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先告訴老夫,求見燕王所為何事。」
一番交談後,見韓皎始終閃爍其辭,林翁和藹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你若不說明白,老夫便不會干涉此事。」
韓皎垂眸,思忖須臾,目露哀傷,抬眼看向林翁︰「老師本就不該牽涉其中,是學生唐突了,學生這就告辭。」
林翁目光一軟,又恢復慈和的態度,嘆道︰「老夫只是擔心你貿貿然求見燕王,救父不成,反引得燕王不悅,是以想詢問清楚。」
韓皎心中酸澀,他不想把發生的事和自己的計劃全都告訴林翁,就是怕把林翁變成自己的同謀。
萬一自己出師未捷,再牽累老師,那可真叫個雞飛蛋打。
所以,林翁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多了,他幫忙也不是,不幫也不是,不如此刻直接拒絕韓皎。
「學生並非想去懇求燕王出手救父,而是想登門為燕王獻策。」韓皎直言道︰「此事涉及三法司密案,故不能對老師明言。」
林翁怔愣須臾,看出韓皎是打定主意不想牽累自己,淡淡嘆了口氣,猶豫片刻,忽然目光堅定地開口︰「明日,燕王會入宮,听學士講讀經史,老夫尋機會,替你去求一份邀貼。」
韓皎一驚,震驚又感激地看向林翁︰「學生如此辜負厚意,老師何必……」
「不必說了。」林翁抬手打斷韓皎的推月兌,正色道︰「你尚且年少,那點小心思,在老夫面前是藏不住的,我知道,你是不想連累我。」
韓皎被戳穿心事,頹然閉上眼,稍壓下心中酸澀,抬頭望向林翁,嗓音微啞地開口︰「韓皎一介狂生耳,如何當得起老師如此厚恩?」
林翁望著韓皎,良久,輕聲道︰「老夫頭一次在文牘房與你交談時,就覺得你這秉性甚是親切,竟與吾小兒有幾分相似,同樣的少年早貴,同樣藏不住一腔傲氣,以至罔顧人情世故,四處踫壁……」
說著,林翁搖了搖頭,低頭揉了揉雙目,悄悄失去眼角淚水。
听聞此言,韓皎心尖仿佛被人一擰,酸澀難忍。
早前就听說過,林翁從前有個兒子,出了名的少年才俊,只嘆造化弄人,春闈前一年去蜀地游歷,中途突染疾病,竟然年紀輕輕就過世了。
未曾想林翁對他的親厚,竟是因為他的秉性,讓林翁憶起了早逝的兒子。
韓皎站起身,對林翁深深一揖︰「學生愧不敢承此厚意,唯願往後,以子之禮,侍奉我師。」
上書房,午牌十分。
先生已經講完一堂經史,皇子們放松地靠在圈椅里,閑談起來。
「六哥,明兒個打獵,你真不去啊?」謝靖滿臉寫著不開心。
正心不在焉看書的燕王把手里的書丟在桌上,沉沉嘆了口氣,沒好氣地回答︰「你問八百遍了。」
「那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謝靖用特殊的撒嬌方式要挾道。
「這可是你說的。」燕王一個眼刀斜過去︰「明兒你要敢出宮……」
「別別別!」謝靖立即反悔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好心好意勸哥散散心去……」
「八哥,你是上回打獵輸給六哥不服氣,才想拉著六哥再去獵場比一回呢吧?」謝安絲毫不留情面的揭穿謝靖的小九九。
「胡說!」謝靖趕忙捂住謝安叭叭叭的嘴。
燕王眉頭越皺越深,每次入宮,陪幾個傻弟弟鬧一鬧,原本都挺開心,可此刻,邊關那案子沉沉壓在他心頭,叫他一刻不得輕松。
他轉頭問兩個弟弟︰「老九呢?」
謝安回答︰「九哥還在養傷呢。」
「好嘛,挨幾下板子,就讓他逃這幾天學,這麼下去,九弟還不得挨板子挨上癮?」燕王轉頭看了眼站在遠處的太監。
太監立馬小跑上前待命。
「你去南三所把我弟叫過來,就說我讓他來上書房考較功課。」燕王嚴厲地吩咐。
「是。」太監領命快步出門去了。
等了好半會兒,太監才把九皇子領進上書房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燕王疑惑,就見謝奪帶著一腦門細汗走進來,往圈椅里一座,長長舒了口氣。
燕王臉一沉,問太監︰「你是從院里把這小子找來的,還是從蹴鞠場上把他拉下來的?」
謝奪眼神一凜,趕忙一臉虛弱地癱軟在椅子里,假裝自己傷重未愈,沒有踢球嫌疑。
太監嘻嘻一笑,替九皇子遮掩道︰「殿下方才在床上歇著呢,奴婢在外間等殿下穿衣洗漱,耽擱了時辰。」
燕王也不再追究了,轉頭看向弟弟︰「手還疼麼?」
謝奪立即把左手伸給六哥看,表示還沒完全消腫,至少得再逃七天學。
燕王一看弟弟左手紗布外露出的手指上,還有蔓延的青紫瘀血,心里登時一驚,沒想到這回打得這麼重,也不知是哪個不懂事的太監下的手。
但他還是如往常一般,嚴厲地抬眼一瞪弟弟,冷冷道︰「該!」
謝奪一收手,冷漠回應︰「從此恩斷義絕。」
「我還不好意思承認有你這麼個弟弟。」燕王一臉怒其不爭︰「那篇策論,是上回經筵的時候先生布置的吧?一個半月過去了你還沒動筆,臨了去騙人家新來的庶吉士?我真替你羞死了!」
謝奪被踩了痛腳,超凶地反擊︰「我這可是頭一次挨父皇的板子,哥你當年還在宮里的時候,手被打得那幾乎就沒消過腫,說得好像就我一個人抄過策論,難不成你當年都是因為搶弟弟小糖糕吃挨的板子?」
「是搶弟弟策論抄,才挨的板子。」被剝削多年的謝靖深有體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猶豫年紀小,沒跟六哥一起當過壞學生的謝安,笑得不能自已︰「六哥您也抄策論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王緊繃地臉也忍不住笑出來,仍然態度堅決地反駁︰「我也沒說你抄策論丟人,我是說你傻乎乎地抄人家庶吉士策論,父皇疼你,你若是抄自家兄弟的,哪至于挨這頓毒打?」
謝奪本想反駁,卻突然听見身後傳來侍講先生清嗓子的聲音。
又有先生來授課了,兄弟幾個立即端正坐姿,停止閑聊。
這堂課是林翁授業,內容不多,林翁講完後就讓皇子們自由探討,加深領悟。
趁皇子們低頭看書,林翁走下書案,緩步踱到燕王身邊,低聲開口︰「微臣有一不情之請。」
燕王一愣,合上書,轉身仰視站在身旁的林翁︰「先生請講。」
林翁彎腰湊近燕王耳邊,小聲提出請求。
燕王听完有些疑惑,看向林翁︰「他是您的門生?」
林翁頷首︰「是。」
燕王眨了眨眼︰「他要給本王獻什麼策?有關何事?」
「微臣不知,只是代為傳話。」
燕王滿臉納悶,點點頭,剛準備答應,又補問了一句︰「他叫什麼名字?」
林翁低聲回答了。
不料燕王陡然一驚,失聲問道︰「韓皎?就是今年那個年紀最小的進士?」
林翁嚇了一跳,沒想到燕王認識韓皎,看燕王神色,似乎有些不悅,一時驚得林翁張口結舌。
他尚未來得及回話,一旁九皇子居然也驚訝地側頭看過來,朗聲問︰「你們在說什麼?」
燕王一斜眼︰「念你的書去。」
謝奪把書一丟,追根究底地逼問︰「你們問韓皎作甚?」
燕王納悶道︰「你也認識韓皎?」
「那篇策論就是他寫的。」
燕王詫異地睜大眼,腦中又回想起那日壽宴中,月色下那狂悖少年的容顏,半晌,笑道︰「真是冤家路窄。」
謝奪正色道︰「你不會想找他算賬,替我報仇吧?」
燕王斜一眼沒有自知之明的弟弟︰「不是我要找他,是他求見我,特地托楊大人來遞話。」
一旁謝安听見了,轉頭好奇道︰「小白先生求見六哥作甚?」
想起小神童上回嫌棄自己,說寧可巴結燕王的那些話,謝奪臉色一沉,側眸警告六哥︰「不許你見他。」
燕王來了興致,笑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謝奪的小霸道脾氣又上來了。
謝靖笑道︰「咱六哥公務繁忙,楊大人,您讓韓先生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你也不準見他。」謝奪一個眼刀定住謝靖。
「我也不行?」謝靖笑道︰「為什麼?難不成只準韓先生給你獻策論?」
謝安歪著腦袋好奇道︰「小白先生不能給你寫策論了,還不能換條路子來找我們嗎?九哥你該不會是嫉妒了吧?」
「胡鬧!」謝靖喝止弟弟童言無忌,「你小子小小年紀,說話怎麼……」
謝安嚇了一跳,癟嘴吐了吐舌頭,卻不料謝靖忽然抖著眉毛,笑看向謝奪,調戲道︰「怎麼這麼一針見血呢!」
「滾。」謝奪雷霆震怒︰「那小子就是個小災星,你們愛見見去!」
兄弟幾個一陣大笑。
一旁坐立難安的林翁這才松了一口氣,他還想替韓皎試探燕王態度,便尋了由頭為燕王答疑解惑,一講就講了許久。
謝奪酸唧唧地用余光觀察林翁,發覺他對待六哥,比從前對待自己更加用心。
翰林院的官員,果然更想巴結六哥麼?
從來沒受過冷落的九皇子,頭一次感受到人間真實,忽然出聲打斷林翁的教授,翻開書本,第一次主動提了個問題,強行暗示林翁來照顧自己。
然而林翁此刻一心都撲在燕王身上,听完九皇子的提問,立即言簡意賅的給出了解釋,轉頭就繼續給燕王授課。
謝奪︰「……」
這老頭越來越不把他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