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在第一個任務里跟鬼打過交道,他是普通人,也怕,卻是那種有所了解,有預料的怕。
所以他迎上了那個影子。
然而那不是鬼,是還沒變異的人,阿戊。
這讓張延很詫異,其實在他看來,鬼比人簡單多了,人才是最復雜,最變幻莫測的。
阿戊說他也是被追進來的。
他還說這里因為地形的原因,夜里很難出去。
趙元完全信這個靦腆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尹島人︰「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們怎麼都走不出林子。」
張延不像他那麼單純︰「阿戊,你對這里很熟悉?」
「也還好,就是來過幾次,」阿戊撓撓臉,「我沒記錯的話,前面就有個比較大的樹洞,我們可以躲進去。」
趙元一喜︰「那我們去吧!」
張延沒有作聲,直到阿戊給他們帶路,他才低聲對趙元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趙元結巴了︰「怎,怎麼?」
張延道︰「為什麼我們跑進來,偏偏就遇到了他?」
「踫巧吧。」
張延又問︰「那他跟在我們後面,也是踫巧?」
趙元腳步頓了頓︰「……不是跟在我們後面,是走的沒我們快吧。」
前面的阿戊回頭喊︰「你們怎麼不走了?」
「來了!」
趙元扯張延︰「跟上吧,我們是兩個人,他是一個人,要怕也不是我們。」
張延盯著阿戊的背影眯了眯眼︰「說的有道理。」
樹洞很大,三個成年男人擠在里面。
一夜無事。
林子里才有一點稀薄的晨光,阿戊就一改昨晚的態度,催張延跟趙元離開。
「白天這里容易進來,藏不了的,我們必須快點走。」
趙元小聲對張延說︰「昨晚什麼事都沒有,是我們想多了。」
張延把頭上的沖鋒衣帽子拉下來︰「走吧。」
阿戊帶著一個布包,里面有一點水跟吃的,他很大方的拿出來分享。
趙元吃著他給的餅︰「你有踫到其他游客嗎?」
阿戊搖搖頭。
趙元「哎」了聲︰「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活下去。」
阿戊的眼圈通紅,滿臉哀傷︰「這座小島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了。」
「別想了,」趙元拍拍他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戊吸吸鼻子︰「嗯。」
張延落後一點︰「阿戊,還有多久才能出這片林子?」
「快了呢。」阿戊說。
結果迷路了。
阿戊提議三個人分頭走,一人走一條路,一路走一路做記號,要是其中哪個走出去了,剩下兩人就能跟著記號出去。
趙元猶豫不決。
張延把背包往上提提︰「我贊同阿戊說的,這是最好的辦法。」
趙元听張延都這麼說了,只好同意︰「那好吧,分開走。」
于是三人三個方向。
趙元,東,張延,西,阿戊往南。
南邊那條小路上,阿戊慢慢悠悠的走著,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古怪而悠長的調子戛然而止,阿戊轉過頭,眼底一閃而過獰色,露出來的是驚愕︰「張先生,你怎麼在這里?」
張延雙手插兜,站在原地沒動。
阿戊擰著秀氣的眉毛,輕聲說︰「你為什麼沒往西走呢?」
張延走向他。
阿戊開始往後退。
張延心頭的推測被他這個舉動證實,忽而溫和的笑了笑,趁他短暫發愣之際,握成拳頭的手從兜里拿出來,凶狠的把他敲暈。
「啊!」
東邊有震耳的叫聲,趙元驚慌大喊︰「救命!救命啊」
張延沒立刻趕過去,而是不快不慢的去西邊走了走,確定阿戊指的三條路,只有他自己那條是安全的。
另外兩條都有沼澤。
趙元陷在沼澤里,只有半個身體在外面,還在不斷往下陷。
張延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麼個畫面。
意料之外,他還以為趙元現在已經被沼澤吞了。
趙元逐漸加深的絕望在張延出現後就停住了,他小小的吸氣,竭力讓自己全身的肌肉放松︰「張延,延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張延沒說話。
趙元意識到什麼,眼里迸發的光彩一點點變暗,他把剩下的求救祈求都咽下去,滿臉灰敗。
張延走了,趙元瞪大的眼楮里一片黑色。
完了。
我要死了。
趙元眼神空洞的等死。
不知過了多久,一根藤曼大力甩過來,砸到趙元的腦門,他疼的清醒過來。
「抓住。」
張延去而復返,手攥著藤曼另一頭,剛毅的臉上沒什麼暖意跟耐心︰「我數到三。」
趙元連忙抓上藤曼。
月兌離沼澤以後,趙元就跟做了個噩夢里的夢中夢一樣,冷汗涔涔的,嘴里反復說著「哥」「好人」「救命之恩」等字眼。
「行了!」
張延踩著昏迷的阿戊︰「這個人明顯要害我們,又不能直接出手,在從他身上挖到想要的線索之前,我不能弄死他,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底牌。」
「我救你,只是想他要是再出手,還有你這個肉盾可以擋擋。」
趙元滿心的感激跟驚魂未定都僵住了,他擦掉臉上的冷汗,小聲說︰「還是謝謝你。」
「……」
張延不留情的譏誚道︰「就你這樣的二傻,要是能活著出去,那只會是運氣好,下個任務也是死。」
趙元訕笑了幾聲。
這會兒他怎麼不知道,張延是對阿戊起了疑心,分頭走那時候故意順著對方的套路走,想把他推出來,看對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不管怎樣,張延還是救了他一命。
趙元也看得出來,張延藏不住的焦躁跟冷嘲熱諷,跟林月不相上下。
這是任務遲遲沒完成逼的。
說起來,那個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林月不知道怎麼樣了。
還有陳仰跟拄拐少年,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陳仰活得好好的,就是手背的傷口哪怕換了草藥,也重新包扎過,還是有點感染,導致他發著低燒。
不過這問題不大,快要回去的信念讓他充滿干勁。
陳仰這邊的三人行沒有什麼暗流涌動,挺平靜的到達目的地。
只是……
「周老師,你不是說什麼都不長嗎?」
陳仰指著迎風搖曳的一片綠色︰「怎麼這麼多草?」
周老師走的大汗淋灕︰「是不長菜。」
好吧,那還要拔草,不然看不清土是什麼情形,陳仰說干就干,利索的拔光了草。
這活他熟,小時候沒少干,十分得心應手,還有點懷念。
周老師看得目瞪口呆︰「陳先生,你做過農活?」
「做過。」
陳仰把最後一把草丟地上,發現了一塊凹陷下去的地方,猜就是那了。
不是也無所謂,以那為中心挖。
陳仰拍拍手上的草屑,走到少年那邊道︰「土還好,不是很硬,可我們沒工具,拿什麼挖?」
朝簡低眸一掃︰「你不是有想法了?」
「咳。」陳仰伸腳踢踢土疙瘩。
朝簡把一根拐杖縮回去幾節,丟給他。
陳仰接住,短短的,試了試,還算稱手︰「你找個地方把風,我去挖了。」
周老師看陳仰開始挖土,他也不問,找了個石塊過來幫忙。
幫著挖了十幾分鐘,周老師就說去方便一下,結果這一去人沒了。
陳仰想抓緊時間挖,又覺得周老師為人不錯,他還是停下了現在最要緊的事,喘著氣對少年說︰「你在這,我去看看。」
朝簡沖一個方位抬抬下巴︰「他就在那邊。」
「你看到了?」陳仰驚訝的說,「那他怎麼這麼半天都不回來?」
朝簡不語。
陳仰自己過去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不知道是哪個逃跑的時候帶的化肥,灑的草叢里都是。
周老師趴在地上,頭埋在草里。
吃上了。
陳仰吸口氣︰「周老師?」
周老師嘬手指的動作一停,他遲鈍的從草叢里抬起頭。
陳仰蹲下來︰「你知道自己在吃什麼嗎?」
周老師看看手上的顆粒,眼里恢復了點清明,頓時猶如五雷轟頂︰「我……我這是……我怎麼也……」
「不應該啊,我一直好好的,怎麼就……」
男人渾渾噩噩,悲觀至極。
陳仰聞著他口氣里的化肥味︰「周老師,你听我說,情況比你心里想的要好一些,根據我們的觀察,劉嬸小兒子在中……在得病後活了不少天,就算是李老太,她也不是吃完這東西就立馬出事。」
「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生了病的只要不亂吃別的東西,就會變成植物,那也是一種新生。」
周老師呆呆的看著他。
陳仰的語氣很溫和︰「你想想那些蒲公英,還有李大富家門前的老樹,生命力多旺盛。」
周老師眼里濃重的灰暗淡去了一點,喃喃道︰「是啊,陳先生你說的對,真到了那時候,就當是下輩子投胎成了一棵植物。」
這麼一想,周老師覺得自己的世界豁然開朗了。
陳仰鄭重的強調道︰「記住,千萬不要亂吃別的東西。」
周老師想起了某個片段,臉色變得蒼白︰「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逃出來前我有親眼見過,我不會吃的,我絕不會那麼做。」
陳仰點點頭站起來,聞著味道給他指了個方向︰「那邊還有化肥,你看看能不能找東西裝起來,再找個地方躲好。」
周老師道了謝,垂頭看草叢里的化肥,一邊壓制著翻涌而來的饑餓感,一邊說︰「陳先生,其實這不是怪病,是詛咒吧。」
「不論是什麼,」
陳仰神情認真的說︰「你按照我說的做,都有希望。」
周老師愣怔了會︰「我會的,保重。」
陳仰看周老師去他指的方向吃化肥,半響收回視線望向周圍的蓊蓊郁郁,心里不由自主的蹦出一個讓他不寒而栗的念頭。
島上的植物要都是人死後變的,那多}人。
陳仰想到這,覺得被風吹的掃到他身上的長草都跟人手一樣,頓時就不好了,他正要喊少年走,發現對方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
「你看我干什麼?」少年的目光很怪,陳仰不是很自在。
朝簡把頭偏往一邊︰「你的善心時有時無。」
陳仰抿嘴︰「不能這麼說,沒害過我的,我都願意伸把手,前提是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
「就像李老太,我還想給她施肥……」
話還有一小半沒說完,陳仰倏地說不出來了。
因為少年盯住了草叢里的細碎化肥。
毫無預兆,像是這一刻突然被什麼美味吸引住了,喉結上下滑動,呼吸都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