

「有關系,我在欣賞你的蠢樣。」 朝簡扯動了一下唇角,言辭非常有殺傷力。

陳仰︰「……」

說他蠢的少年給了他一瓶水,並用飽含揶揄笑意的聲音說︰「哥哥,多喝水,多排尿。」

陳仰無語。

片刻後,除了「余哥」跟瘋癲的女白領以外,其余任務者都在四樓聚集。

真正的怪物被找了出來,小啞巴的嫌隙消失了,可還是不知道她在哪。

陳仰站在護欄邊往下看,一樓的水位明顯又高了一截,二三樓很黑,樓頂的浩浩海水依舊在不斷翻滾。

小啞巴會被怪物藏到哪了呢……

它把她藏起來了,目的可能不止是背鍋。

陳仰的心里很不踏實,這是他的第六個任務,他在規則面前依然很渺小,也很被動。

走廊上只有牙齒不停磨咬女乃片的聲音,被寂靜放大,听起來有些讓人不舒服。

潘霖抱膝發呆,啞巴老師生死不明,他無能為力,鄭之覃不知吸得是第幾根煙,王姐靠著牆一動不動,喬橋在她旁邊,手里的粉色小包有點髒。

「你在想什麼?」喬橋湊近李正。

李正在想張總那條領帶的事,當時誤會張總是怪物的「余哥」還是「余哥」,他可以確定這一點。

喬橋喊他上去的時候,他有看手機,快八點了。

也就是說,李正走後不久,「余哥」到了上班時間,張總剛好在那個時間觸犯了禁忌,被他當場吃掉了。

李正理清了順序,他側過臉看喬橋︰「仙女,我怕。」

喬橋回以老母親的慈愛目光︰「崽崽,要勇敢。」

李正︰「……」他本想跟她開兩句玩笑,緩解緩解氣氛,結果沒什麼用。

「我這周的運勢怎麼說來著?」李正直直的凝視著眼前的女孩,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多看一眼是一眼,他後悔在公司里睡午覺了。

如果他知道將來某一天要綁定狗屁的身份號,進任務世界提心吊膽生死一線,他絕對會爭取多看一看他的小仙女。

可惜沒有如果。

李正只能一邊後悔,一邊用視線描摹女孩的眉眼,並在心里祈禱。

喬橋說︰「你的運勢比我差點,但也不是死局。」

李正問道︰「那你的呢?」

「有坎坷,最後能化險為夷。」喬橋理了理順直的長發,眼垂下去,細脆的聲音里帶著不安,「星座書不準了。」

「沒事沒事,你有兄弟。」李正給了她一個哥們的擁抱,力道卻是對待心上人的溫柔,「我不死,你就不會死。」

這話不能細品,晦氣,李正把臉扭開︰「啊呸!」

李正的視線一一掃過幾個隊友,停在不作妖不危險又有能力的陳仰身上︰「陳先生,禁忌這一塊你有發現嗎?」

「我剛捋出來。」陳仰說,「它的能力和做事風格暴露了禁忌的規則。」

朝簡咬女乃片的動作停住,偏頭看了他一眼。

「什麼意思?」潘霖爬向陳仰,蒼白的臉上一片激動,「知道禁忌了?是什麼是什麼?」

鄭之覃把他拎起來,「真是條狗。」

潘霖被丟到一邊,他眼巴巴的望著陳仰,不自覺的擺出小狗蹲地的姿勢。

陳仰听到了自己的世界觀震動的聲音,他忍著湊上去模模小狗腦袋的沖動,說道︰「禁忌跟怪物自身有關。」

「就是需要它來操作。」陳仰解釋道。

所以怪物才會用死了的任務者當障眼法,迷惑任務者們,以便隱藏自己,拖延被發現身份的時間。

它很清楚,身份一曝光,指標就完不成了。

「現在它的身份藏不住了,我們只要看到它就跑,不說話不靠近,應該就不會有事。」陳仰說。

李正跟喬橋眼神交流,今天穩了,只要明天想辦法盡快找出怪物跟禁忌,活著出去的幾率會很大。

大家不再分頭行動,而是一起尋找小啞巴。

七人隊伍里有兩個感冒的,喬橋吃膠囊的時候給了陳仰一粒。

陳仰就著礦泉水咽下去,膠囊哽著不上不下,他又喝了幾口才舒服了點。

「陳先生,我老師會沒事的吧。」潘霖吸了吸鼻子。

陳仰沒底,小啞巴的事他沒辦法跟朝簡探討。

因為朝簡只管他這個搭檔,從不關心其他任務者,問幾次都是「不知道」。

潘霖沒有從陳仰那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換一個人打听︰「覃哥,你知道她在哪嗎?」

鄭之覃撫模潘霖的斜眼。

潘霖以為男人又要做,他咬咬唇,腳步慢了下來,打算等其他人走了再去牆邊趴著。

「不走?」鄭之覃說,「落單會被吃。」

潘霖心慌慌地跟上︰「覃哥你不,不做啊?」

「任務都沒搞定,做什麼做。」鄭之覃皺眉,「我是禽獸嗎?」

你是啊,潘霖在心里說。

鄭之覃散漫的開口︰「那啞巴可能……」

潘霖豎著耳朵听。

鄭之覃把半根煙塞他微張的嘴里︰「別扎堆。」

潘霖不懂,卻死記硬背了下來。

「果然不是誰都能當老師。」鄭之覃說了句奇怪的話。

潘霖還以為鄭之覃是覺得啞巴不夠好,他想反駁卻不敢,在他心里啞巴很善良也很聰明。希望她沒事。

快到中午的時候,大家緊繃的狀態放松了下來。

陳仰餓得冒酸水,女乃片救不了他了,他打算拿下背包找吃的,就听見王姐站在一面玻璃牆前「咦」了聲。

王姐指著303︰「里面好像有什麼人。」她用手電照照,「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幾人的手電都集中過去。

「是那個女瘋子吧。」李正說。

王姐搖頭說不清楚。

「是小啞巴!」潘霖的臉貼上去,驚喜的大叫,「是我老師!」

陳仰立即確認,確實是小啞巴,她歪著頭趴在一張辦公桌上,昏迷不醒。

辦公室里面沒有其他身影。

大家決定先把小啞巴帶出來,他們沒有人是303的,只能強行把木門砸開。

可是……用什麼砸?

鋼管沒有,只有兩根拐杖,而拐杖的主人不是個正常人,很難跟他溝通。

「要不我去找找鋼管。」李正抓耳撓腮。

「不能落單。」陳仰把朝簡扶到地上坐下來,他拿走兩根拐杖,遞給李正一根。

李正傻愣愣的接住,看向陳仰的眼神充滿敬佩,說都不用說嗎,直接拿?

有生之年見到真正的愛情,死而無憾……是不可能的。

李正瞄了眼喬橋。

「 !」陳仰一拐杖揮到門上。

喬橋受驚的抖了一下,李正讓她站到一邊,他加入砸門的工作中。

朝簡扶著牆起身,他坐過的地方被鄭之覃跟潘霖佔據。

潘霖看朝簡一步步走向陳仰,左腿拖地的摩擦聲听在耳朵里既恐怖又讓人動容。

就這麼點距離都不放心,非要走過去,守在身邊。

陳仰有感應的回頭,差點跟身後的朝簡撞上,他驚愕道︰「你怎麼過來了?我不是讓你坐地上的嗎。」

朝簡不語。

「別站這麼近,」陳仰說,「容易傷到你。」

朝簡不耐煩︰「你砸你的,不用管我。」話落,他又走近一步,距離近得張開手臂就能抱進懷里。

「……」陳仰沒有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他繼續砸門,小心揮動拐杖,生怕打到朝簡。

「 」「 」「 」「咚」

拐杖加腳制造的震耳聲響持續了一會,木門終于發出了崩潰不堪的尖叫。

門被砸出的洞口變大,陳仰的心底乍然竄出一股警覺,越來越強烈,攪著他的思緒瘋狂涌動,促使他一把抓住正要破門進去的李正。

「別動!」陳仰大聲喝斥。

李正沒反應過來,腳步條件反射的剎住車,堪堪站在門邊,門里的情形讓他大驚失色,拐杖拿不住的掉在了地上。

不知何時出現的「余哥」低著頭站在里面,手電被它架在後面一處高地,光正對著前方,地上是它的影子,一路拖到門口。

陳仰的瞳孔緊縮,他幾乎是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就知道禁忌是什麼了。

不能踩怪物的影子!

就在陳仰要說出來的那一刻,王姐突然往前湊,她撞到了不放心李正,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喬橋。

喬橋縴細的身子被那股力道帶得一晃,白色裙擺在半空中劃出脆弱的弧度。

電光石火間,李正將快要摔進門里的喬橋撈住,推開,與此同時他站不穩的後退一步……

一只腳踩在了影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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