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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s謝奪落坐後不久,年紀最小的十皇子謝安,趕在卯正時分,匆匆踏入上書房。

跟侍講先生打完招呼,謝安去第二排坐下,揉了揉惺忪睡眼,轉頭看向隔壁桌一臉漠然的某危險同學︰「九哥,昨日講到哪了?」

不等謝奪答話,第一排的八皇子謝靖猛然回過頭,兩眼放光,抬手唰唰唰就給弟弟的課本翻到了今天的授課內容,並給了兩個弟弟一個鼓勵的眼神。

看來這位學霸並不責怪弟弟們沒跟他一同坐在第一排。

真是個心大的哥哥。

這間課堂總共就擺了兩排長長的桌案,每排有五張座椅,謝靖一個人就佔了一排……

「小白。」

正暗暗觀察皇子們的一舉一動,忽然听見林翁的輕聲呼喚,韓皎趕忙抬頭待命。

林翁吩咐道︰「你也入座罷,老夫若有講得不夠細致之處,請你替諸位殿下解惑。」

韓皎一驚,難以置信地注視林翁。

他一個庶吉士,能跟皇子坐在一起嗎?

電視劇里可不是這麼演的。

一陣沉默。

韓皎的遲疑,引起了皇子們的注意。

韓皎立即調勻呼吸,面朝林翁微一頷首,轉身繞過書案,朝三位皇子一揖,便壯著膽子往第一排謝靖身旁走去。

「先生且去指點他二人罷。」謝靖用拇指朝身後指了指兩個不成器的弟弟,笑道︰「今日這篇,我一早通讀過了,並無困惑之處。」

這學霸居然不需要私人輔導服務。

韓皎把邁出的腳收回來,目光緩緩移向後排兩位學渣。

後排的謝安立即乖巧地抓住自己和九哥之間的那張座椅,往後一拉,回過頭,對韓皎做了個請的姿勢,十三歲的臉上揚起天真友善的笑。

于此形成鮮明對比九皇子謝奪始終一手托著側臉,垂眸盯著課本,長睫耷拉著,俊美的容貌絲毫沒能削減他渾身透出的冷漠。

雖然知道此時的謝奪並不是個可怕的人,韓皎還是擔心自己給這終極boss留下糟糕的印象,小心翼翼繞過後排,走至中間座位。

因為心中的防備,他下意識把圈椅拉近了謝安,剛欲落坐,一旁某雙拒人千里的長睫,陡然一掀,一雙深茶色眼瞳凌厲地掃向韓皎側臉。

千鈞一發之際,韓皎做出了正確判斷︰把手里的圈椅反滑向謝奪!

讓終極boss受到不公正待遇,那不是找死嗎?

這種時候,當然要靠謝奪近一點,方便boss隨時提問。

落座後,余光察覺boss的眼睫再次漠然地垂下去。

警報解除。

還好這節課討論的是孟子萬章上篇,韓皎早就惡補過,用不著擔心被皇子們問住。

事實上皇子們並沒有向他提問,也沒有空暇提問。

林翁一直侃侃而談,書本上簡單一段對話,他並非只解釋對話的含義,還會列舉其他典故來印證聖人的回答,並且引申到為人處世的方方面面。

孟子有一段原文說的是︰舜的父母和弟弟多次合謀,想要殺害舜,以奪取舜擁有的一切,而舜死里逃生後,非但沒有報復父母兄弟,反而把謀害他的弟弟封為諸侯,雖沒有治理國家的權利,但能享受富貴榮華。

這段對話中,孟子的回答,就是要以仁愛消弭親人間的怨恨,以德服人嘛。

韓皎一直以為,林翁講解這段時,會說一些仁義道德之類的場面話,就是那種放在現代社會會被群嘲的假雞湯。

出乎意料的是,林翁沒有強調舜的仁義,而是談論謀害事發之後,舜極力抓準弟弟對自己的愧疚,以德服人,從而放大弟弟心中對他留存的兄弟情誼。

林翁說,現實中,很多時候不可能達成你死我活的局面,這種處事之法,能夠化解生活中一些尖銳矛盾。

這個角度的講解分析,刷新了韓皎對士大夫的認知,竟然敢拿聖人之言活學活用,難怪皇子們听得津津有味。

因為沒有下課鈴,林翁一直講到嗓子不太舒服才停下,讓皇子們自行溫故探討。

萬萬沒想到,災難會在這課間休息時段找上門。

「我有個問題,想向先生求教。」前排的謝靖忽然轉頭看向韓皎。

這學霸不是不需要私人輔導嗎?

「殿下請講。」韓皎微笑回應。

謝靖似乎略顯猶豫,頓了頓,才誠懇地對韓皎道︰「先生認為,‘伏虎而不以柙,禁奸而不以法,塞偽而不以符,此賁、育之所患,堯、舜之所難也。故設柙,非所以備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與亞聖的以德服人,可以並存嗎?」

韓皎︰「……」

什麼伏虎?什麼怯懦?

《孟子》里有這段話嗎?

你小子是來砸場的吧?

見韓皎忽然睜大眼楮,謝靖以為他听出自己的疑問有冒犯亞聖之嫌,趕忙解釋道︰「我只是有些疑惑,韓非子之說與孔孟之學,是否能夠取精華而相合,讓萬方子民化畏懼為誠服呢?」

韓皎︰「……」

法家?

這題超綱了。

這不尋常的沉默,引來了韓皎身旁兩位皇子的目光。

謝安一臉好奇地等待著小白先生為八哥解惑,而另一旁的謝奪……

韓皎能確定,謝奪這小子的目光並不是疑惑,他分明在用狐疑的眼神斜斜盯著韓皎。

趕緊回答。

得立即回答!

「殿下的想法著實令微臣驚異。」韓皎嘴角揚起平易近人、博學深邃的微笑,淡然注視謝靖道︰「您是想問微臣,兩者能否並存,還是對前者學說有異于先賢的想法?」

得先多套點話出來,想辦法弄明白那句法家學說的具體含義。

「我並不敢對先賢學說妄加評斷。」謝靖嗓音小了,顯然擔心自己的胡思亂想有悖聖賢之道,猶豫須臾,才委婉道︰「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法家既說令天下公平,又要以柙伏虎,以怯懦能伏虎,這似乎……」

韓皎淡笑鼓勵道︰「殿下無需顧慮,各家學說都可以探討新的見解,倘若畏懼人言,而藏大弊于聖賢大道之後,于國于私,皆是憾事。」

謝靖受到鼓舞,這才坦然開口︰「我是覺得,伏虎而強鼠,這是否能算得上真正的公平?若律法處處牽制猛虎,我等勤學經史、苦練武藝,又有何意義?」

見他說完了,還沒跟上節奏的韓皎立即給了他一個驚訝的眼神,讓他自己去體會。

但也不能冷場,韓皎趕緊側頭,看向一旁乖巧的謝安,微笑道︰「殿下,您怎麼看?」

突然被cue的小學渣謝安,臉色微微一紅,神色無措地支吾道︰「我見解不如八哥深刻,所謂‘使怯弱能服虎’,似乎是律法讓弱者能制約強者,確實對強者有些不公?先……先生以為如何?」

小學渣可憐唧唧地表示以韓先生馬首是瞻了。

謝安這段大白話,終于把韓皎給說明白了。

意思大概是︰法律要制約恃強凌弱的人,讓弱小的人可以用法律的武器捍衛自己。

也就是說,法家學說是以法服人,與孟子以德服人相悖了。

謝靖約莫是認為各家學派都講究公平,法家卻過度壓制強者,偏袒保護弱者,是對強者不公平,讓強者失去了發揮優勢的權利,有點優勝劣汰的意識。

韓皎松了口氣,微笑看向謝靖,侃侃而談︰「以律法制約強者,保護弱者,是對強者的不公。這個論點,乍听似乎有理,而其中卻有個隱蔽的歧義,誤導了世人。」

在皇家學院教學,自然是要字斟句酌。

韓皎若說是誤導了皇子,那就成了指明皇子犯錯,他得說誤導了世人,這是天下人都會被誤導的錯,才不會讓皇子難堪。

「是何歧義?」謝靖急問。

「歧義在于︰強者弱者的含義。」韓皎一雙桃花笑眼坦然與謝靖對視,侃侃而談︰「若是以武力相抗,孔武有力者自然算是強者,可若以才識相較,中了秀才舉人的士子,自然比目不識丁的漢子強出許多。若不加以制約,孔武有力者,輕而易舉便能當街搶奪書生的財物,而各州縣的文職胥吏,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也可在訟狀或賬目上做手腳,輕而易舉讓壯漢遭受肆意盤剝,甚至含冤入獄。」

謝靖目光一閃,似乎陡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盲點。

韓皎仍舊與他對視,繼續引導道︰「這兩者孰強孰弱,並無統一的結論,而我大楚王法,不讓孔武有力的人,以力量侵犯他人,也不讓有才之士,以智謀陷害無知,便是對萬方子民一視同仁。」

「強者,非只武力、才學為上,還有經商才能,織繡、印染,廚藝工匠等,無論哪一種技力,都有強弱之分,換而言之,大楚黎民百姓,無一不強,卻也無一不弱,而大楚律法,禁止的是任何人已己之長,侵犯他人合法權利。」

韓皎注視著謝靖,給出結論︰「殿下以為,這算不算公平?」

謝靖滿面恍然,眼楮亮晶晶地盯著韓皎︰「謝先生賜教!」

韓皎一顆提著的心,終于落了回去,微笑讓謝靖不必客氣。

本以為今日的生死之劫,已經安然度過了,不料,謝靖忽然從衣袖里拿出一張折疊得方正的破舊絲帛,遞給韓皎︰「這片帛書上,有許多語句我無法參透,能否請先生替我解惑?」

韓皎頓了頓,還是伸手從該死的學霸手里接過泛黃的絲帛,沉聲回答︰「殿下稍候,容臣細看。」

謝靖欣喜地點點頭,轉過頭繼續看書了。

韓皎緩緩打開絲帛,果不其然,一堆奇形怪狀仿佛簡筆畫般的文字,映入眼簾。

沒有露出半點驚訝之色,韓皎一本正經的把絲帛鋪在書案上,神色嚴峻地細看起來。

度日如年,這寫的都是啥玩意?

韓皎雕像一樣靜候片刻。

身旁一直默然不語的危險人物忽然湊近,嗓音清朗,在他耳邊道︰「很難?」

韓皎絲毫不露怯色,微笑回答︰「這篇帛書年代久遠了,是有點晦澀。」

危險人物沒開口,只抬起右手,壓在帛書邊緣,示意韓皎松開手。

怎麼回事?

**oss這是樂于助人,要幫他完成翻譯工作嗎?

韓皎順從地抬起胳膊,非常願意接受boss的幫助。

謝奪修長的指尖按著帛書邊緣,手腕一轉,將帛書旋轉一百八十度,再推至韓皎面前,依舊是好听的嗓音︰「這麼看,容易些。」

韓皎神色一凜︰「……」

糟了。

剛剛帛書擺反了。

他還一本正經看了那麼久。

韓皎連余光都不敢偷看boss的神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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