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下意識就想拒絕這門婚事。
再一細想,這門婚事就更不能答應了。
一來,她從來都沒想這麼快把女兒嫁出去,龍家的那個規矩,她哪怕知道女兒不成器,或許沒什麼希望。但也不想就此放棄。二來,就算女兒要嫁人,那也是從北境之中挑選名門世家,而不是胡亂把這女兒嫁到萬里之外。
離得這麼遠,女兒受了委屈她都趕不過來。
「你放心,我會攔著你爹的。」
听到母親的話,龍暖暖微微安心。
齊氏和女兒分別之後,再回到房中時,心里就思量開了。等龍玉出來,她含笑迎上前給他擦頭發︰「是個什麼樣的年輕人?」
「長相好,武功好,酒品也好。」龍玉在北境中少有知己,如今好不容易踫上一個,自然格外興奮。
落到齊氏耳中,心底沉了沉。試探著問︰「要不要約他到家里來喝酒?」
「不用。」龍玉一口回絕︰「那小兄弟是個灑月兌之人,不喜拘束。你們母女在此,他肯定放不開。這就不妙了。」
听了這話,齊氏笑逐顏開︰「既然有緣,那就多聊聊。畢竟,等回了北境之後,就不便相見了。」
「不說那些。」龍玉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投契的人,不願意想離別的事。他喝了酒,困意上來,躺上床就睡了過去。
齊氏悄悄溜出了門,找到女兒︰「你爹沒那意思,別多想了,安心回去睡。」
龍暖暖緊皺的眉頭並未松開︰「娘,你能不能多拿點解藥?」她看了一眼齊氏身後︰「萬一爹知道了風氏母女的事,對咱們可不妙。」
「你以為我不想麼?」齊氏恨得咬牙切齒︰「那賤婢的女兒精明得很,無論我如何試探,她就是不肯松口。眼皮子淺的玩意兒,若不是我有求于她……我一定要殺了她們。」
龍暖暖心里焦灼︰「娘,我們能不能把她們捆來逼問解藥?」
齊氏也有過這樣的打算,但龍玉來了,暫時不宜亂動。
楚雲梨一身酒氣回去,剛進院子,就看到樹下坐著一抹修長的身影。
「你還知道回來?」南風的語氣酸溜溜的。
「出了點意外。」楚雲梨不自在地模了模鼻子︰「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南風輕哼一聲︰「你都沒回來,我怎麼睡得著?萬一你被小妖精勾走了,我找誰哭去?」
楚雲梨含笑上前,從身後擁住他︰「我好困。」
南風轉身將她扶住︰「你都從花樓出來了,怎麼還喝這麼多的酒?」
楚雲梨是真的困,迷迷糊糊洗漱,後來倒頭就睡。南風任勞任怨地照顧。
一夜無話,楚雲梨再次睜開眼,眼前一片黑,里面露出一絲光亮。鼻尖聞到了淡淡的檀香。
有只手蓋在她的眼楮上,楚雲梨伸手拿開,看到外面燦爛的陽光,道︰「什麼時辰了?」
南風收回蓋她眼楮的手,翻了一頁書︰「剛到午時,你餓不餓?」
這麼久沒吃,自然是餓的。丫鬟送來了飯菜,兩人隨便吃了點。期間南風好幾次偷瞄她,等到碗筷撤下,他直接問︰「昨晚你跟誰喝的酒?」
楚雲梨眨了眨眼︰「跟龍玉。」
南風愣了一下︰「他也來了?」
楚雲梨頷首,把昨日的事說了一遍,道︰「他還約我明日晚上再喝,到時你跟我一起吧!」
「這還差不多。」南風終于滿意,道︰「他會不會想選你做女婿?」
兩人才見一回面,最多是有些好感。應該還不至于……不過,再相處下去,可就說不準了。
風意不知此事,楚雲梨也沒告訴她。
當初二人相約白首,想來感情挺深。風意那時身懷有孕,選了個楊重寧做假夫君……當年應該還沒放下,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後來那些年里,風意身邊還是沒有其他人。就是不知道這份感情是越來越深,還是早已淡忘。
最近采石場那邊又出了點事。冬沁找不到靠山,只能回去干活,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每日采不了多少石頭,工錢很少,美貌也被磨損了大半。
與此同時,紅姨娘對著楊重寧是越來越不耐煩。
一開始,她從來都沒有提過要出去的事,可後來見楊重寧始終沒有動靜,忍不住就提了提。楊重寧做夢都想出去,只說自己在想法子。
可好多天過去,不見楊重寧送消息離開,紅姨娘每日還得分一半的方才給他。
以前紅姨娘是他的附庸,現如今二人的身份調轉。紅姨娘吃不飽飯,還要干活,終于忍無可忍,直接逼問他送消息的進度。
都說樹倒猢猻散,楊重寧如今想找個人幫自己的忙簡直難如登天,連信都送不出去,更遑論其他。
「你到底送出去了沒有?送給了誰?」
紅姨娘跟在他身邊多年,對他的那些友人也有所了解,心底里扒拉了一遍,大概有兩位可能出手幫忙。
楊重寧看著佳人溫婉的神情不在,變得凶神惡煞,再次感慨了一番世事無常,道︰「消息沒送出去。」
紅姨娘︰「……」
她尖聲道︰「都這麼久了,你竟然還沒有找到人幫你送信?那你一天天躺在這里做什麼了?」
簡直就是個廢物!
她沒怎麼說,但就是那個意思。楊重寧听出來後,面色鐵青無比︰「紅兒,你有法子,可以跟我說。」
紅姨娘能有什麼法子?
她轉身就走。
不走不行,再留下來,她怕自己忍不住要揍人。
都走到門口了,她回頭道︰「這些天姐弟倆都沒吃飽,冬沁那一雙兒女,往後你自己想法子養活。還有你……」她上下打量︰「我看你行動自如,傷勢就算沒有痊愈也無大礙了。我的飯不會再分給你!」
語罷,拂袖而去。
楊重寧坐在原地,臉色黑如鍋底。
他外傷已痊愈,但內里破敗無比,武功盡廢,徹底變成了一個帶著暗疾的普通人。
干活也不是不行,可他高高在上多年,壓根不願做這麼低賤的活。
「紅兒,我正在跟一個小工頭來往,最近頗為投契。他可能會幫我送信……」
紅姨娘等了許久,早已沒了耐心,不願再相信他,像是沒听到這話一般,頭都沒回。
楊重寧沉默下來。
紅姨娘說到做到,當日傍晚真的不再給他送飯,自己把一碗飯吃得精光。
楊重寧最近都是這個時辰吃飯,看到紅姨娘母子三人吃得香,他的肚子也不爭氣地開始叫喚。不過,三人真的沒有給他留。邊上冬沁的兩個孩子臉色蒼白︰「爹,我餓。」
小的那個已經開始哭了。
楊重寧嘆了口氣。
當日夜里,楊重寧都沒睡著,邊上兩個孩子一直都在哭,紅姨娘听得煩,翻身坐起,怒道︰「再哭就給我滾出去。」
這一回,兩個孩子哭都不敢哭了,只輕輕啜泣。
楊重寧不悅︰「你別這麼凶,要嚇著孩子了。」
紅姨娘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只是這些年都一直沒有在楊重寧面前發作而已。如今不用掩飾,她再不忍耐,嘲諷道︰「那是你的兒女,就算嚇著了,又與我有何關系?」
楊重寧沉默下來︰「紅兒,以前的你溫婉善良,如今怎麼變成這樣了?」
「這都是被你逼的。你還嫌棄我?」紅姨娘怒吼︰「楊重寧,你連妻兒都護不住,反倒要讓我們來照顧你。你個廢物。」
「住口!」楊重寧動了真怒。
「我偏要說。」紅姨娘大吼︰「你不能把我們帶出去,就是廢物。你要是不愛听,大門開著,沒人攔著你。」
這麼吵,睡是睡不成了,楊重寧干脆起身出了門。
夜里的采石場到處都是蟲鳴聲,楊重寧佝僂的身子走在其間,忽覺天地茫茫,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一定要出去!
可是,那些人都不肯幫他帶信。都說財帛動人心,如果有足夠的銀子,或許還有一絲機會,可他早在進來時就已經被人搜光了全身,連一身體面的衣衫都沒留。
楊念意那個死丫頭太狠了。
「呦,睡不著嗎?」
听到熟悉的聲音,楊重寧還以為自己是做夢。下意識回頭,就看到不遠處石頭上悠閑靠著的縴細女子。
「念意?」
楚雲梨笑了笑︰「我听說紅姨娘最近和其余幾個工頭走得近,她好像也升了異心。所以,特意來好心提醒你。」
楊重寧︰「……」這種好心,不要也罷。
「念意,你從小到大,我沒有虧待過你,你能不能看在曾經我照顧你長大的份上放過我這一回。」他神情殷切︰「只要你放我走,我保證一輩子都再不出現在你的面前。」
「你養我小,我該養你老嘛。」楚雲梨振振有詞︰「放你出去獨自一人,我可不放心。這采石場人多,你出點事,我立刻就能知道。所以,你還是留在這里的好。」
楊重寧並不想要她的這份孝心,短短幾句話間,他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她不會放自己走。
如果僅憑著采石賺銀子還債,能他們一行人這輩子都別想出去。只要想一想,楊重寧就覺得前路無光,心頭都有些絕望了。
「念意,你干脆直接告訴我,你還會不會放我出去?」
聞言,楚雲梨偏頭看他,曾經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此時佝僂著身子,像是六旬老人。
「會。」
听到這話,楊重寧眼楮一亮,急切地上前兩步︰「多久?」
楚雲梨笑吟吟︰「等你七十歲,我就放你離開。」
楊重寧︰「……」人到七十古來稀,不練武的普通人活到七十都難。他身子破敗成這樣,又缺醫少藥,活得到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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