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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傅長陵話剛說完,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公子就從長廊上走了出來。

他穿著傅家金菊紋路黑色華服, 腰上佩戴玄水玉, 手中折扇是金鐵所鑄,一雙杏眼頗為囂張,睥睨著傅長陵道︰「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傅長陵看著走出來的人, 一時無言,站在原地捏緊了扇子, 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上官明彥探過身子來,小聲道︰「沈兄, 這人認識嗎?」

認識當然是認識的, 這位小公子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傅家嫡系」四個字, 傅長陵哪兒能不認識?這就是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越思華的親生兒子,傅長言!

傅長言走出來之前,傅長陵對自家家風還是很有信心的, 至少調戲民女這種事兒, 不該出現在傅家。畢竟強迫人家講感情,多掉格, 多不風雅。而且傅長言這個人, 在傅家一向乖順,就算當真出了一個敗壞家風的敗類,也不該是傅長言。

他在短暫片刻後, 旋即有些惱怒起來,不自覺看了一眼旁邊的秦衍,秦衍正幽幽看著他, 傅長陵面上燒得慌,立刻道︰「師兄,交給我。」

說著,傅長陵便氣勢洶洶沖了上去,傅長言冷哼出聲,抬手用金扇抵在唇邊,稚女敕的聲音道︰「天地入法……」

話沒說完,傅長陵一巴掌就給他抽了過去,直接打在他頭上,隨後在傅長言完全沒反應過來之前,一巴掌一巴掌抽著傅長言的腦袋,怒罵道︰「天地入法,入個鬼的法!你爹這麼教你的?你家這麼教你的?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我看你是找死!」

傅長陵抽傅長言抽得極為動感,傅長言本還想還手,化神期的威壓一下來,頓時嚇慌了神,連連往後退去,急道︰「不敢了,前輩,我錯了,我不敢了。」

旁邊侍從本想拉一拉,但一听傅長陵這長輩口味以及感覺到傅長陵的威壓,一時竟也不敢上前,站在長廊面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尷尬著,就听見一個女聲冷道︰「前輩住手!」

這一聲高喝傳來,傅長陵終于才停手轉過頭去,就看見客棧門前,一個藍衣女人靜靜站著。她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梳著婦人發髻,華服金簪,身後跟著一干隨從,到十分有氣勢。

一見到人,傅長言立刻探出頭去,低低喚了聲︰「娘……」

「閉嘴!」傅長陵一巴掌又抽過去,傅長言趕緊抱頭蹲下,不再說話了,傅長陵轉過身去,看著門口的女子,拱了拱手,笑道︰「傅夫人。」

越思華听到稱呼,面色不動,她轉頭掃了一眼,看到秦衍,神色頓了頓後,皺起眉頭來︰「鴻蒙天宮的人?」

秦衍抬手行禮,恭敬喚了聲︰「傅夫人。」

「秦衍,」越思華上下打量了他一周,神色有些不穩,似乎是被驚到,又刻意壓制,只道,「許久不見,你竟又突破了。」

「承蒙夫人掛念,運氣罷了。」秦衍神色平靜,回得不卑不亢,倒也挑不出半分錯處。越思華見他不願多說,轉過頭去,看向傅長陵道︰「那這位又是鴻蒙天宮哪位小友,我竟是從來沒見過。」

「鴻蒙天宮一位小小的弟子罷了。」

傅長陵足尖一點,從高處飄落而下,隨後走到秦衍身後,朝著越思華俏皮行了個禮道︰「在下江道君門下沈修凡,見過夫人。」

「原來是江宮主門下,」越思華眼中帶了幾分了然,「怪不得年紀輕輕,修為如此了不得,江宮主果然是位好師父。」

「那是,」傅長陵早已將金扇悄無聲息藏進了袖子,笑眯眯道,「只是我師父是位好師父,有些人卻不見得是位好母親。」

「你什麼意思?」越思華頓時冷下臉來,傅長陵朝著上方揚了揚下巴,「也就還不到十六歲的年紀,仙家公子,竟然能到民間來學著強搶民女,傅夫人,這算不算管教無方啊?」

听著這話,越思華臉色越發難看,只冷聲道︰「我傅家的事,也輪得到你這個小輩來管?!這就是你們鴻蒙天宮的規矩麼?!」

「傅家的事,自然是輪不到我們小輩來管,」傅長陵笑眯眯道,「可這天下不平事,便輪得到我們管了,傅夫人你說可是?」

「你!」

越思華抬手指向傅長陵,袖中靈蛇即將探出,這時秦衍終于開了口,淡道︰「好了。」

說著,秦衍上前一步,行了個禮道︰「師弟頑劣,還望夫人恕罪。」

越思華並不想在這荒郊野外和兩個化神期起沖突,哪怕心中火起,但秦衍給了這麼個台階,她還是順著走了下來,忍了聲道︰「看在你的份上,姑且饒恕他則個。」

「修凡,」秦衍淡聲道,「給傅夫人道歉。」

傅長陵知道,秦衍是考慮鴻蒙天宮和越家的關系,不能搞得太僵,傅長陵向來是個不要面子的,立刻上前去,嬉皮笑臉作了個揖道︰「傅夫人,對不住了。」

不道歉還好,這麼一道歉,越思南更是嘔出口血來。但她也不想多說,領著人徑直走了進去,低喝道︰「走!」

越思華朝著後院一路走去,她的房間應該也是在里面,傅長言急急跟了上去,焦急道︰「娘,等等我,娘!」

越思華走得急,傅長言小跑才追上,剛跟過去,就被越思華一巴掌扇到臉上,怒喝道︰「沒用東西,給我滾!」

傅家人吵吵鬧鬧離開,方才彈琵琶的姑娘才終于上來,她朝著三人行了一禮,隨後看向秦衍,低聲道︰「謝過仙師。」

那一眼看得百轉千回,欲語還休,傅長陵下意識上前一步,遮在兩人中間,笑著道︰「姑娘沒事吧?」

「仙師出手及時,奴家沒什麼大礙。」

姑娘又看了一眼秦衍,低頭小聲道︰「仙師救奴家于水火,不知仙師姓甚名誰,奴家好在家中設壇祭祀,日日供奉。」

「不……」

「不必了。」傅長陵還沒開口,秦衍便先出了聲,平靜道︰「你家中有病人,回去好好照料吧。」

說完,秦衍便轉身離開,傅長陵和上官明彥趕緊跟了上去,姑娘愣在原地,片刻後,她招呼著三個人,大聲道︰「恩公,奴家姓關,若有事尋我,可找城東關小娘。」

秦衍蹲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姑娘,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把傅長陵點懵了,三人回房路上,傅長陵許久才反應過來,忙道︰「師兄,你什麼意思,你還要回去找那關小娘啊?」

「不一定。」

秦衍平淡開口,傅長陵心里更懸了,他突然有些慌亂。

下意識就想起來,秦衍或許也是有一些關于家庭的想法的。師姐不行,或許還有其他人呢?

上一世喜歡他是個意外,誰知道秦衍到底喜歡的是男還是女呢?畢竟看上去,秦衍這樣的人,似乎更欣賞的,應該還是那些能帶給他溫暖的家庭的人才是。

傅長陵這麼一想,就有些心慌,然而目光對上秦衍平靜的眼時,他頓時又冷靜下來。

這又與他有什麼關系?

畢竟,這一世的秦衍,有這一世的生活了。

他心里又冷又難受,隨後便沉默下來,秦衍似是沒有察覺他的情緒,只道︰「這位姑娘我看著眼熟,似乎曾經見過。」

「見過?」

傅長陵听這話,頓時又精神了,接著他便想起來︰「方才她是不是說自己姓關?」

「是。」上官明彥接了嘴,頗有些激動道,「她會不會和關瑩瑩有關系?」

「不得而知。」

秦衍帶著他們上了樓,低聲道︰「不過,當務之急……」他看了兩人一眼,沒有多說,但兩人都明白過來。傅長陵點了點頭,只道,「放心。」

按著傅長陵的記憶,上一世越思南是在這里殺的越思華,他們要找越思南,自然就是蹲守在越思華身邊,守株待兔。

三人進了房間,傅長陵立刻用術法把整個客棧的人看了一圈,隨後確認了越思華的位置。傅長陵在越思華的房間外布了小陣,這個陣法沒有其他效果,只作布防,只要有除了傅長陵已經提前認好之外的人靠近這個陣法,傅長陵便會立刻知曉。

法陣這種東西,都是越簡單越難以察覺,這種只有布防作用的法陣,才更難發現。傅長陵布置好陣法之後,三個人也沒分開,干脆就在一大個房間里,各自找了個地方打坐睡下。

但誰都是睡不著的,大家心里都思索著,越思南到底什麼時候來。有了這樣的掛念,睡覺便變得極為艱難。三個人努力入睡未遂之後,傅長陵干脆坐了起來,深深舒了口氣道︰「睡不著,要不咱們聊聊天。」

「聊什麼?」

早已無聊許久的上官明彥立刻側過身來,眼巴巴看著傅長陵︰「聊一會兒不重要的事兒,我沒那麼緊張。」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傅長陵有些意外,上官明彥勉強笑了笑,「我一想到今個兒夜里越夫人可能會來,我就害怕。」

「且不說越夫人今個兒不一定來,就算來了,你又怕什麼?」

「怎麼不怕呢?」上官明彥嘆息出聲,「小時候不听話,老人總說越夫人會來吃了我。」說著,上官明彥有些奇怪道,「話說,越夫人吃不吃人啊?」

「淨瞎說,」傅長陵瞪他,「越夫人就是殺人放血,哪兒真吃人?」

說著,傅長陵看向旁邊閉眼打坐的秦衍,撐著下巴,狀似無意道︰「話說,師兄,你今個兒給那姑娘這麼多錢,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她家有人重病,又看著眼熟。」秦衍閉著眼楮,淡道,「既然有緣,幫忙而已。」

「你怎麼知道她家有人重病?」

傅長陵頗有些奇怪,秦衍繼續道︰「她進門時,身上帶藥味。」

「這你也注意了?」傅長陵皺起眉頭,「我怎麼沒注意到?」

秦衍沒有搭理他無聊的話,上官明彥靜靜听著,傅長陵開始給他使眼色,他和傅長陵對眼神對了片刻後,旋即反映過什麼來,忙道︰「哦,師兄,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啊?」

「以後?」秦衍睜開眼,看向問話的上官明彥,上官明彥點頭道,「就是未來啊。師兄想過有個道侶什麼的嗎?」

秦衍沉默了一會兒,傅長陵見他似是為難,趕緊道︰「師兄不想要幾個孩子,有個家庭什麼的嗎?」

「以前……」秦衍緩緩開口,「倒也想過。」

秦衍看向窗外,今夜月光很好,他聲音平和︰「想有個家,有個孩子,我想教他習劍,認字,他會叫我爹。」

「那現在呢?」上官明彥听秦衍的語氣,不由得開口,秦衍看著窗外,緩了片刻後,他慢慢移回目光,低頭落在劍上。

他輕輕擦拭著劍,平和道︰「不想了。」

「為什麼不想了?」傅長陵放輕聲音,覺著自己說這話,似乎就是一種叨擾。秦衍緩了緩,慢慢道︰「我不能好好陪伴他,不想他來到這樣辛苦的世上。」

听到這話,傅長陵就覺得自己心里驟然疼了起來。

他隱約似乎明白了秦衍的意思,一個人在充滿希望時,總會希望將這樣的希望分享給自己親愛的人,希望把自己的血脈帶來這世間,感受這世間的美好。

可若他感覺不到這世間的善與美時,便不願讓那個孩子來這世上受苦。

他想問問秦衍,是什麼讓他改變了想法,卻又不敢開口,怕問出來,惹人傷心。

上官明彥隱約也覺得氣氛似乎有了些改變。他輕咳了一聲,隨後道︰「我也想有個孩子,我還想要好幾個。」

「好幾個?」傅長陵笑起來,「你到挺能想,和誰生?」

「還沒想好,」上官明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沈兄你別打趣我了。你自個兒呢?」

「我?」傅長陵撐著下巴,無意識看向秦衍,秦衍已經閉上眼楮,重新打坐,他可以肆無忌憚注視對方,便低聲道,「我要照顧一個人就很忙了,無所謂了。」

說著,傅長陵怕上官明彥問下去,趕忙道︰「你還沒回我的問題呢,你和師姐的婚事到底算是成了還是沒成?我這人不好敷衍,你可別給我說謊,你就說說……」

話沒說完,傅長陵突然禁聲,秦衍睜開眼楮,上官明彥捂住自己的嘴,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針尖落到地上的聲音似乎都能听得見。

房屋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庭院內的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曳,樹影綽綽,葉聲婆娑,烏雲悄無聲息遮掩了月亮,世界歸為一片黑暗。

黑色的霧氣劈天蓋地從四周流竄而來,傅長陵看了一眼外面,低聲道︰「來了。」

黑色的霧氣似如飛快攀爬而來的蟲浪,迅速蔓延到越思南房門前,秦衍手放到劍上,時刻等著出劍,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間,一道光亮從越思南房中驟然炸開,隨後成千萬個小布偶從房中破窗而出!

秦衍和傅長陵對視了一眼,上官明彥震驚道︰「他們怎麼發現得這麼快!」

「等你許久了。」

庭院里傳來傅長言一聲輕笑,傅長陵頭往外一看,便見傅長言領著人包圍在庭院里,手持金扇,有少年尚還在變聲的聲音,高聲道︰「天地入法,無可遁形!」

話音剛落,光從周邊四處追逐而去,傅長言驕傲抬頭,一看見正在窗口看著的傅長陵,頓時拉下臉去,扭頭同旁邊人道︰「追!」

不等身邊人追去,數千布偶已經追逐而去,越思華站起身,她推開房門,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陣法,隨後皺起眉頭。

傅長陵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屋內秦衍,有些無奈道︰「動手太早,跑了。」

秦衍點了點頭,隨後道︰「睡吧。」

「不追嗎?」上官明彥有些擔憂,傅長陵擺手,「追不上。」

「而且,」傅長陵靠在小榻上,笑著看了一眼上官明彥,「放心,她還會回來。」

「還會回來?」

上官明彥詫異出聲,傅長陵閉眼微笑,而越思華侍從越鳴的房間中,一個血色的字慢慢在牆上滲了出來。

「南。」

作者有話要說︰  傅長陵︰沒想到第一次帶老婆看電影,就看這種虐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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