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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乘客朋友請注意

陳仰在一個吃飯的地方坐下來, 人趴在半圓的長桌上,渾身上下都是濕的, 像剛洗完澡沒擦水。

洗的還是冷水澡, 一桶一桶的從頭往下澆, 腳還踩在放著冰塊的盆里, 從里到外刺骨的冷,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到底忽略了什麼呢?要想想,再想想。

小腿被拐杖敲,陳仰耳邊有聲音說︰「我要模你。」

稀松平常的語氣。

陳仰愣怔的轉過頭看少年︰「啊?什麼?模我?你要模我哪?」

朝簡指他後腦勺︰「這。」

陳仰于是明白是為的自己的標記, 就說︰「那你模吧。」

說著就配合的垂下腦袋, 露出短短硬硬的發絲里潰爛的傷口, 以及一截已經被鬼手扼住的後頸。

朝簡看了會那截脖頸, 唇抿直,眉間攏下一片暴厲的陰影。

少年人至純陽氣的手掌放了上去,蹭著濕冷的皮膚往上移了移,扣住, 五指收緊。

那小一點的鬼手印被他完全攏在指間。

陳仰感覺頭燒起來了, 皮開肉裂的灼痛,他發烏的臉變得扭曲,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痛苦聲音。

「我怎麼好像听到了女人的慘叫聲?」

他後知後覺︰「是給我標記的那只?女的?女鬼?」

完了,是女鬼。

陳仰意識碎爛的時候, 余光里多了一個鬼影,他快要閉上的眼楮猛地瞪大。

是她!

是那個阿姨!

那時候在開水間,她讓他幫忙拿杯子的。

是兒童用的保溫杯。

兒童……

那個鬼小孩?他們是母子?

下一刻陳仰就看到阿姨的肚子上出現了一大塊血污, 從她寬松的衣服里滲出來的,滴滴答答的滴著血。

「該不會她就是給我標記的……」

陳仰瞳孔緊縮著喃喃自語,母親要害他,兒子幫他?

母子倆感情不好?

阿姨的肚子里已經開始掉血塊,一塊一塊的粘著衣服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

大廳傳來一陣近似癲狂的大笑,陳仰嚇得心跳驟停,暈了過去。

文青沉浸在某種極度快樂的境地里,趴在安檢機上往外面看,邊看邊笑。

「大發現啊!」

「原來門口有火車,我竟然沒想到,我為什麼沒想到呢,我早該想到的。」

「對,我應該想到了,我就是晚了點,真是的,讓他搶在了我前面,誤打誤撞而已。」

「不管怎麼說,現在知道了,火車一直在開,開啊開開啊開,就這樣,開開開。」

文青一根手指在安檢機上轉來轉去︰「太好了太好了,嘿嘿,很好。」

「精彩,真精彩。」

文青斜扯著嘴角不停拍手,搖頭晃腦的,反復念著那幾個字。

孫一行看得全身毛毛的,他直往後退,腳步不穩的踉蹌著一**跌坐到地上,蹬著腿往後挪動,囁嚅著嘴唇發出幾個音。

「他……他這是……怎怎怎……怎麼了?鬼附身?」

向東吐出一口濁氣︰「第一次當任務者不了解正常,你這次能活著出去,下次你還會看到這樣的。」

「這叫失心瘋,任務者的職業病之一。」

這是第一個,他們再不離開,很快就會有第二個。

下午兩點,距離t57發車過了40分鐘。

剩下的六人聚在一樓的書屋里,坐著的,站著的,還有躺著的,身體技能各有不同,心理跟精神狀況也不一樣。

畫家早上剛下班,給人的感覺是活著不如死了。

現在的樣子變成,活著就是死了。

沒潔癖的人不理解。

畫家的身體長時間直接接觸過腐尸的制服,又不能洗澡,沒噴霧,他要到極限了。

現在的他已經喪失了作為活人的思考能力。

陳仰的慘烈程度不輸畫家,整個人都是蔫的。

又喪又灰暗。

「躁起來!」

向東握拳咚咚咚砸桌面︰「還沒到那一步,別他媽半死不活的!」

「不是有新發現了嗎?老子一個粗人,不懂門口的火車跟任務有什麼關系,誰來說說?」

文青鄙夷的笑︰「粗人?智障就是智障。」

「滾你媽!」

照例還是向東跟文青打嘴炮,然而氣氛卻沒活動起來,依舊是一潭死水。

陳仰躺在牆邊的沙發上,一只手放在月復部,一只手拽著小圓桌上花瓶里的假花球。

第一個被碾死以後,如果就扔東西出去……

不可能的,那時候任務才剛開始,根本想不到這一點。

不走,他不會懷疑車是哪來的,要帶著車里的乘客去哪。

任務本身也就不會這麼快被他懷疑並推翻,他還在糾結轉圈圈的寓意。

後面可能要再花一些時間才能想到這上面。

陳仰手上的力道一偏,把花球給扯碎了,他捻著手上的小半個,隨意的問了一個問題。

「第二個怎麼死的?」

「碎尸。」

向東看陳白菜終于坑聲了,就接話道︰「塞塑料大白桶里了,一塊挨一塊,一層挨一層,腌肉一樣,貼著桶。」

靠牆的文青突然站直︰「圓筒,大圓桶,圓的。」

他又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後面的是盯在門下,來回晃。」

陳仰不說話了。

「怎麼又都跟死了一樣?」

向東後面的吼聲一停,有感應的往書屋外看,安檢機動了?

他低罵了聲,跑出去看了看,頓時一通咆哮︰「臥槽,真動了,有東西出來了!」

三段鏈條。

比自行車的要粗。

文青湊頭研究︰「這是什麼東西上的,我怎麼看不出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嗎?」

「鏈條對應的是什麼?三個人?」

向東模下巴︰「你們誰從事跟這玩意有關的工作?」

他伸手指孫一行︰「是不是你?」

孫一行無辜的搖頭說︰「不是啊,我公司是做物流的。」

向東瞪眼︰「那肯定是你!」

孫一行臉都白了。

「嚇他干什麼。」文青拍他後背,善意的說,「不怕不怕,不是那麼理解。」

孫一行怯怯的躲開文青的手,還是向東的凶神惡煞好些。

陳仰正要跟朝簡說話,無意間瞥到了什麼,身體頓住,他的眼神從迷茫漸漸變得怪異,聲音啞啞的說︰「物品為什麼從安檢機里出來?」

幾人都沒說話。

陳仰自顧自的說︰「不然呢?還能從哪出來?」

接著自問自答︰「可以憑空出現,也可以掉下來,為什麼就一定從安檢機里出來?」

陳仰蹲下來,看著安檢機皮帶︰「因為皮帶是循環的。」

鬼小孩在陳仰面前展露轉圈圈,應該是規則授意的,就像是他提醒上一批任務者那樣。

否則他早就被抹殺了。

啞巴凌晨三點多听到的敲金屬聲,個別乘客的死亡細節,每次出物品的安檢機皮帶……

都是提示。

規則一直在提示他們。

規則背後還有規則。

陳仰臉部肌肉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武玉說的話在他腦子里浮現,要遵守規則,但也不要太相信規則。

當陳仰把這些說出來以後,安檢機旁的五人反應各異。

朝簡波瀾不起,畫家像是沒听見,文青呼吸急促的模皮帶,孫一行跟向東是正常人的表現。

孫一行搖搖晃晃,懷疑人生︰「那其他人的死……」

「你還想每次都給暗示?」

向東臉色難看的啐了一口︰「媽得,所以是任務開始,中間,最後,幾次暗示,都被我們忽略了。」

「規則不斷告訴我們循環這個信息。」向東看陳仰,「循環是什麼意思?」

陳仰說︰「任務的關鍵在車站。」

「這里是起點,也是終點。」

向東第n次唾棄解密環節︰「車票就是個誤導?」

這回陳仰沒出聲。

文青站了起來,順順油噠噠的劉海,一縷縷讓它們貼著發帶︰「這話不合適哦,準點上車確實能離開。」

「老頭跟小啞巴都平平安安的上車走了,不是嗎。」

向東滿頭長草。

邊上的孫一行試探的說︰「坐車離開車站不就是完成任務了嗎?」

「大叔,你看看你這魚的記性,帥哥不是說了嗎,大家都覺得有車票,有日期,有車次,那就得在檢票時間里上車,規則卻沒說任務就是這個,純碎是我們自作多情,異想天開,啊對了,想當然。」

文青對陳仰咧嘴,一副求夸獎樣︰「帥哥,你是這麼說的吧,我都記著呢。」

陳仰沒給表情,他早就放棄觀察文青了,全是漏洞,又沒轍。

這種人不為敵已經是萬幸。

「其實t57的兩個人回沒回去,我們還留在車站的也不知道……」

孫一行吞吞吐吐。

「沒錯!」

文青滿臉欽佩的說︰「大叔你發現了華點!真棒!」

孫一行縮肩︰「是是嗎?」

「是啊是啊,雖說帥哥透露了規則里的循環,覺得任務是在車站,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文青說︰「也許所謂的循環,是指火車要多繞幾圈才能離開呢。」

「現實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跟我們取得聯系,說不定老頭跟啞巴現在都在家躺著了。」

陳仰看了眼文青︰「別搗亂了。」

文青冤枉的撇撇嘴︰「哪有,我只不過是順著大叔的話往下說的,結果沒明確,五五分嘛,誰能說得準呢。」

陳仰掃了掃被文青影響的孫一行,嚴肅道︰「起點是終點,這是對的,離開的方法就在車站。」

孫一行垂頭擦擦碎鏡片,戴回去,在割裂的世界里看陳仰,張張嘴︰「那是什麼方法啊?」

陳仰噎著了。

「看吧,大叔,帥哥也給不了你答案。」

文青拋了下僅剩的最後一枚硬幣︰「晚上k1856來了,試試唄。」

孫一行的聲音帶著哭腔︰「不走呢?會怎麼樣?」

文青笑眯眯的,還是那話︰「試試唄。」

「行了行了,你這逼就知道玩弄別人!」

向東暴躁的薅頭︰「說來說去,還是不知道怎麼破解。」

他環顧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青城站,仰頭怒吼︰「這他媽就是個死亡陷阱!」

陳仰一愣,死亡陷阱……

是啊,可不是。

先解決三段鏈條的事。

大家分頭在車站里找,這是安檢機出來物品後的第一走向。

六個人,一個廢了,能用的就五個。

其中兩個離不開對方,是捆綁的,要一起,只能選一個區,剩下三人一人一個區,帶著鏈條的照片一路找過去。

陳仰邊走邊看四周,他能感覺得出來,鬼小孩不會再出現了。

轉圈圈的提示已經被他猜到了。

就到這里。

後面要他自己去解。

陳仰心里的霧霾很重,不知道上一批被鬼小孩提醒的人有沒有模到循環,再聯想到其他暗示,最後解開這個死亡陷阱。

「你喝醉酒了嗎?走路彎彎扭扭。」朝簡伸拐杖撈住陳仰。

「我在想事情。」陳仰發現了什麼,虛虛的踫一下頭後,「好像不怎麼疼了,我是不是沒事了?」

朝簡道︰「看那孩子。」

陳仰不解的問︰「怎麼說?」

朝簡駐足,拐杖抵著胳膊,手抬起來打開陳仰的手,看他的燙傷,沉默幾瞬,拿出藥膏擠一坨上去。

「他母親想給他找個玩伴。」

陳仰料到了︰「要是我當時不幫她拿杯子呢?」

朝簡睨他︰「那你的人品就不過關,沒資格給她兒子做玩伴。」

陳仰︰「……」

舉手之勞的拿個杯子,也能跟人品掛鉤?

陳仰嘆口氣,雖然被標記受折磨,但也能憑此接觸到那小孩。

禍兮福所依。

算了,不提了。

朝簡又給陳仰耳後的燙傷上了藥。

鬼標記的影響減輕,藥膏的作用就明顯了,涼絲絲的,陳仰舒服了些,心想不知道啞巴跟馮老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死,也沒完成任務。

不能離開任務世界,那會去哪?

陳仰再次琢磨起了循環這個詞,他模出幾個紙啾啾,放在一個吧台上面。

這是兩個任務者留下的。

本來他以為排序是【我回不去了。】【上車,死,不上車,死。】

【那個小孩怎麼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

陳仰擺弄幾下字條,把兩組的順序都換了過來。

第一個任務者的是︰【上車,死,不上車,死。】【我回不去了。】

第二個任務者的是︰【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那個小孩怎麼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

這麼一換,一下就讓人頭皮發麻。

他們寫這個的時候都發現了規則背後的規則。

字里行間卻充滿了絕望。

說明知道了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幾人一個多小時後匯合。

找到其他鏈條了嗎?沒有。

有發現嗎?沒有。

好了,等死吧,這是他們交流後的結論。

孫一行不行了,他癱在活人特征微弱的畫家旁邊不停擦汗,廉價西裝月兌掉,駝著背,突起的脊骨就很明顯,給人一種要刺破發舊襯衣的感覺。

「鏈條是對應的誰?一個人還是全部?」

向東也是大汗淋灕,翻找東西這個事平時不算什麼,現在連續三天沒怎麼睡,壓力拖著體力,才會讓他出這麼多汗。

「我猜是三個人,一段對第一個。」文青積極發表意見。

每次都是向東配合他演出,這次是「朕累了,愛妃呢,都死哪去了」的架勢。

沒過一會,累了的向東又詐尸︰「不對,你怎麼沒流汗,你是不是跑哪偷懶了,壓根沒找?」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汗腺不發達也是我的錯?」

向東是一個字都不信,這狗比就是個瘋子。

陳仰沒管其他人,他用塑料袋包著手,挨個拿起一段鏈條打量。

腦子里有什麼閃過,還沒捕捉就跑沒了影。

「大件的東西上的。」陳仰說。

「我知道了,這是,是,是那個……」

文青指自己的嘴︰「就到嘴邊了,你們看,就在這,怎麼會卡住了,氣人。」

陳仰忽然發現搭檔的頭偏向一處,他放下鏈條,視線沿過去︰「你在看什麼?」

朝簡︰「扶梯。」

陳仰大力拍了下腦袋︰「我怎麼忘了,扶梯底下是靠鏈條運行的!」

「就是這種鏈條。」

「對對對,我嘴邊的也是這個。」

文青模模胸口︰「哎呀,終于從嘴邊掉出來了,把我給急的。」

任務開始的時候,扶梯就是開著的,沒關過。

上上下下的,沒見扶梯上面有什麼東西。

幾人都走到了扶梯旁。

「誰是最後一個用的這東西?」

「大家一起的吧,都是送完馮老他們上車就下來了,沒再上去過。」

「對,之後一直在一樓活動。」

「扶梯先前肯定沒問題,安檢機里掉鏈條後才有的名堂。」

「按照先前安檢機出物品的套路,那三段鏈條應該是扶梯里抽出來的,它怎麼還能運行?」

「……」

「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樓梯?」

向東距離樓梯最近,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臉︰「我從樓梯跟著扶梯看看能有什麼。」

誰都沒反應過來,他一條腿就已經跨上了樓梯。

「你們看什……」

向東在孫一行驚恐的視線引導下往上看。

他人還在樓梯底下站著,踩上去的那條腿膝蓋以下部位卻在第一層上面。

「啊——操,媽得!」

向東用一截小腿告訴大家,他以為的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樓梯是錯誤的,反了。

不能走樓梯,必須走扶梯。

不走不行。

規則都有時間限制。

這次不知道是多長時間,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要盡快走。

走之前要處理向東的傷,車站有個小藥店,里面的藥物很有限,能找的都找了。

向東沒了右小腿,他自己處理的,手法很熟練。

「沖動是魔鬼啊。」文青不知上哪找了根棍子給他,「兄台,拿好,你的打狗棍。」

「你得感謝棍子的主人,他用這個挑行李進的車站,不然你連個拐都沒有,要麼邊蹦邊血淋淋,要麼直接爬。」

向東看看很快把包扎的布料滲透的傷口︰「幾位,我先坐在這,你們找規則吧,找到了喊我。」

說完就閉上了眼,疼得脖子跟額角蹦青筋,髒話亂噴。

「幸虧只是一條腿,像我,走樓梯喜歡蹦,就這樣。」

文青蹦上了兩節台階。

陳仰的臉色劇變︰「為什麼你能走?」

「畫家也能走啊。」

文青悠悠的往上踩幾節,轉過來面向大家︰「不信讓畫家試試。」

向東把棍子砸地上︰「放你媽的狗屁,畫家是上一輪的,已經通過執勤安全了,你也這樣?」

文青擺出困惑的樣子,撓撓頭說︰「那大概還是針對的三個人的吧,我不在里面,跟啞巴一樣漏掉了,只有你,帥哥,栗毛,你們三。」

一個軟弱的聲音響起︰「我,我還在。」

文青眨眨眼︰「啊不好意思,把大叔給忘了。」

「那就四個,隨便了啦,你們走你們的,我在樓梯給你們把關。」

陳仰盯著文青看了許久。

三段鏈條,扶梯,題目出來了,答案是什麼?

時間緊迫,看不見的計時表在轉,巨大的壓力塞滿每一粒塵埃。

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畫家繼續行尸走肉,孫一行抱著公文包小聲嗚咽,奄奄一息,向東殘了。

至于文青……

只求他歇著。

陳仰蜷著腿坐在地上,用力拍拍冰涼的臉,還好他的搭檔沒出狀況。

「想想。」

陳仰把希望寄托到搭檔身上。

然而搭檔竟然來一句︰「自己動腦。」

「……」陳仰無奈的說,「打個比方,思路要是一瓶水,現在我是一滴不剩,枯竭了。」

朝簡瞥他︰「門外的火車是你想的。」

「水就是那麼用完的。」陳仰摳短指甲里的髒污,「可能還有點吧,只是大家殘的殘,廢的廢,還有個一直鬧的,負面情緒太多了。」

做題的時候要集中注意力,專心,現在那兩樣對他來說很奢侈。

這還是生死存亡的大題。

朝簡皺眉凝視陳仰半響,撤開目光去看上行的扶梯。

一層一層的,在他漆黑的眼里往上升。

那扶梯像是被放慢了,每個細節都無處可藏。

朝簡又去看下行的扶梯,一言不發的看了兩三分鐘,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動了下眉頭。

「我們要上去,再下來,隔開。」

陳仰從朝簡那句話里解出了答案。

除了畫家跟文青,他們四個都要上扶梯,隔三層站。

不能少一個,不能站錯,否則都死。

安檢機出過三輪物品。

只有馮老那個游戲危險,其他的都很簡單。

像第一輪掉的四個物品,按照原位放回去就行,第二輪是想女圭女圭的故事跟值班。

破解出來之前怎麼都想不到,破解出來以後會發現,哦,就這樣啊。

這次的規則是延續下來的簡單法。

大家卻沒那麼想,一部分原因是涉及到自身,更多的原因是,這不是任務開始,是三天了,熬到現在,幾乎都很不好。

越焦躁越慌,越慌就越容易犯低級錯誤。

孫一行哆嗦著發白起皮的嘴唇︰「不上去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去二樓,晚上檢票的時候,樓梯不能走,還有電梯。」

文青趴在扶梯邊微笑︰「那你去試試,不出意外的話,進去就碎了。」

孫一行發不出聲音了。

不多時,四個人都站在扶梯那里。

陳仰說︰「準備好了嗎?」

向東撐得艱難,額頭上是豆大的虛汗︰「快點!」

陳仰看孫一行︰「你呢?」

孫一行遲緩的點頭。

陳仰蹙了蹙眉心︰「你這樣不行,打起精神,沒站好我們都活不了。」

孫一行一抖,用力的點頭︰「我可以的,我可以!」

氣氛很生硬的沉了下來。

那麼誰第一個?

向東看樓梯,自己的那截小腿跟腳還立在上面,他把牙咬得死死的。

孫一行一聲不吭。

萬一那三段鏈條不是讓他們隔三層過扶梯,而是猜錯了,扶梯也是死呢……

陳仰正要說「我第一個」,兩根拐杖就搭上了扶梯。

少年單腿蹦上去,沒回頭道︰「跟上。」

陳仰快速數完層數站上去。

一滴汗從向東眼楮上掉下來,他看了眼陳仰的背影,也數三層。

向東跟朝簡一樣的蹦上去,只不過動作要困難很多,那層扶梯上很快就聚了層血泊,傷口根本止不住血。

孫一行是第四個。

接力賽那樣。

孫一行沒動,還在傻站著,腿跟灌了鉛似的。

突然有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看準層數把他給推了上去。

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近的畫家。

向東憤怒的對孫一行吼罵︰「你他媽的,自己想死別害我們!」

孫一行哭著不停道歉。

「別吵了。」陳仰說,「再這樣下去。」

「孫先生,畫家在樓下不在二樓,這次你再走神就沒人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孫一行連連保證。

陳仰還是不放心︰「孫先生你第三個吧,我最後。」

朝簡說︰「順序不能改。」

陳仰的嘴角一壓︰「那只能按照原來的順序了。」

「你們放心,我……」孫一行躲開了向東的棍子。

向東厲鬼一般瞪他︰「給老子好好數,好好站,站穩了,要是害死了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孫一行抽泣著,忙不迭的彎腰道歉。

下行沒出紕漏,四人都站對了,順利回到一樓。

「這算是過了嗎?」向東被迫截肢,粗氣喘得斷斷續續,要不是他體格健壯,已經暈死了過去。

陳仰不知道。

不死就是過了,死了就是沒過。

時間會給他們答案。

周圍的血腥味很重,地上這一灘血,那一遛血。

一片頹喪。

陳仰急得癱不住,又不知道出路在哪,他強行調動身體提起勁,拉著朝簡去找線索。

文青屁顛屁顛的跟著他們。

晚飯誰都沒吃,過了七點,時間變得快起來,無聲無息到了九點,陳仰感覺自己只是捋了幾個頭緒。

是21點55的,25就來了。

提前半小時檢票。

第四候車室里,燈光亮堂,站台上也是,火車在等著。

乘客們集體無聲。

陳仰挨個看他們︰「目前的線索你們都知道。」

文青說︰「有的記憶不超過三秒,我幫忙做個謹慎的總結啊。」

「一︰準點上車不能回現實世界,括弧,可能。」

「二︰任務在車站,現在沒找到破解的方法,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頭緒,我是沒有。」

「三︰不上車會被抹殺。」

陳仰說︰「沒人證明最後一條。」

文青在椅子上轉硬幣︰「那帥哥是要自己做試驗?」

「循環嘛,都懂,車站是起點也是終點,出路在這里,這沒錯,但沒說車次過了的還能留下,應該是要在車來之前找到出路,車來了就……」

陳仰打斷文青︰「我選擇不走。」

朝簡吃著女乃片,沒打算開口,很難讓人忽略,又奈何不了。

他的答案沒人想听。

向東失血過多,人是昏沉的,呼吸很弱,他對著陳仰的方向定格半天,動了動嘴︰「我留。」

「叮」

硬幣掉到了地上,文青低頭去撿,聲音里帶著嘆息,表情看不清。

「既然你們都要賭,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往檢票口走。

向東胸口大幅度起伏︰「畫家你……」

「哎呀呀,搞特殊嗎?」文青喊,「畫家,你不留了啊?」

畫家邁著行尸走肉的步伐過的檢票口,沒有半分停頓,不知何時就已經下足了決心,做出了選擇。

又是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進檢票口,一身皺巴巴的,單薄跟寒酸間透著抉擇的意味。

「下扶梯也要隔三層!」陳仰想起來的大喊著提醒,「畫家,以防萬一!」

已經到扶梯口的兩個身影都剎住了車。

他們選擇听陳仰的,隔三層下了扶梯,在站台匆匆找車廂。

離開車站的身形很堅定。

陳仰目送那兩人上了火車,他後退著坐回坐椅上面,垂下頭捏手指。

文青趴在陳仰身後的椅背上︰「你的跟班拋棄你了。」

猶如石沉死海,沒有分毫回響。

文青語氣安慰的說︰「帥哥,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了啊,都是成年人,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還是沒得到反應。

「現在剩下的四個人,一個剛被截斷腿的,一個一直殘的,一個鬼氣還沒消,我這是什麼命。」

文青「哎」了一聲︰「說點什麼讓你們精神起來呢?」

他苦惱的說︰「我想想。」

「啊,我知道了,有一個事,我說了你們肯定能心跳加速。」

陳仰听到後半句,心髒跳動的頻率就變了︰「你要說什麼?」

「我是第一班車。」文青說。

陳仰「騰」地站起來,聲線戰栗︰「你再說一遍!」

「k32,我的車次。」文青正經臉。

向東驚坐起來,「荷荷」喘著氣罵︰「好你個姓文的,老子問你的時候,你還他媽不……唔,媽得!」

他走幾步倒回去,痛得抽搐。

文青冤枉的說︰「冷靜點,兄弟,我澄清一下,你問我是不是第三班車,我確實不是啊。」

向東瞪著他,要不是腿受傷流血,他早就撲上去揍了。

「那你……」

陳仰腦子里嗡嗡嗡,他看著文青︰「為什麼你沒上車?」

「這讓我怎麼說呢,就從頭說起吧。」

文青跳到一個椅子上蹲著,不快不慢的說︰「最初我拿到車票就懷疑任務不是上車,沒辦法驗證,我決定用自己做個試驗。」

「結果還真不是。」他輕松的語調讓人悚然。

向東吼︰「那你不說出來?」

文青听到大笑話一樣,捧月復笑得前俯後仰,又突地不笑了︰「這是我用我的命找到的線索,為什麼就要說呢?可以選擇不說的吧。」

「一開始,車站有人失蹤有人留下,人仰馬翻,我還出來解釋了,可是他們怎麼做的,他們不但沒跟我說謝謝,還要沖上來打我。」

他歪頭,臉蹭肩膀︰「呵呵,我是很記仇的。」

「……」

「這是任務,我早就說了,指望別人是不行的,生死都要靠自己,誰也不欠誰的。」

文青啃著指尖,愉悅的笑著︰「而且啊,說了多沒意思。」

末了裝了個逼︰「看大家猜來猜去,多好玩。」

向東那聲音跟一破拉風箱似的︰「殘腿的,還等什麼,抽啊,抽死他!」

朝簡︰「你不是也有拐杖。」

向東︰「……」

是啊,老子也有拐杖。

向東手一揮,棍子飛出去,沒砸到文青,砸偏了。

才殘腿,技能還不熟。

向東氣暈了。

「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沒有我就下樓了,」文青說。

陳仰喝幾口水︰「畫家跟孫先生才走。」

「帥哥,你也怪我。」文青咂嘴,「別天真了,畫家不是新人,他身份號指不定多靠前,你真以為他什麼都沒想到?」

陳仰記得畫家是五位數身份號,那他是深思熟慮過了的?

怕是沒想的足夠清楚。

這里沒消毒噴霧了,殘酷的現實影響了他的判斷力。

陳仰看著文青︰「那馮老呢,他是你曾經的隊友。」

「老頭啊,他是對我的車次很感興趣,問過一次還是兩次來著。」文青玩了會硬幣,「怎麼說呢,後面你問到了我再說吧,沒問到就算了,總歸跟任務的牽扯不大。」

陳仰想到他在樓梯上行動自如的畫面︰「你是本該走了的人,所有規則都對你沒用。」

「嗯哼。」

文青那張普普通通的臉上頓時鮮活起來,露出了詭異的激動︰「看在你這麼聰明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一個事。」

「最開始的‘不能把自己的車票給其他人看’這個規則,就是在暗示乘客可以隱瞞車次,選擇不坐自己那班車走。」

陳仰︰「……」

「當然那也是我沒上車,發現自己沒死後反推出來的,我只想到了這個,沒想到外面的火車。」

文青頗為遺憾︰「哎,還是漏掉了,這點上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厲害,讓我承認的人不多呢帥哥。」

「那大屏的車次變灰,不是全都死了。」

陳仰說︰「是沒人上車走。」

文青︰「嗯嗯嗯。」

「準點上車是不是也是規則的一部分?」陳仰看朝簡。

「帥哥,是咱倆在說話啊,你頭轉錯方向了。」文青搶在對方搭檔之前說,「對,是的,沒錯,出路是在車站,卻不是唯一的出路!」

陳仰還看的朝簡,眼珠都不帶轉的。

朝簡跟他對視片刻︰「應該。」

陳仰繃著的肩膀塌了下去。

就像看到紅燈的時候,停下來,或者往前走,都可以。

他們選擇了前者,馮老畫家四人是後者。

「這麼快就聊到這了,我說說老頭吧。」

文青真假難辨的說︰「為什麼沒攔呢,那時候門外有火車的信息還沒出來,我認為走了比留下來要好。」

「車來了沒走的,失去了一次可能會有好局面的機會,只能在車站找出路,不然就會困死在里面,很慘的,我是游戲癮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其實k32檢票的時候,我差點就沖上去了。」

說的跟真的一樣。

陳仰無動于衷,心想這次能出去,以後祈禱不要再跟這家伙一個任務。

「循環還有別的含義。」

文青往候車室門口方向走︰「譬如說,火車會把上面的人送去另一個死亡陷阱,他們要繼續找出去的辦法,或者選擇拿著新的車票,再準點上車,不斷的無限循環下去,誰知道呢,反正都要找出路。」

「我們留在這里的,也是一樣。」

到門口時,文青頓了頓︰「腿截肢那會很快就會死。」

「車站里的食物也是越吃越少,吃完了還沒出去,那我就要吃肉了,我不忌口。」

陳仰琢磨文青前一番話,冷不丁發覺毫無意外。

似乎擋在他面前的迷霧掀開了。

陳仰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他去看了向東的傷勢,試著喊了幾聲,對方哼哼唧唧的沒睜開眼。

朝簡寒聲道︰「死不了。」

「暫時的。」陳仰說,「文青那樣的人,真的不好形容。」

「那就別管。」朝簡不耐道。

陳仰深深吸口氣,再緩緩的吐口氣︰「我跟他非親非故的,也管不了什麼,就是感慨,不知道馮老和小啞巴現在人在哪兒,畫家跟孫先生會不會跟他們踫頭。」

朝簡沒言語。

陳仰看窗外的那片深黑,舌忝舌忝嘴︰「文青那家伙查了什麼都不說,我們留下來是用賭的,我分析了線索,就算沒五成的幾率被抹殺,也有一兩成,現在能喘口氣了。」

「真沒想到文青是第一班車,他的表演欲過于強烈,游戲心態也比我以為的還要……」

身邊人的氣壓徒然變低,陳仰收住聲音,偷瞥他莫名極度厭煩的側臉,福至心靈的說︰「不提文青了,說點別的。」

「十點出頭了。」

陳仰劃開手機屏幕︰「啞巴說的金屬聲是幾點?」

他回想著︰「凌晨三點多少,二十多?」

朝簡厭煩的情緒斂去︰「二十七。」

陳仰對他的精準數字感到驚愕︰「你記了?」

朝簡道︰「昨晚她喊你的時間。」

「三點二十七……」

陳仰呢喃︰「那今晚還會有。」

「啞巴走了,我們還在,我沒猜錯的話,到時候會有下一個听到這聲音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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