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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多曬太陽會長高

陳仰一直覺得少年不是個正常人,今晚更加肯定,他就是個瘋子。

少年單腳蹲不下來,又不願意坐地上,就逼陳仰把尸體撈起來,自己模出之前沒拿出來的手機,開手電筒,彎腰湊近。

幾乎跟尸體臉貼臉。

陳仰干嘔著說︰「化肥味道這麼沖,你還敢湊上去。」

沒注意到少年忽然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好了沒?」

陳仰嘴唇抿的蒼白,被他抓著的尸體冰冷僵硬,那溫度順著他的指尖往他皮肉里鑽,血管里的血液都凍住了。

他根本不敢睜眼,頭都不敢抬,很怕看到變成鬼的男孩對他微笑。

腦補是人的本能之一,不受控制。

不多時,少年直起身︰「走吧。」

陳仰正要把尸體放下來,就听他又道︰「等等。」

「鬼,鬼來了?」陳仰要昏過去了。

他在劇烈顫抖,手里的尸體也跟著晃,少年低聲說︰「別動。」

陳仰無意識的停住抖動。

少年再次貼近尸體,他把手伸過去,拇指跟食指捏在一起,像是要從尸體眼楮上捻什麼東西。

似乎那東西極其細微,他沒捻住。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咳嗽聲,李老太醒了,悉悉索索的像是下了床。

陳仰想起茅房里的木頭尿桶,眼皮一跳,李大富忘了把那個放李老太屋里,那李老太要是想解手就不能在屋里,她得去茅房。

以防萬一,陳仰把尸體推給少年,迅速把雜物間的門關上。

不一會,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李老太提溜著煤油燈出來,邊咳邊往茅房那邊走。

茅房在後門外,要經過雜物間。

一片漆黑中有兩人一尸。

陳仰听見李老太咦了一聲,他後背僵直,大氣不敢出。

「院門怎麼是開著的?」

李老太連聲喊,蒼老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有點刺耳的慌亂︰「大富?大富?!大富!」

接著就自問自答︰「大富開會去了,戚姐要開會,領化肥。」

「化肥,化肥啊……」

老人又咳起來,隱隱夾雜著悠長渾濁的嘆息,癟嘴里反復念著那兩個字,听著有些}人。

這一晚島上炸開了鍋。

劉嬸家的小兒子蘿卜頭死了,還死在隔壁李大富家,兩只攥在一起的手里都是化肥。

離奇的死亡讓家家戶戶沒辦法平靜。

陳仰幾人終于見到了戚婆婆。

島上最長壽的老人,一身黑大褂,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干巴巴的,滿頭稀稀拉拉的銀白盤起來梳成髻,她的舉止大氣端莊,儼然就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老了的模樣,沒有半分陰森詭異。

老婆婆不是鬼婆婆,符合島上的歲月靜好畫風。

不過現在沒了兩個隊友,死了一個九歲小孩,這份安寧就顯得格外違和。

島上有老大夫,他被戚婆婆叫來,給劉嬸小兒子又是翻眼扒嘴,又是扎針捏四肢骨骼,拍胸打背,一通尸檢之後說是沒中毒,也沒異常,是中了邪。

中邪這個說法似乎不是第一次有了,很輕易被島民們接受,他們大晚上的全家出動,虔誠的拜拜山拜拜海,對劉嬸安慰幾句,勸她想開點別太難過,孩子已經沒了,日子還要過。

劉嬸抱著小兒子尸體,哭喊著昏了過去。

島上的白事講究老一輩傳下來的風俗,中邪死的,尸體不能進家門,要放在山里,入棺,第二日下葬。

半夜三更,棺材被推開,周圍湊著幾個腦袋。

棺材里的男孩平躺著,雙手放在肚子上面,身上穿著他母親給換的青褂子,新的。

腳上也有一雙新鞋,絨布的,大紅色。

陳仰盯著那紅棉鞋,腳踝竄起陰寒之氣︰「會變成紅衣厲鬼吧。」

趙元牙齒打顫︰「哥,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鬼啊鬼的,說多了,它還以為你想見它,就來找你了。」

陳仰︰「……」

一旁的張延說︰「一個任務里,如果有鬼,那也只有一個。」

「不然現實世界進來掛了的,任務世界掛了的,都能以鬼的方式出來活動,那不就亂套了。」

陳仰後退到坐在石頭上的少年身旁︰「這個世界的鬼也有限制?」

「都說了別鬼鬼鬼的,你們還說個沒完?!」

趙元跟陳仰同時說話,音量蓋過了他,張延跟林月沒听清他說的。

陳仰還想問,既然每個進來的人都有身份號,那會不會每個任務都是同一個世界背景?

算了,張延跟林月才第二次進來,知道的多不了,他隔著外套模模里面口袋的身份號,還是他自己慢慢找答案吧。

月黑風高,看尸夜。

張延把頭伸到棺材里,隔著點距離查看︰「身體看著並沒有異常,像睡著了。」

林月拿著手機照明︰「死尸也不是這個味道。」

「肯定不是中邪。」

站遠點的趙元說︰「也不是什麼病毒感染,花草植物跟海鮮等等都好好的,說明空氣水源沒問題。」

他的眼楮一亮︰「有沒有可能是巫蠱?」

張延︰「不太可能。」

「應該是某種詛咒,只是,這次的不同于我上個任務里接觸到的那種氛圍,表面平淡不凶險,我沒什麼頭緒。」

就是不知道什麼詛咒要活人吃化肥?那兩個新人的尸體也沒找到,白死了。

「不對啊!」

趙元忽地大叫,滿臉奇怪的指著棺材里的尸體︰「就算換了衣服,那口鼻頭發里也總有吧,陳仰不是說化肥的味道很濃嗎,我怎麼一點都沒聞到?」

張延跟林月都是臉色一變。

趙元看到了他們的反應︰「你們也沒聞到化肥味?」

「沒有。」

趙元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是,人多的一方是對的,所以……

他抖著手指向不知何時垂著頭,看不清神情的青年︰「只有你,只有你聞到了那味道!」

接著就又拋出一枚重磅炸|彈︰「你今天中午還吐了!」

本來不想說的,總歸是隊友,哪怕是臨時的,踫一塊也是有緣,可他害怕的還是說了。

陳仰被三道視線詭異的盯著,有點冷,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揣,模到了釘子跟一圈鐵絲。

張延看著他,蹙眉道︰「看來你已經中了詛咒。」

陳仰沒說話。

隔著些距離,棺材里的化肥味道還是飄到了他鼻息里,他的呼吸不太順暢。

陳仰不經意的挪動腿,踫到了冰冷的硬物,是少年的拐杖,緊貼著他的褲子,這讓他有種他也不是一個人的感覺。

陳仰繃著的身子放松了一點,思緒就活躍起來,那男孩尸體從李大富家抬出來的時候,島上的人都來了,里外圍著,嘴都被扒開了,他仔細一回想,發覺他們並沒有露出聞到化肥味,驚慌掩藏的一面。

只是純粹的為劉嬸感到悲痛。

還有劉嬸自己,她也聞不到,不然早就發現了小兒子的異常。

陳仰想到這兒,目光在張延林月趙元三人身上游走,心底冒出一個古怪的猜想。

會不會其實是你們都中詛咒了,只有我是正常的?

那個猜想陳仰沒說出來。

沒有信任的隊伍很脆弱,經不起試探。

「看樣子詛咒確實跟化肥有關,卻不是一中就死,陳仰你也別慌,」張延安撫的說,「找到中詛咒的原因,我們幾個沒中的就能避開,也能想辦法完成任務出去。」

趙元听了張延的一番話穩定下來,看向陳仰的眼神就有些尷尬,他猶豫著走近點︰「哥,對不起,我剛才,我也是怕,我才十八歲,不想死在這里。」

說著就哽了哽,手臂搭上眼楮,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

恐懼跟求生欲逐漸侵蝕著一個正值單純的少年人。

陳仰瞥瞥差不多同齡,卻把腦袋埋在腿間睡覺的少年,一陣無語。

趙元一發不可收拾,哭喪似的,嚎啕大哭。

「死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又來一個!」林月厭煩的冷了臉。

「行了!」張延再次維護隊友,溫聲說,「陳仰,你是早上從死者嘴里聞到的化肥味吧,你回憶回憶當時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陳仰透露了跟那孩子相處的細節。

張延陷入沉思,趙元哭累了坐在地上發呆,林月還扒在棺材邊檢查尸體。

陳仰起身巡視山林許久又坐回去,少年已經醒了,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揉著眼楮。

一下子變得無害。

陳仰看得愣了愣,湊近他問︰「你是不是也沒聞到化肥味?」

少年揉眼楮的動作不停,不承認,也沒否認。

陳仰知道了答案,瞄他半天,用只有他能听見的音量說︰「我對化肥沒食欲,這是你親自幫我檢驗過的,也只有你知道,別告訴其他人。」

少年耷拉著眼簾,眉骨藏在額發投下的陰影里,剛睡醒都沒多少精神,懨懨的︰「你除了在尸體身上聞到化肥味,還聞到了別的。」

篤定的口吻。

陳仰一頓,狐疑的說︰「有嗎?」

少年側頭看他那副迷糊樣︰「要不我帶你到棺材那邊,讓你再聞聞。」

陳仰頭發絲都在抗拒,人也立馬清醒了︰「我想想!」

少年不催促,安靜的坐著。

「想不出來,」陳仰自顧自的說,「似乎我應該是聞到了什麼,就沒具體的記憶,現在多聞幾遍也一樣,描述不出來。」

少年︰「蠢。」

陳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聲驚叫打斷。

「你會說話啊?!」

趙元只听清了那個「蠢」字,不敢置信的瞪著他旁邊的少年︰「我還以為你是啞……」

對方平靜的看了他一眼,他不寒而栗,聲音戛然而止。

張延跟林月都沒投過去目光。

這個少年看不出深淺,性情古怪,離開拐杖就走不了,堪比殘疾,去不了幾個地方,用那張臉倒是能從小姑娘們那獲取信息,但顯然絕不會用。

他們沒必要去花心思,不交好不對敵,無視就好。

再說,還有一天就到任務時間了,他們只想避開詛咒,活著出去。

幾人警惕的守著棺材,等尸體發生異變。

「開會那時候,我跟過去偷听到每家都有訂化肥,按人口訂的,是戚婆婆的意思,大家都听她的。」

張延說︰「明天他們都要往家里拖化肥。」

「那麼多,放哪啊?」趙元嘀咕,「這的人住的都是小院帶幾間屋子,面積都不大。」

「我听他們提到了地窖。」

趙元猛地抬頭看向林月︰「我沒發現地窖!」

林月的表情很難看,她也沒,他們今晚分兩頭模進島上那些人的家里,雖沒全部查探完,一半是有的,卻沒什麼發現。

現在看來,他們漏掉了地窖。

「我看也別挨家挨戶搜了,太浪費時間,就去那個戚婆婆家,」林月有些焦躁,「她讓大家訂的化肥,肯定知道詛咒。」

陳仰望著山中鬼魅似的月影,听趙元說︰「那老婆子要是知道詛咒,那怎麼看到劉嬸小兒子死沒慌?」

「十有仈Ji 跟我們一樣,聞不到那孩子嘴里的化肥味。」

說到這里,張延的視線從中詛咒的陳仰身上掠過︰「她只是有懷疑,不確定,接下來一定會做些什麼。」

趙元打了個抖︰「那我們現在去她家?」

「再等等,凌晨一點左右去,就我們三。」張延對陳仰說,「你們留在這。」

陳仰點點頭︰「行。」

時間一到,張延三人就離開了,棺材顯得尤其醒目,陳仰有種山風變陰風的錯覺,他抱著胳膊搓搓︰「你冷不?」

少年不語,陳仰明目張膽的打量他,運動衣沒自己的厚,領子里面隱約有一點藍色條紋,像病服。

本以為他是從醫院治療完回來的陳仰眼一睜︰「你是偷偷從醫院跑出來的?」

少年答非所問︰「有吃的嗎?我餓了。」

陳仰︰「……」

棺材邊,陳仰把一板女乃片給少年,在他古怪的眼神下解釋︰「我妹妹喜歡吃,她不在了,我總買了放兜里,就吃慣了。」

少年沒問不在了背後有什麼,只是接過女乃片,沉默著摳一片含住。

陳仰自己沒吃,他聞著化肥味,看著棺材,想著躺在里面的尸體,實在是沒胃口。

「我打听到那戚婆婆一百一十五歲,是島上最長壽的。」

陳仰找話題化解緊張感︰「島上九十歲以上的有好幾個,平均都活的挺久,水土很好的樣子。」

山下突然出現了星星點點亮光,正在移動,陳仰騰地站起來︰「不好,有人進山了!」

他沒有耽擱,火速把少年帶到自己早就選好的藏身地。

進山的是醒過來的劉嬸,還有李大富在內的幾個漢子,他們人手拎個煤油燈跟鐵鍬,一路來到了停棺地。

劉嬸踉蹌著撲到棺材上面,哭聲淒厲。

李大富把煤油燈掛在附近的樹上,其他人也照做。

棺材四周亮了一塊。

陳仰往半人高的雜草叢里躲了躲,看到李大富他們都去了一處,嘰里咕嚕了會就開始挖土。

沙沙聲被風一卷,陳仰聞到了土腥氣︰「他們在挖什麼?」

「埋棺材的坑。」

陳仰起了層雞皮疙瘩︰「那怎麼大半夜挖?」

問完意識到這是島上的風俗,跟詛咒有關,他小心撥著草葉盯緊棺材︰「說起來我下午進山里找張延說的那些水缸,順便在那一片轉了轉,看見了不少土包,那應該都是墳墓,沒有立碑。」

少年坐在草上,淡淡道︰「不立碑,不祭拜,死後沒人認領。」

陳仰刷地轉頭看他︰「那不就是孤魂野鬼?」

「看樣子是做了壞事不敢立。」

一定是很老的秘事了,知情的極少,大多都不知道,卻還是遵守不給死了的親人立碑這個風俗,可見戚婆婆的威信之高。

島上的皇太後。

「二子!」

「二子!二子啊!」

「二子!」

「二子!」

劉嬸在喊小兒子的名字,叫魂一般,每一聲听在人耳朵里都像瀕死的烏鴉叫聲,泣血陰森。

陳仰有個毛病,喜歡數數,上島的時候數了船員們搬的化肥,現在數起劉嬸喊的次數,他數著數著,呼吸一滯。

「你有沒有感覺後面有東西?」

少年沒理他。

這不影響陳仰發揮想象力,他神經質的抓抓脖子跟後背,又拍拍兩邊肩膀,還是覺得後背發毛,就在他打算坐到少年前面去的時候,驀地听到一聲巨大響動。

「 」

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那聲響是從棺材里傳出來的。

陳仰想到那是什麼,白著臉望去,棺材蓋飛到了地上,大片大片的白絨從棺材里飛了出來。

劉嬸嚇昏厥了過去,李大富幾人驚恐的丟下鐵鍬跑下山,邊跑邊發瘋的大叫。

炸了!

棺材炸了!

蒲公英!都是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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