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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乘客朋友請注意

女廁的高分貝叫聲快把車站掀翻了。

過道的男乘客們紛紛亂了套, 籠子里的公雞似的拍翅膀互啄,不知所措得很, 每個人眼里都寫著「怎麼了怎麼了」。

女廁有自己同伴的男乘客很焦急, 一咬牙沖了進去。

然後又是一連串驚叫。

男孩子也很怕的啊, 他們花容失色的樣子, 不輸女孩子。

孫一行煞白著臉從男廁出來,抓著褲腰沖進第七候車室,對著陳仰一把鼻涕一把淚。

「頭……頭……被火車碾壓的那個……那個男生……他的頭……頭在女廁……」

陳仰感到詫異,他以為是兩桶碎尸缺的頭。

沒想到是第一個死者的。

「你先把褲子弄好。」陳仰說。

孫一行忙把懷里的公文包夾住, 難為情的整理衣褲, 人還在瑟縮的抽泣。

陳仰是才睡著就醒了, 他抹把臉, 對朝簡說︰「我們去看看?」

朝簡拄拐起身。

「人多熱鬧。」文青擺明也要走這一趟。

陳仰跳過他去喊老頭︰「馮老?」

呼嚕聲震天。

過道上有抖的,有哭的,有罵的,有克制著讓自己平復下來的, 有面如死灰等死的, 這些新人的性格全顯露了出來。

陳仰幾人往廁所走,個別新人看向他們,用的是看救星的眼神,躍躍欲試的想要抱大腿。

女孩子的視線則是集中在朝簡身上, 見過他摘下口罩的樣子。

仿佛長得好的人心腸更軟一樣。

「瞧瞧,瞧瞧瞧瞧,廢物就是這樣, 」

文青輕蔑的笑︰「自己不想辦法找線索,只想依靠別人,活著干什麼,死了好了啊。」

後面的孫一行把頭往胸前垂,羞愧的縮了縮肩膀。

文青兩手放在腦後,個頭比陳仰矮個三五厘米,比例好,腿又長又直︰「這次的新人質量是我見過的最差的,簡直就是沒打算給這個世界增添新公民,就是要他們死。」

陳仰腳步輕頓,沒反駁。

這個說法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選新人的放式是很簡單,好像都有誰不重要,只要那四個班次上有人就行。

「既然規則要這麼玩,那我們就看著唄,看他們這群智障大浪淘沙,最後剩下來的都有誰。」

文青嚼著口香糖︰「想想還挺有趣的。」

他斜眼看陳仰︰「你們別插手啊,規則只能遵守,別怪我沒警告你們。」

陳仰說嫌這人煩︰「馮老還在睡,你不去看著?」

文青嚼吧嚼吧嘴里的口香糖,對他吹了個草莓味的大泡泡。

然後,泡泡癟掉,把自己鼻子罩住了。

陳仰︰「……」

文青淡定的伸舌把泡泡卷回去,先行進了廁所,腳步一轉,直奔女廁。

陳仰扭頭問朝簡︰「這麼愛裝逼的人,你覺得他完成了幾次任務?」

朝簡道︰「無關緊要的人,不用管。」

陳仰「嗯」了聲,很隨意的來了一句︰「泡泡吹得挺大的。」

回去也要買一些,嚼那個能提神,在這里很需要。

身旁的拄拐聲一停,陳仰也停下來,不解的去看少年。

朝簡目視前方,淡聲道︰「他那泡泡吹的大,是一次吃了三個口香糖。」

「難怪。」陳仰說,「一個比較不好吹,吃多點就容易了。」

跟在他們身後的孫一行一臉痴呆,怎麼討論起泡泡來了?是他听漏什麼了嗎?

女廁的味道很大,事發的時候有人拉了大的沒沖廁所,人都要嚇死了,哪顧得上這個。

文青捂住鼻子站在門外,手往里面指。

陳仰戴著口罩能擋擋那味,他拿個塑料袋進去,把地上黏著營養土,干癟的沒一滴血的頭撈進了袋子里。

就一個頭,還差一個。

牆上還有幾個花盆,朝簡抬起一根拐杖,一一打下來。

盆被敲裂了,土跟綠蘿散落一地,里面都沒有頭。

陳仰想到男廁也有掛盆栽,就去隔壁找。

這回找到了。

跟女廁一樣的位置,從門口數的第三個花盆。

「我……我還撥了下葉子。」孫一行搖搖晃晃的後退好幾步。

「怎麼沒把花盆拽翻?」文青斜眼,「力氣還不如那女的,娘們唧唧的。」

孫一行囁嚅著嘴唇,聲如蚊蠅︰「我不娘。」

這兩人一個膽小如鼠,看都不敢看,一個嫌撿頭這工作太小兒科,不值得動手。

至于朝姓少年,只充當嚴師的角色。

所以頭還是陳仰裝的。

陳仰一左一右拎著有點沉的塑料袋,兩個頭都在這了。

五六點左右,黎明沒來。

七點,本該是一天里天光大亮的時間,窗外還是深黑一片。

陳仰想站在車站看一看外面的念頭無法實現,他揉了揉酸澀的眼楮,心想這兒真比不上小尹島。

起碼島上能看到一大片青山,可以緩解眼疲勞。

還有藍天白雲,陽光明媚,哪像這,被限制在車站里。

朝簡用拐杖戳他︰「吃早飯去。」

陳仰做做擴胸運動,扭扭脖子︰「k32就要開了。」

「還有兩個半小時。」朝簡說。

「那吃泡面吧。」

陳仰說︰「包里有兩個開杯樂,我給泡了去,你等我一下。」

他走幾步停下來等少年,謹記「跟緊」兩字。

人多的時候,火車站的水是少一點加一點,還沒燒開就被人接走了。

現在人少,水都是燒開的。

開水間那里有幾個人,捧著杯子喝過夜的濃茶。

咳痰聲,嘬茶聲交織在一起。

陳仰一邊往里走,一邊垂頭撕泡面包裝,隱約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條件反射的回頭望了望,沒注意到一個高竹竿男乘客在靠近自己。

對方走得好好,腳下就跟憑空出現個什麼東西把他絆了一腳,抱在手里的水杯沒拿穩。

滾燙的開水朝陳仰潑去。

陳仰腦後也沒長眼楮,沒看見。

那男的也是懵的,一根拐杖凌厲揮來,他被那股力道打飛出去。

材質的杯子月兌離手掉在地上,悶悶的聲響夾雜著杯子主人的慘叫,在場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包括陳仰,他模模腦後,幾處皮膚陣陣灼痛。

陳仰明白發生了什麼,他看一眼冒著騰騰熱氣的水跡,問躺在地上起不來的乘客。

「你只接了開水,沒接溫的?不燙嘴?」

「我忘了。」

那男的黑眼圈快掉下來了,精氣神很差,他艱難的撐著髒地面坐起來,也不計較自己被拐杖打開的事,只是很抱歉的說︰「對不住啊老弟,是我不小心把水灑了,沒燙到你吧?」

「老弟」這個稱呼讓陳仰愣了下,他背過身對著旁邊一言不發的少年︰「你幫我看看燙傷沒。」

沒有動靜。

陳仰喊了一聲,少年噩夢驚醒一般,徒然低喝︰「去水池那里,快!」

三月中旬,水還是涼絲絲的,一股股水流從頭頂沖下來的時候,陳仰人是木的,叫喊聲都卡在了嗓子眼。

朝簡按著他腦袋,讓他沖了會。

陳仰冷過了頭,呆呆的想,這回應該不會起泡。

然而現實成心跟陳仰過不去。

他後面的頭發里燙了個大泡,附近的頭皮就跟被扎滿細針,刺刺的疼。

不僅如此,耳廓後面還有幾個小泡,後頸也燙紅了兩塊。

朝簡已經算是反應快的了,陳仰不過是被水珠濺到就成了這樣。

他懷疑那男乘客接的水有問題,溫度不正常。

通過這個小意外,陳仰深刻懷疑他不是好運用光了,是自己跟這里的磁場不合。

早飯沒吃上,陳仰在超市找有沒有燙傷膏。

不是他一個大男人連這點痛都受不了,是這燙傷跟平常的不一樣。

要往他骨頭里潰爛。

燙傷膏估計也沒用,陳仰就是抹個心理安慰。

可這點安慰也沒讓他如願。

陳仰找遍了小店都沒找到一支。

就在他疼得生無可戀的時候,那位雀斑姑娘給他送來了他想要的。

雀斑姑娘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粉色小貓的嶄新便利貼本,用同色系的筆寫了什麼,將那一頁撕下來給陳仰。

【哥哥,我听說你燙傷了,我有藥膏,很好用的>w<】

陳仰斂著神色看那支藥膏,是跟朝簡藥瓶上相同的蝌蚪文。

這麼巧。

他燙傷了,她就正好有。

雀斑姑娘似是猜到陳仰所想,她把筆跟便利貼本放椅子上,慢慢卷起紫色絨外套的袖口。

手腕內側有一塊燙傷。

創面沒感染,看傷處,估模著大概有一兩天了。

陳仰問道︰「怎麼弄的?」

雀斑姑娘把袖口弄回去,在便利貼上寫下一行小巧秀氣的字。

【開水燙的,跟哥哥一樣。】

陳仰有問︰「你叫什麼?」

雀斑姑娘這次沒有立即寫,她垂著頭站了會,才寫了兩個字。

【啞巴】

接著又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啞巴走後,陳仰不敢直接用藥膏,他給朝簡看︰「這是哪國的文字?」

「德文。」

朝簡擰蓋藥膏的白色小蓋子,擠出來半個綠豆大小在指尖上,捻了捻,聞聞味道︰「是很不錯的燙傷膏。」

陳仰撓了撓額頭︰「那是我想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做的對。」朝簡說,「轉過去。」

陳仰遲疑的看他︰「你要給我擦藥?」

「不然你想找誰?」

陳仰動動眉毛,直言道︰「我是想自己來。」

朝簡看著他,漆黑的眼里浮現一抹不耐。

陳仰也就不矯情了︰「麻煩你了。」

「頭發里的能抹的吧,我這寸頭,短短的,就是密,從小發量就多……」

陳仰說了半天,身後那位不知道是不是老僧入定,不說話,也不給他上藥,他等了等,回頭催促︰「抹啊。」

少年低著頭,目光落在藥膏上面,三魂六魄好似都不在位。

陳仰見他這游魂的狀態,擔心他戳破自己的水泡,就說︰「要不算了吧,還是我自己……」

朝簡皺眉︰「轉過去。」

「你慢點。」

陳仰不放心,希望帶著點神秘感的小啞巴給的藥膏有點用,他感覺被鬼爪子抓一下,疼的程度也就這樣了。

沒一會,耳廓上就是一涼。

少年年紀不大,做事不馬虎,還知道涂藥膏的時候要揉揉,有助于藥效的吸收,可就是那力道太輕了。

輕的陳仰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掉一地又有。

那是陳仰的敏感帶,他屏住呼吸,捏著拳頭,艱辛的忍耐著,忍了十幾秒,實在是承受不住了,啞啞道︰「弟弟,你……稍微重點?」

回答他的是一聲極其冷厲的訓斥︰「你別說話。」

「…………」

陳仰頭燙傷了,帽子是不能戴了,口罩也不能戴,繩帶會踫到耳後的水泡。

朝簡也都拿了下來。

明明車站里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乘客戴這兩樣,卻在朝簡看來,只要陳仰不戴,那他就是孤身一人。

別人都被他當成了隱形。

朝簡這一亮相,大家表情各有不同,有的得到了一絲變態的安慰,這麼帥的也被困在這里,隨時都會死。

有的覺得還是遮起來好,晃神。

文青見到朝簡那臉,被他打過的手一陣抽筋,指尖的硬幣飛到了地上。

馮老形容的竟然沒水分。

真他媽的……

人跟人不能比。

文青又開始暗搓搓的興奮起來,姓靳的哪天在任務里踫到殘腿的,不知道作何想。

咦,兩人眉眼還有點像。

或許長得到了一個高度的,都差不多?

馮老對文青投過去微妙的眼神。

文青撿起硬幣,擺出夸張的抱胸受驚姿勢︰「馮老,我是鋼筋混凝土直男!」

「不是這意思,你們年輕人直不直,彎不彎,又直又彎,能直能彎的,我這個老人家不懂。」

馮老捋了下花白的胡子︰「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哪個車次?」

文青的眼底掠過什麼,他咧咧嘴笑︰「不告訴你。」

馮老還要說什麼,瞥到向東跟畫家從門口進來了,他就沒再繼續下去。

是最早一班車,檢票口在第九候車室。

二十六個任務者,除去死掉的兩個,二十四個全部到齊。

七點到八點,這一個小時風平浪靜。

還有一個半小時。

所有人都在等,k32能來,他們的車次就也能來。

反之,世界末日。

候車室里的屏幕都沒亮,不知道k32是哪個檢票口,老李跟工人背對著大家站在很靠前的位置,都沒心思坐。

兩人都沒拿行李。

似乎天該亮了外面卻沒亮,是壓倒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些在超市拿的,什麼都不要了,只想上車。

馮老也很關注這趟車,他喊道︰「兩位同志,你們的身份號帶了嗎?」

老李跟工人的腦子好像都沒轉過來,其他人急了。

「我才想起來,我們是紅色車票,不是藍色的,不能自動檢票,身份號也不能刷啊,只能人工檢票。」

「沒檢票員啊!」

「那怎麼辦?」

「直接過去不行嗎?反正也沒工作人員。」

「有鬼啊,鬼肯定不會讓我們直接過去的,完了完了,怎麼都是死,死路一條……」

馮老被吵的頭疼︰「各位!安靜!我說的身份號,是這個!」

陳仰的余光飛速飄去,老頭干枯的手捏著白卡晃了下,號碼全擋住了。

新人們都有保管好任務世界的身份號,兩張一起放的。

馮老讓他們都拿出來。

「是這樣,死了的,這身份號就會被銷毀,沒有了。」

馮老面對他們的疑惑,肅穆道︰「我們人多,大多都不知道誰是誰,為了防止這里面有鬼裝人,我們需要查一查,看大家是不是都有。」

陳仰眼角一抽,老頭是想看新人們的身份號,懷疑還有老人藏在里面。

哪怕都是同樣的數字,老頭可能也有一套自己的辨認方法。

可新人們並沒有配合,他們一夜之間成長了很多。

多了猜忌,戒備。

這結果讓馮老那張老臉拉了下來,報紙一抖就誰也不理了。

陳仰眼睜睜看老頭變臉,忍俊不禁,他喝口前不久才添的水,味道怪怪的。

察覺少年的目光,陳仰舉舉保溫杯︰「你要喝嗎?」

朝簡拿過來喝了口︰「水垢太重。」

「湊合吧,」陳仰話音剛落,少年就問︰「李躍是誰?」

陳仰眼皮跳了跳,他跟向東說的時候,音量很小,竟然沒逃過這位的耳朵,听力是有多好?

「我的主治醫生。」

陳仰模著杯蓋︰「事情比較復雜,概括來說,只有我還記得他。」

朝簡並沒有沉默,而是在陳仰說完的一瞬後就開口,他說︰「那又怎樣。」

陳仰喉頭一滾,這位心理素質好的不能用正常數據來計算。

任務世界或離奇的一切,都不在意。

陳仰垂眼看對面那排椅子︰「你有沒有一些事記得異常清楚,一些事又忘得干干淨淨,就像沒發生過那樣干淨。」

朝簡又喝了點溫水,還是那句回答︰「那又怎樣。」

陳仰啞然︰「你听到了李躍,應該也听到我問向東,我左耳的疤是怎麼來的,他沒幫我解惑,我只知道在康復院就有了。」

朝簡這次沉默了,半響才道︰「該想起來的,總會想起來。」

陳仰點頭︰「也是。」

身份號的事還不能對他說,聊起來也聊不深,只好草草收尾。

李躍在陳仰的三年半康復院生活里有極大的分量。

陳仰昏迷兩年多近三年,李躍沒有放棄他。

醒後的康復期,李躍有時間就陪他鼓勵他,出院前送他一本書,莫名其妙坑他一把,又莫名其妙不存在。

以前不覺得,如今回想起來,他在康復院一有個麻煩,李躍就會為他出頭。

李躍是保護他的那道防線。

陳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能做到把身份號轉移給他的人,怎麼可能像在任務世界死了的任務者那樣,輕易從現實世界抹殺掉。

他不信李躍不存在了。

一定有哪里被陳仰忽略了,一定是這樣。

可陳仰不能再去找跟李躍有關的人去試探,次數多了,自己的秘密在暴露之前就成了精神病患者。

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吃不消。

陳仰往椅背上一靠,就像朝簡說的,忘記的,總能想起來,疑惑也總有找到答案的一天。

騷動讓陳仰的思緒回籠,是幾個新人在皇帝不急太監急的希望快點到九點,k32快點來。

陳仰也是這麼希望的。

昨晚光頭死後,老李跟工人應該沒單獨待過,一直在至少三人的視線里活動。

只要安全活到……

陳仰一口氣剛呼一半,就用力吸了回去。

工人放行李的椅子旁站著一個身影,穿迷彩的舊汗衫,灰褲子,腳上是雙髒髒的黃球鞋,脖子整個歪向一邊的肩膀,搭在那上面。

頭跟脖子之間就掛著一層皮,隨時都會掉下來。

陳仰猶如被幾只手一把捂住口鼻,強烈的窒息感一**襲來,瘋狂沖上他的頭頂,伴隨著頭後燙傷不尋常的痛感,他一瞬間瀕臨昏厥。

臉被微涼的寬大手掌拍了一下,陳仰月兌水的魚一般抽搐著抓緊少年,竭力恢復了點意識,示意他看那個位置。

「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陳仰顫抖著用氣聲說︰「鬼,那個打火機鬼,他就在那……」

朝簡的目光掃過去,沒什麼波動。

陳仰想到一種可能,靠他更近,呼吸潮濕又抖︰「你看不到?」

朝簡偏開點︰「嗯。」

陳仰一下怔住。

對,朝簡說鬼不想讓普通人看見,普通人就看不見,那他這是……

對方想要他看。

陳仰模到靠在那腿邊的拐杖,收攏手指攥住,緊了緊,冰冷的指尖泛白,他短促的喘了幾口氣。

看吧,再看一眼。

做了任務者,注定要應付這些,不能不去克服。

不能一遇到它們,就全無還擊之力。

慢慢來,總要邁出一步。

這次就跟它對視。

就對視。

一眼就好了。

陳仰又抽了好口氣,逼迫自己把緊閉的眼楮睜開一條縫隙,緩緩再往那邊看。

那個人搖搖欲墜的頭向上抬了起來,正對著陳仰。

他的身體開始一點點腐爛,頭跟脖子之間也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血窟窿,像被挖空了一樣,就掛著一層皮。

陳仰已經嚇傻了,呼吸都忘了,臉再次被拍,力道比第一次大很多,他清醒了點,看見那個人的頭晃了晃,沖的是工人的方向,爛掉的眼里流出兩條血淚。

哭了?

「他哭了……」陳仰嘴唇一張一翕,「他為什麼哭?」

朝簡沒听清︰「什麼?」

陳仰喃喃自語︰「為什麼要哭……」

不好!

陳仰徒然站起來︰「大叔!」

那工人沒有反應,他正在毫無預兆的離開檢票口。

是倒退著走的。

眾人一時都呆著了,直到陳仰再次喊了聲,他們才回過神來。

工人朝著候車室門口的方向退步,臉色青灰,兩眼空洞。

別人怎麼叫他都不停。

工人直直的退向門口,腳步邁得很小,走的卻很快。

與其說是倒著走,不如說是被拖著往後拽。

「鬼附身……」

有人大喊︰「是鬼附身!他被鬼附身了!」

大家的叫聲撞在一起,都亂了。

陳仰的臉色比他們都還要慘白︰「快拉住他!快啊!」

「向東!快拉住他!「情急之下陳仰大喊。

坐在陳仰斜對角的向東聞言,打火機蓋子砸上,他沒急著行動,跟陳仰的慌亂眼神對視了幾個瞬息才站起來。

「鬼附身,拉不住的。」向東說了句,腳還是邁開了,大步沖到工人那里。

果然是拉不住,向東那麼個彪悍的身型,竟然被工人拖著走。

「再來幾個人,媽的,快!」

向東鐵青著臉爆粗口︰「快啊傻逼們!你們都他媽給老子過來,誰不來老子抽死他!再把他掛起來|鞭|尸!」

他那張被拐杖打過的臉配著這句話,如同地獄羅剎鬼。

除了拄拐的腿腳不便者朝簡,要跟緊他的陳仰,就差磕瓜子的文青,潔癖重癥患者畫家,老人家馮老,在場的男女老少全過去了。

圍上了十幾個人,他們都在試圖拉住那個工人。

結果卻還是被拖行。

「打暈……快打暈……」

孫一行用胳膊夾緊自己的公文包,手抓著工人衣服,焦急的哭喊︰「快打暈!」

向東的手刀對著工人脖子劈了幾下,正常情況早暈了,現在一點反應都沒。

工人還在退著走。

一直退到候車室門口,他停了下來。

被什麼吊起來,掛在了上面。

面向候車室。

門上沒鉤子也沒繩子,工人就那麼掛著。

頭頂的那塊皮緊緊貼著門頭。

像一根長釘子釘在了上面。

就在門中間。

候車室里死一般寂靜。

陳仰抖著身子跌到椅子上面,兩手抱住頭無聲的喊了幾下。

那鬼是在向他求救。

希望他能救救自己的恩人。

他一個任務者,自己都困在規則里面,怎麼救?

整個頭骨突然疼起來,從頭後水泡那蔓延開的,陳仰有種被什麼東西啃噬的錯覺,他痛苦喘息著張望︰「老李?老李?老李!」

「我……我在……」

老李白著一張臉,哆嗦著說︰「小兄弟,我在的。」

陳仰用手擦掉滾下額角的冷汗,干干的嗓子說︰「你坐著吧,坐著。」

轉而抖著唇對朝簡說︰「那鬼不見了!」

朝簡看他還在顫的瞳孔,神色沉沉的︰「別管了。」

陳仰恍惚著想,管不了啊。

大家都很崩潰,候車室就一個門,尸體掛在那,他們要怎麼出去?

避是避不開的,還好門比較寬敞。

太可怕了,鬼當著他們的面殺人,這讓他們感覺輪到他們的時候,他們誰都躲不過去。

「就要八點半了……」有人說。

這話一下子拉走了他們的注意力,出去的事先不管了,最重要的是火車來不來。

陳仰也在看手機,他想找游戲,有意讓自己換個思維緩一緩。

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見到第一只鬼,雖不是女鬼,是男的,也一樣恐懼過度。

沒當場下暈過去已經超過他的想象。

他的胃在痙攣,酸水往上涌,幾番被他強行咽下去。

「怎麼都是外國的?」陳仰番一遍游戲,一言難盡。

朝簡拿走簡單操作幾下,給他全切成中文版︰「水泡還疼嗎?」

「好點了,」陳仰心不在焉的按手機鍵,手上都是汗,滑的不行,總按錯,「你再幫我看看。」

「我肯定是被不知道什麼鬼纏上了,普通的燙傷不會這麼遭罪。」

陳仰壓制著情緒︰「還有三天,我不能死在上車前,我會跟緊你,爭取不再讓自己踫上所謂的意外。」

身旁的少年維持著看燙傷的姿勢,半天都沒出聲。

陳仰一慌︰「難道我頭爛了?」

朝簡緊繃唇角︰「藥膏沒什麼效果。」

「……才抹沒多久。」陳仰反過來安慰少年,「最遲也要到晚上才知道。」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坐在幾排外的啞巴︰「藥膏沒問題就行,我這傷多詭異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沒有用看運氣。」

眼前落下陰影,向東俯視陳仰︰「你怎麼還這麼怕鬼?」

陳仰用眼神說,你怎麼還沒被打怕?

向東的面部立馬就猙獰起來。

陳仰在他發怒前換話題︰「剛才你拉那個工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能是什麼感覺,跟只鬼比誰玩游戲,比誰力氣大。」

向東看著陳仰的圓寸,嘲笑的哼了聲︰「你說你這是什麼命,怕鬼還成了任務者,八成是你在康復院這幾年,你家祖墳荒草叢生,地底下的老祖宗不認你了。」

越說越找抽︰「我要是你,早死早超生。」

陳仰垂眼打小游戲,沒有理睬。

向東看陳仰那臉一點血色都沒有,半死不活樣,他白眼一翻,什麼也沒說的踩到椅子上,長腿跨到另一邊,湊近看對方後面燙傷的地方。

很少有的沒犯渾。

「伙計,你被鬼標記了。」向東說。

陳仰從腳底生出一股寒意,他捏住手機,強自鎮定道︰「就幾個泡。」

向東趴到他背後的椅背上,健壯的手臂搭下來,刻意放慢語速︰「你會死。」

陳仰不說話了。

同樣的事,從別人口中得知,跟被朝簡告知的感受不太一樣,說不清道不明。

「我是最後一班車,你是不是?」

向東不指望陳仰的回答,說了也怕是假的,戒心重的要死︰「算了算了,不論你是哪一班的,你跟著我,我說真的。」

「你現在這情況,想活的話,就得待在陽氣重的人身邊。」

向東聳聳肩,大言不慚道︰「在場沒有比我陽氣更重的人了。」

陳仰第一時間去看少年。

向東心里冷笑,畫家不建議他動這拄拐的,還多次提醒,惡心總行吧。

「他長這麼白,又他媽比女人還漂亮,能有多少陽氣,你跟著他,活不過今晚。」

陳仰的臉黑了黑,敷衍的說︰「知道了。」

向東氣得肺疼,他用瞪不肖子孫的眼神瞪了陳仰一會,甩手走了。

陳仰退出游戲,靜靜坐了片刻︰「朝簡,向東看樣子跟鬼打過不少交道。」

朝簡低眸摩挲拐杖,面上沒表情,看不出什麼。

「我陽氣夠你用。」

「我不是想說這個,我是說……」

陳仰意識到少年說的話,瞬間坐直,他抿抿嘴,艱難開口︰「那我真的需要陽氣?」

「我也是男的,我沒陽氣嗎?」

朝簡答非所問︰「孫一行是這些人里陰氣最重的,你從現在開始別讓他靠你太近。」

陳仰的關注點被帶跑︰「他為什麼陰氣重?跟體質有關?」

「負能量多。」朝簡只說。

陳仰想到孫一行說的自己的生活,是很壓抑。

「藥膏還是要用,」

朝簡語氣平淡︰「這個任務里,我不死,你就不會死。」

陳仰一頓,試探道︰「那我們做固定隊友?」

還是提議同居。

朝簡闔了眼︰「回去再說。」

候車室里靜悄悄的。

不知過了多久,5檢票口的屏幕亮了起來。

上面出現一排綠色小字︰k32  正在檢票……

九點二十五。

不是始發站,路過的,提前十分鐘檢票。

陳仰站起來,抓著朝簡的拐杖,跟他一起往檢票口那靠近一些。

其他幾個老人都沒動。

情緒反應很大的是新人們。

「來了!」

「火車真的來了!」

「這回是真的火車,不是無形的,太好了……」

他們羨慕的看著老李,馬上就能逃生了,真好。

老李不安的問陳仰︰「小兄弟,沒有檢票員,我要怎麼檢票?」

陳仰實話實說︰「我也不清楚。」

候車室里的氣氛變了樣。

誰也沒發出聲音。

沒人幫得了老李,他們都不是這個班次的,只有他是。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再不去站台,火車就要走了。

老李兩條腿打著晃,慢吞吞人工檢票口,他回頭看看其他人,眼一閉再一睜,帶著赴死的神情,奮力跑進去。

沒死,安然無恙!

眾人都松口氣。

既然老李沒事,他們到時候也能像他這樣。

老李急切的向站台奔跑,突然想起來什麼,他剎住車回頭。

「對了,一樓西邊那個報刊亭,你們千萬別去啊!」

有乘客問︰「為什麼?」

老李露出害怕的表情,搓搓手臂說︰「我經過那的時候,看到一個穿制服的在里面,他是鬼!」

大家都白了臉。

「是真的,你們要相信我,我都要走了,怎麼可能騙你們。」

老李揮著手,大聲喊道︰「我走了啊,你們一定也能像我一樣——」

中年人扯開了嗓門,喊的很真誠。

候車室里一時無聲,都看著他走上站台。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能跟他一樣。

真希望快一點。

人群里忽然響起一個怯怯的疑問︰「大叔說他經過報刊亭……」

「他什麼時候經過那的?」

眾人瞬間都變了臉色。

對啊,他不是一直都在二樓嗎?

「砰」

候車室門外丟進來一硬幣,掉在陳仰腳邊。

陳仰看向門口。

文青從掛在那的尸體旁進來,喘著氣︰「老李死了。」

「就在一樓報刊亭,我剛確認完上來。」

而「老李」還在站台那揮手。

「我走了啊,很快就到你們了,你們一定都能像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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