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克的表情, 總讓人覺得他已經洞悉了一切, 這反而讓小愛不好意思起來。
她模了模被英克親到的地方, 別扭道︰「謝我干嘛。」
英克對她眨眨眼。
小愛說︰「所以聯絡方式呢?」
英克打開光屏, 單手敲了幾下, 回復說︰「給你了。」
小愛收到了英克發過來的電子名片。
她看著上面綴著φ字樣的麗婭夫人的名字,忽然緊張起來, 咽了口口水。
小愛對英克道︰「我到書房里待一會兒。」
說著, 小愛跑回了書房,關上門。
她將通訊儀重新拿出來, 打開光屏, 進入英克給她的名片。
小愛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後, 申請將麗婭夫人添加到通訊錄里。
然後她就在書房里看書,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才收到電子名片通過的消息。
麗婭夫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但還是同意了她的申請。
于是, 小愛主動給麗婭夫人發消息道︰【麗婭夫人,您好。】
對面沉默了大約三分鐘, 然後回復——
【?】
小愛︰【我有事想要和您當面談談,不知道您方便和我見面嗎?】
對面又是長達幾分鐘的沉默。
過了許久,麗婭的回復更新了出來——
【可以。】
【那麼您什麼時候方便呢?】
【明天下午四點, 你可以過來。不過我晚上七點有一個音樂會,要出門,所以你不能待太久,可能只有一兩個小時。】
看到麗婭夫人的回復, 小愛長長地舒了口氣,她害怕麗婭夫人不肯見她。
但是,想到真的要再度見到麗婭夫人,她的心又高高提起。
小愛回復道︰【好,我知道了,我會準時過去準時離開的,謝謝您。】
小愛關上光屏,就開始挑選她明天要去見麗婭夫人的衣服。
次日,下午兩點半,小愛已經收拾好著裝,打算出門了。
英克一直看著她打扮,但他沒有問小愛要去哪里,只是撥弄了一下她的頭發,問︰「不需要我陪你嗎?」
小愛搖搖頭︰「你陪我去的話,就不太有意義了。」
英克將她的發尾勾在指尖︰「其實,你不用這麼做也是可以的,我們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沒必要受太多其他因素影響。」
小愛安靜片刻,小聲道︰「我也只是想試試看。」
于是,她離開和英克居住的公寓,用星網導航,模索著往莊園的方向去。
她坐上公共飛行船,乘了□□站路,在離莊園最近的一個站點下車,然後沿著路走,直到走到莊園外面。
厚重的鐵門牢牢鎖著。
小愛摁響通報鈴,沒多久,兩扇大門徐徐向兩邊打開,小愛穿過花園和長長的甬道,走到里面。
麗婭夫人在會客室等她。
負責引路的機器人替小愛打開門的時候,麗婭夫人正站在窗邊。
她一如初次見面時那樣莊重、高傲,她穿著沉穩的深色長裙,褐色的長發盤起,臉上的表情成熟而嚴肅,就連扶著窗沿的姿態,都帶著一種無聲的典雅隆重。
小愛望過去,正好看到麗婭夫人背對著陽光的臉。
小愛和麗婭夫人差不多高,但她披散著長發,穿著淺綠色的連衣裙和便于活動的平底鞋,盡管她盡量將自己收拾得很干淨整潔,可是也學不來那些貴婦人似的精致。
在麗婭夫人面前,她顯得很稚女敕。
光線從窗口撲進來,同時照過麗婭夫人和小愛,將她們兩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拉成一道長長的直線。
麗婭夫人筆直的脊背對著窗戶與光線,而小愛則是直面著。
麗婭夫人看著小愛。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孩,模樣打扮看上去還是學生——事實上,小愛也的確還是學生,才剛剛開始讀研究生。
麗婭夫人其實很熟悉這個時期狀態。
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開始學著收拾自己和打扮,相當青春靚麗的年華,充滿對未來向往的靈氣,卻還沒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和審美經驗來展示,但這種清爽純粹也是這個年齡的魅力所在,就像一汪沒經過多少塵埃的清泉。
小愛面對麗婭夫人,多少仍有忐忑,她率先打招呼道︰「麗婭夫人,謝謝你願意見我。」
麗婭對她小幅度頷首。
她看著小愛紅潤的臉頰,還有已經沒有出門時那麼整齊的長發,問︰「你自己用公共交通過來的?」
小愛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麗婭夫人道︰「你可以提前說一聲,讓我派車去接你,或者借一下英克的飛車,讓他送你過來。」
小愛忙說︰「沒有關系……我想像這樣和您對話,這樣比較真實,也比較接近平時我的樣子。」
麗婭夫人輕點下巴,表示自己明白。
然後,她回過頭,重新望向窗外。會客室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花園,風光很美。
麗婭夫人淡淡地道︰「從莊園外到玄關的路,很長吧?」
是真的很長。
坐車的時候不覺得,自己一步一步走,就發現遠得出奇。
小愛回答︰「我平時經常走路,所以覺得還好。」
麗婭夫人笑道︰「可是從站點到莊園的路,應該也很長……這一帶沒有多少人住,幾乎都是私人領域。
「整個克頓區的公共交通站點是最少的,在這個區域住得久了,大部分人都很面熟,雖然平時很少踫面,可是來來回回就是這麼幾個面孔,這個地方雖然大,人卻很少。」
她回頭,示意小愛坐到桌子對面。
她問︰「你想喝點什麼?茶水可以嗎?」
小愛想了想,說︰「我想喝檸檬茶。」
听到這個答案,麗婭夫人好像遲疑了一秒鐘。
以前莊園里是不會時常準備檸檬茶的,但是現在的確有了。
就是因為英克之前那一句「我喜歡的女孩喜歡用檸檬茶配太陽神面包」。
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那個女孩是小愛。
莊園里面開始準備檸檬茶,一方面是舉辦宴會或者招待賓客時,開始有很多年輕的拜訪者喜歡喝這個,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在期待英克口中的那個女孩子,什麼時候會來拜訪。
麗婭夫人短暫地出神結束,便讓管家如小愛所言上了檸檬茶,她自己還是喝茶水。
兩個人面前的杯子都冒著熱氣兒。
等到這時,小愛才定了定神,打開主題,問道︰「麗婭夫人,您其實是……不太喜歡我吧?」
麗婭夫人去拿杯子的手,在空中凝滯了幾秒鐘。
說實話,即使小愛主動來找她這件事,已經讓她吃驚過一次,听到小愛這樣開門見山地切入正題,麗婭夫人仍然感到意外。
要當著別人的面,直接問對方是否不喜歡自己,這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按照上一面的印象,她覺得小愛是個內向、文靜的女孩子,按照英克先前提過的一些事情,她甚至覺得小愛應該膽子挺小的。
這在試管獸人里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試管獸人生活的環境以及遇到的事情,都會讓他們沒有那麼有自信。
而幼兒庇護所內資源有限,保育員通常很難照顧到所有孩子,很難給每個人都做心理疏導,就算有小孩變得唯唯諾諾,也是正常情況。
正因如此,小愛此時涌現出來的勇氣,才讓麗婭夫人不禁側目。
麗婭夫人放下杯子,沒有喝水,而是垂眸。
她道︰「的確如此。我不太喜歡你,特別是你作為英克的伴侶,我對你沒有多少好感。」
小愛心髒一沉。
她問︰「是因為什麼呢?是我的外貌、個性、出身、行為舉止,還是別的什麼?」
麗婭夫人笑了出來︰「你問得未免太細了,難道我說了,你就能改得了嗎?特別是外貌和出身這樣的地方。」
小愛說︰「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從上次尤蘭先生那里听到的消息來看,您也並不是二十四家族出身,而且……有些地方可能有我個人猜測的成分,可我認為,您的出身也未必很好。性格和習慣,也不一定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麗婭夫人和尤蘭先生相遇的途徑是大學,讓他們認識的人是尤蘭先生的姐姐西櫻,而麗婭夫人和西櫻之間的共同點是鋼琴,在認識尤蘭先生以前,她甚至不知道他們姐弟來自φ家族。
這些相遇的因素,都微妙地偏離了一些門當戶對的因素。
比如說,以英克和奧菲、瑪琳的情況來看,他們在很小的年紀就互相認識,而且學業背景相似,即使不太熟悉,也能在只有一點信息的情況下,大致判斷出對方的環境。
可是麗婭夫人甚至想都沒想過他們可能會是二十四家族成員,這樣的無心,就像是麗婭夫人此前生活在完全接觸不到這類人的環境中。
小愛能夠理解這種不可思議。
對有一些人而言,另外一些人就像是生活在童話故事里,他們是這個世界的背景,大家都知道有這樣的人存在,可是完全接觸不到。
另外,尤蘭先生還隨口說過一句——
「麗婭她當年,也曾像這麼堅韌。」
這句話就像是,麗婭夫人和小愛之間,有什麼她此前不知道的共同點一樣。
當然,這一切都僅僅是小愛的猜測。
也有可能麗婭夫人只是個被保護得比較好、又從未來過z星的富家女,就像是英克小的時候,也曾有幾年住在d星一樣。
並不是所有富人,所有二十四家族成員,都是生活在z星的。
不過,小愛冥冥之中有種直覺,或許麗婭夫人與她是真的相似。
麗婭夫人听到小愛的判斷,灰色的貓眼流露出驚訝。
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用標準坐姿平靜地坐著,她直直地望向小愛,緩聲道︰「……看到你,我想起很多往事。」
小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麗婭夫人道︰「的確,我的出身和你相似。」
她說︰「這個世界哪兒有那麼多自然出生的雪豹,還能那麼巧在正常的場合遇見……我也是稀有基因保護計劃出生的試管獸人,出生于z星p號稀有基因嬰兒培育中心,被分配在z星伊思區一個幼兒庇護所長大,年滿七歲以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伊思區生活。」
她頓了頓,繼續說︰「第一次見到西櫻的時候,我以為她也是試管獸人。因為非試管獸人的雪豹,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是其實一開始,是她來向我搭話的。
「西櫻是星聯大音樂系鋼琴專業的學姐,課余擔任新生助教,在整理新生資料的時候,發現了我。因為是少見的同族,她特意過來提醒我,平時要注意隱藏自己的獸身,不要太過張揚……你知道,在幼兒庇護所,是不太會有人提醒你這些的,所以在此之前,我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皮毛是非常貴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