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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有人接近,段輕名不動聲色地扭頭,只見清池旁三五竿翠竹,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小孩正站在竹蔭下看自己,碧綠的衣裳映得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支小竹,單薄,卻挺直。

小客人的身份麼……

段輕名掃一眼就已大致了解,禮貌地笑了下,轉回臉看書,顯然對他並無興趣。

顧平林立即皺眉。

神識感應力如此敏銳,看來此時的段輕名已經開始修煉心法了,這種事在修真世家之內並不新鮮,可惜,自己又落後了一步。

好在兩年後自己就會入靈心派,握有《造化訣》,兩年差距不算太大。

顧平林定下心,對段輕名的反應也不失望。

前世初次見面,他也沒注意自己,那溫和的外表下藏著一個自負空虛到極點的靈魂,終其一生都在尋找令他興奮的刺激,大概只有那個女人……顧平林前世除了不甘憤恨,其實還隱約有點自豪,能夠成為他認可的宿敵,很是難得了。

看似不在意,不代表他真的會忽略,不知多少人被這種假象騙過。對段輕名此人,顧平林比誰都了解,因此顧平林什麼也沒做,就站在那里。

竹下,花前。一個盯著人,一個看著書。

人,紋絲不動;

書,久不翻頁。

漸漸地,寧和的氣氛變得怪異,這種古怪的狀態還莫名地維持了下去,兩人仿佛進入了一場無聲的對峙。

一盞茶功夫,顧平林就感到對面有道凌厲氣勢卷來,面對熟悉的壓逼,顧平林的眼楮反而更亮了幾分。一個是真正的天才,一個是身經百戰的靈魂。戰意無形,在半空激烈踫撞,彌散的煙塵簡直令人窒息,此刻若有人走近,必定會被嚇到,這氣場竟然是兩個小孩散發出來的。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

兩柱香的時間過去。

……

遠處隱約傳來笑聲,外面宴席已散,客人們又陸續進園游玩,然而那種熱鬧並不能影響這邊,方圓數丈之內好像築起了一座透明的牆,將兩人與外界隔絕。

終于,段輕名彎了下唇,下巴一低,從繡椅上起身。

舉手投足,無一不符合世家子的規範。

細長的素色發帶隨黑發垂到胸前,串著兩粒鏤刻精美的小金珠。他仍然執著那卷書,不緊不慢地走到顧平林面前,微微低頭,挑眉看著他,也不說話。前世段輕名就身材高大,如今年齡比顧平林大不了多少,個子卻已經像十三四歲的少年,往同齡孩子面前一站,自然而然地生出壓迫感。

顧平林自不會在意這種外在差距,抬眸直視他。

雙眉間距略嫌近,給人皺眉的錯覺,唇邊又掛著一抹溫溫潤潤的笑,儼然就是個最穩重懂事的小公子。

純良的小臉上,長著一雙深刻的眼楮。

眼尾流暢地上挑,形成鳳尾線,上方竟還泛著天然的淺紅色澤,襯著漆黑的瞳仁,無端地為整張臉添上了幾分妖魅,眼里蕩漾的笑意經常讓人如沐春風,可是當你真正看到底,只會發現深深的冷,唯有在執劍面對對手時,那里面才會迸射出異樣的狂熱與興奮。

這雙眼楮,是前世顧平林的噩夢,顧平林化成灰也不會忘。

「你永遠都是失敗的那個。」魔鬼般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顧平林心中冷笑之際,段輕名目光也閃了下。

這個陌生小孩生得極其漂亮,秀麗雙眉看似溫順,大眼楮卻清清冷冷,似乎是在挑釁地笑。氣度不凡,看裝束麼……絕不可能是世家出身。

這一絲疑惑之色滑得極快,顧平林卻立刻就捕捉到了。天才聰穎,奈何年小,並無那言笑自若的城府,顧平林迅速收起敵意,他的意識畢竟是成年人,還不至于降格去對付一個尚未成長起來的對手,看來要等了。

「叫什麼名字?」段輕名突然開口。

稚女敕的聲音遠不及記憶中清沉。顧平林有點意興闌珊,待要離開,又心念一轉,盯著他慢聲答道︰「你的對手。」

「哦?對手……志向不小,」段輕名輕笑了聲,像是個溫厚的小哥哥,完全沒將這話當回事,他自然地伸手拉起顧平林,「小兄弟可是迷路了,我帶你去見你娘好不好?」

本來沒想隱瞞身份,不過這種試探……顧平林還不至被小孩的手段算計,抽回手︰「沒迷路。」

段輕名立刻「哦」了聲,笑得更親切︰「那太好了,我同你去拜見令堂,如何?」

顧平林忍不住皺眉,想起了那個春風得意的段輕名。當年兩人是眾所周知的死對頭,實際面對面的交流並不多,如今看來,果然小小年紀就心眼十足,換著法子套自己的身份。

有意思。

顧平林索性轉身面對著他,反問︰「想知道我是誰?」

段輕名不答。

顧平林揚眉︰「自己猜。」

段輕名看了他半晌︰「我要知道你是誰,那還不簡單。」

此人的惡劣本質當真是天生的。顧平林輕哼了聲,知道自己沒練過功,避讓也無用,索性站著沒動,直接被踢下了竹後的池塘。

池塘邊水淺,段輕名不怕他出事,也沒去叫人,只是笑看他的反應。

顧平林不慌不忙地爬上岸,他全無修為,被水一激,本就不好的臉色有點發青。他低頭看看貼在身上的衣裳,道︰「走吧。」

段輕名故意問︰「去哪里?」

「當然是換衣裳,」顧平林似笑非笑地道,「我是客,總不能讓我就這麼走出去見人,別叫我供出你來。」

段輕名微微眯眼︰「你在這里等,我叫人送衣裳來……」

「你溜了,我找誰算賬?」顧平林慢悠悠地打斷他,「我叫羽飛白,」

此刻放他離開?恐怕用不了半個時辰,里外全都會知道有個失足落水的小子,自己的身份自然明了。羽家是修真界的三流家族,也算合適。

段輕名果然笑道︰「你倒自覺,原來是羽家的,嫡系排行六那個?」

顧平林嘴角一抽︰「六兄出世沒多久便夭折,我行十。」

試探不出什麼問題,段輕名抿嘴,算是信了,轉身示意顧平林跟上,不欲被外人看見,他特意選了條偏僻人少的路,帶著顧平林出了花園,穿過幾道游廊,最後進了一座小院。

院內房舍整齊,檐窗雕刻精美,到處干淨得出奇,石板地面無一絲塵土。段輕名有輕微的潔癖,這是顧平林前世便發現了的。今日段家小公子周歲宴,外面熱鬧,院內只留有兩名侍女,見到段輕名都笑著上來行禮。

段輕名也沒解釋什麼,帶著顧平林走進門,轉過屏風。

房間格局簡單大氣,擺著書案桌椅等物,陳設精致,再從小門進去,里間床帳齊備,顯然是他的臥室。

無須吩咐,一名侍女已經捧了件衣裳進來,笑問︰「要伺候小公子更衣麼?」

段輕名不悅︰「穿我的衣裳?」

侍女嗔道︰「不穿你的穿誰的,總不能讓人家穿下人的衣裳。」

段輕名「呵」地笑了聲,斜眸瞟顧平林︰「他還不如我家下人。」

這話簡直全無世家子教養,顧平林也不生氣。

他的平靜果然令段輕名詫異,身為段家最貴重的嫡子,未來的段家家主,段輕名當然不會真給他穿下人的衣裳,不過段輕名挑起侍女送來的銀色外衣看了眼,搖頭,低聲說了句話,侍女果真出去另外取了件錦繡衣裳來。

大紅色,與顧平林原來的綠衣相反。

段輕名還小大人似的道︰「今日我家大喜,穿喜慶點好。」

侍女笑答︰「是是是。」

沒有燻香的習慣。顧平林接過衣裳便下了判斷,斗了一世他早就經驗豐富,宿敵的每一個細節,或許就是未來決勝的關鍵。顧平林不介意這種小孩的試探,迅速換上,錦衣穿著有點長,鮮艷的顏色倒是將他臉上的蒼白減去了幾分。

目的達到,顧平林隨口道了聲謝,轉身要走,卻被一只拿著書卷的手攔住了。

「怎麼。」顧平林側臉看。

「利用了我,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段輕名湊近他,妖魅的眼楮閃著冷意,「你不是羽家的小十。」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反應過來,顧平林心微沉,面不改色地道︰「你說什麼?」

「羽小十不至于費盡心思弄我的衣裳,你要它做什麼用呢,嗯?」此刻的段輕名不是後來那個雲淡風輕笑對一切的段輕名,大概從沒吃過這種虧,那張小臉掛著掩飾不住的怒意,他猛地抓起顧平林的手,強行翻轉。

不待他用力,顧平林已配合地攤開手。

「哦,顧家的」段輕名瞟了那刻字玉佩一眼。

試探的結果遠遠超出預料,顧平林未免驚心,此人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智,前世自己敗得真不算太冤︰「顧平林。」

段輕名丟開他的手︰「庶子。」

判斷不難,他認得的都是有身份的嫡公子,自然不會記得庶子的名字,顧老爺也沒對外宣揚過這個兒子,顧平林卻並不妄自菲薄,庶子又如何,沒人放在眼里,備受欺辱,所以自己才會勤奮修煉,費盡心機,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來。

故意激怒自己,是他慣用的手段。顧平林難得在這個宿敵面前笑了下︰「段家嫡子,未必勝過庶子。」

段輕名的資料,顧平林早已爛熟于心。母親早逝,父親續娶,他能保住嫡子之位獲得家老們支持,與他的早慧也有關系吧,可惜一年後……

再聰明也是小孩,不知人情險惡,如何斗得過身邊許多豺狼。顧平林想到這里,暗暗地嘆了口氣。

段輕名果然沒生氣,仔細打量起他來︰「你很有趣,我喜歡。」

顧平林不語。

「我知道了,你亂跑錯過入宴,怕被嫡母責罰,就拿我來應付,」段輕名已經猜出前因後果,沉下臉,「敢利用我,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讓你回去挨打?」

這句恐嚇,讓他又變回了一個正常的小孩。

顧平林懶得理會這種幼稚的威脅,徑直往門外走,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多了一雙眼楮。」

修真界第一世家的嫡子,竟然沒有繼承家族絕學,而是跟著姨母拜入玄冥派,其中定然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多活一世佔了便宜,提點一下也算公平了。

听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段輕名微愣,不著痕跡地瞟向收拾衣裳的那名侍女,臉上寒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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