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好似格外的冷,眼看著就進了二月,依然沒有回暖的跡象。
渥丹從外頭進屋,凍得手腳緊縮,直沖著火爐去,一面烤手一面低聲與清歡道︰「和你說件新鮮事,剛兒我听小廝說,柳夫人的父親今兒在早朝上被聖上申飭,還被貶了官職。」
清歡正給嬌娘燻衣服,眼看就要換上春裝,冬日的衣服是要收起來,收之前先燻一遍,以防潮著擱起來,等明年再拿出來就已經長了毛。
「為什麼啊?」
「說是他兒子強搶民女,把人家黃花大姑娘給糟蹋了。」
清歡雙眉立豎,喝罵道︰「真是個混蛋!」再一哼,「活該,誰讓他柳家告咱們主子的狀,報應不爽,也輪到他家了。」
「那是他家自作自受,只可憐主子,還要被懿貴妃罰禁足,抄寫佛經。」
渥丹聲音漸次低下,往里屋瞧了瞧。見嬌娘正襟危坐在案台前,奮筆疾書,走了過去。
「主子,累就歇一會兒吧,也不急于一時。」渥丹隨手把一個小手爐放在嬌娘懷里。
手爐外層是用絨布做成的一個繡兜,上面是用彩線繡的並蒂鴛鴦,針腳密密實實,如一層密不通風的牆,是渥丹的手藝。她幾個,屬渥丹女紅最好,嬌娘貼身的東西一般都是她做的。
嬌娘抬起頭,停下筆轉了轉手腕,嘆氣道︰「自進了王府,我就很少動筆,冷不丁一寫,還真有些吃力。」
水香端茶點進來,听了這話笑笑道︰「去歲老太太壽辰,主子連夜的抄經書也不喊一聲累,看來真是比以前憊懶了許多。」
嬌娘不好意思一笑,端過來茶抿了幾口,「如今也不知道怎地,反倒沒了那股勁頭,可能是年紀見長的原因吧。」
水香不免笑她,「主子真是會找理由。」
嬌娘抿嘴笑著,略略低頭,那情態頗有小女孩的模樣。
未幾,清歡拿著衣服進來,平鋪在衣架上,渥丹過去幫她,她邊疊邊抱怨道︰「要我說,懿貴妃忒多管閑事了,聖上都沒有追究什麼,她一道懿旨就將主子禁了足,也不問問原委,就像是主子錯似的。」
水香立即瞪了她一眼,嚴肅道︰「越發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誰你都敢議論。」嚇唬她,對著她的嘴比了個剪刀,「小心割了你的舌頭。」
清歡怯怯一哆嗦,繼而嘻嘻一笑,「這不就是只咱們幾個嘛。」
水香給她個白眼,伸出手指捅捅她腦門,「你以為關起門就安全了?」說著眼神往屋外瞟去,隔牆有耳。
留下來的可意不必說,就是初禪,她們也不放心。
清歡吐吐舌頭,這回把聲音壓得極低,「我這不是替主子叫屈嘛,這一道禁足的旨意下來,本來和主子無關,也變成有關了,現在外面都說的可難听了。」
嬌娘雙手捧爐,漫不經心的摳著針腳,「怎麼難听?說說。」
她這一問,清歡反倒語塞,不敢往下講。
期期艾艾了半天,道︰「主子還是別知道的好,太難听了。」
嬌娘直視她,用一種逼迫的眼神,「說。」
她目光如炬,不容置喙。
清歡咽一咽口水,才吞吞吐吐道︰「外面都說,主子恃寵生嬌,仗著王爺寵愛,胡作非為,還……」
「還什麼?」
「還殘害人命,還有更胡扯的,說是柳氏死之前就已經懷上王爺的孩子,您是因為嫉妒,才……」
清歡越說腦袋低的越很,到最後已沒了聲音。
嬌娘輕輕用墨汁沾了沾筆尖,紅唇微微勾起,「現在外面個個都罵我是毒婦吧?」
水香怕嬌娘吃心,勸道︰「百姓愚昧,總是听風就是雨,主子別往心里去。」
停一停,再道︰「不過,奴婢剛剛打听到,前幾日大花側妃進過宮。」
嬌娘手一滯,一滴墨汁頃刻洇在宣紙上成了個黑點。
嬌娘蹙眉,抓起紙張揉成一團,扔在一旁。
到晚間,嬌娘剛要熄燭就寢,就听見外面響起拍門聲,忙讓人去查看,回來人說,王爺在外面。
嬌娘不得不更衣迎接,「王爺怎麼來了,嬌娘還在禁足中,要是讓懿貴妃知道,恐怕經書又要抄的沒完了。」
也不讓他進房,直往外推。
贏徹听她說話的語氣帶著抱怨,只是輕輕笑笑,就半抱半摟將人帶進了屋。
「殿下,嬌娘在禁足中哪,懿貴妃親自下的命令。」嬌娘提醒他。
屋里仍燒著地龍,嬌娘抄寫佛經時,唯恐她冷,又在屋里加了紅蘿炭,燒的正旺,偶爾發出輕輕」 啪」的聲音?
紅蘿炭是宮里專用的炭,即便賜給哪個皇子王府里,也有一定定數,因不常得,所以送過來一般只給嬴徹用。
這回嬴徹又全賞了她。
嬴徹剛回府,一路就進了關雎閣,來往匆忙,他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
沒多說,解了氅衣隨手扔給王佔,然後拉嬌娘到床上說話。
嬌娘故作嬌弱,伸著胳膊給他看,「殿下,嬌娘的胳膊都要折了。」
嬴徹知她矯情,笑著給她揉一揉,「和你說個事。」
「嗯?」
「本王要出趟門,你在家里要听話。」
嬌娘先是一怔,就在那一剎那,心不知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余下只剩慌亂。
「殿下什麼時候走?」連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贏徹道︰「後天就啟程。」
「這麼快。」嬌娘呢喃一句,也不知為何,她心里突然涌上一疊疊的恐懼。
嬴徹叫她臉色不好,道︰「本王很快就回來。」
話音一落,嬌娘雙手牢牢抱著嬴徹的腰。
看著他的眼神,無助而懇求,「殿下,別走。」
這一刻,她竟覺得自己這麼依賴于他,不為別的,而是沒由來的恐懼。
上一次他離開瑞王府,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那是她沒法克服的恐懼,就好像,要是嬴徹離開,她又會葬身在火海中。
家常的粉霞錦綬羅裳薄薄的披在她的肩上,露出鎖骨一痕,嬌娘眼中噙著驚慌的眼淚,死死盯在他的臉上,「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