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長命鎖是她找銀匠做的,特意在一面上刻著百歲,一面上刻著安康,就連那紅繩也是她親自搓的,也是她親手戴在小孫子脖子上的。
李媽媽如深秋枯樹上搖搖欲墜的黃葉,被北風經過,終是抓不住最後一點樹枝的挽留,落入漆黑黏濕的土地上,被來往的人踐踏的體無完膚。
她的眼神中再無光亮,如一句沒有魂魄的行尸走肉,頹廢而低迷,「是我一個人做的,沒有人指使我。」
嬌娘一口血梗在喉嚨處,著急道︰「你胡說,若沒有人收買你,那我問你,你給你小兒子娶媳婦時買的房子鋪子的錢是從哪來的?你別告訴我,你一個月幾兩銀子的月俸就能攢出那麼大份家業來。」
李媽媽一時無言,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
花錦堂身子往前傾,逼視著李媽媽,「我問你,既然你說沒有人指使你,那你為什麼要害死三姨娘?」
李媽媽沉思片刻,眼色一亮,道︰「就是因為錢,我家二小子成婚,媳婦娘家那面諸多要求,說不給置辦齊了就不答應這門婚事。我急需一大筆錢,就想著跟了三姨娘這麼多年,向她借些,先把他們小兩口的婚事給辦了再說,可三姨娘卻和鐵公雞一般,一個銅板都不借。」
「你就是因為錢才起了殺機?」
「平日里三姨娘娘家弟弟隔三差五就來打秋風,三姨娘哪次都不含糊,隨隨便便就出手一千幾百兩,我伺候她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不過向她借點錢她就這麼不通人情。她不仁,我不義,正好趁著她生病,我便每日偷偷給她下藥,等她一死,便拿了她的錢回去置辦婚事。」
紀氏在那假惺惺的傷心,「哎,三妹妹真是可憐,為了區區幾百兩銀子,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你這奴才,真是心狠,殺人偷錢,壞事都做盡了。」
李媽媽頭也不抬,「奴婢對不住三姨娘,只求速死。」
紀氏覷向花錦堂,道︰「老爺,既然她都已經承認了,那就速速將她正法,也好告慰三妹妹在天之靈。」
「不行!」嬌娘不明白為什麼事情突然有了轉變,明明李媽媽就要說出幕後指使了,她不甘心,「這件事還有很多鬧不明白的地方,李媽媽只是個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奴才,她怎麼能知道藥方子上有雄黃,又怎麼知道加重雄黃藥量可以讓人致死。」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過三姨娘的藥方,認識雄黃兩個字,也知道雄黃食用多了可以毒死人。」李媽媽對此卻供認不諱,將一切罪責都攬。
「你撒謊!」嬌娘既憤怒又焦急。
紀氏畫得精致的遠山眉舒展開,眼楮注視著花錦堂,留個側臉給嬌娘,「五姑娘怎麼就認死理,難道非得李媽媽供出個人你才罷休?」
嬌娘也將視線轉到花錦堂身上,他是她心里最後一根火苗,只要他能追查下去,一定可以從李媽媽口中逼出是紀氏主使。
所有人只等著他發話,花錦堂沉思良久,看了看紀氏,又看一眼嬌娘,他凝著嬌娘的眼神中有絲絲苦楚和歉意,等得仿佛經歷了一個春秋,方張開口,「既然她都已經親口承認——」
嬌娘心口一疼,抑著熱淚在眼眶里打轉,驟然朝李媽媽叱道︰「李媽媽,你昨天親口指證是紀氏指使你下毒害我姨娘,為何到了今天卻改口,是不是有人威脅你不讓你說出真話?」
「嬌娘,你太放肆了!」花君逸站在紀氏身後,像她的頂梁柱一般。
有兒子做支撐,紀氏的腰板更硬,斜飛著嬌娘,「嬌娘,你這話是沖我來的,你是想說是我指使李媽媽給你姨娘下毒害她?」
「我是听李媽媽前言不搭後語,想將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婉娘是紀氏另一根頂梁柱,「她都親口承認了,還不清楚明白嗎?嬌娘,你少在這里借題發揮,我看你就是想將屎盆子扣在我母親身上!這一早上就看你在這上躥下跳,你還有完沒完了?」
二姨娘坐在紀氏下首,她站起來,走到嬌娘身邊,拍拍她的背,「五姑娘,她婆子昨晚不過說了幾句瘋話,你怎麼就听到心里去了?大夫人是什麼樣的人,闔府里誰不知道,那可是個菩薩心腸的人啊,怎麼會害你姨娘啊。」
婉娘冷哼,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听風就是雨,連瘋話都相信,我看你也是瘋了。你還不老老實實的坐那,一個庶出,這麼多人在這,輪得到你說話!」
嬌娘急紅了眼,怒道︰「怎麼輪不到我?庶出又如何,她害死的是我姨娘,我就有權利過問!」
老太太沉聲道︰「行了五丫頭,不要鬧了。」
花君逸指著嬌娘,「她現在是越來越沒有規矩,真該好好管教,一家人就在這看她一個人鬧。」
蘇卿音沉吟半天,聲音輕輕的,「也不怪五妹妹,這件事確實還有疑點——」
「你懂什麼!」花君逸側頭橫她,「少插嘴。」
嬌娘淚如雨下,淚珠凝結成氣形成一層氤氳,將眾人的樣貌模糊不清,她的目光緩緩的將所有人一一掠一遍,忽然覺得自己就是春日里最後一片雪,隨時都要被日光稀釋。
最後,她死死的盯在花錦堂的臉上,「父親,難道你就想這麼將姨娘的死蓋棺定論嗎?」
紀氏拍案而起,「那你還想怎樣!」
即便是她一個人在戰斗,嬌娘也要據理力爭,「我要查清楚到底誰是害死我姨娘的真凶!」
「她都承認了,我不明白你還想查什麼!你姨娘已經死了,難道你還想把她從棺材里揪出來,問問她是不是有借錢這件事?」
「姨娘死了,是死無對證,但是可以查李媽媽那筆錢的來源,看是不是真的是她拿走了姨娘的錢。還有那包雄黃,也可以查一查是不是李媽媽買的,還有——」
紀氏厲聲打斷,「還有什麼,夠了,她親口承認的事,還有什麼好查的?」
嬌娘沉肅有力,聲音因激動而變得撕裂,「難道她一面之詞就可以完全相信,還是大夫人怕再往下查真的會查出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