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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九章(已修)

傅長陵听著他的話, 愣愣看著他, 不可置信重復了一遍︰「一生, 都不會喜歡我?」

秦衍看著他的表情,猶豫了片刻,他沒有將這話重復下去, 轉頭看向窗外︰「如今的我,是你師兄。我不是你認識那個秦衍, 而上一世的秦衍若知道你對我說這些。」

秦衍聲帶嘆息︰「他應當很難過。」

「為什麼……要難過?」傅長陵不能理解。

「不難過麼?」

秦衍轉過眼來,靜靜看著他道︰「若當真如你所說, 那上一世受苦的是他, 愛你的是他, 可無論前世今生,你未曾對他親口說一句對不起,也不曾對他好過半分。如今重生而來, 你將對他的滿腔歉疚報答給一個從來沒經歷過這些的人, 若他知道,不難過嗎?」

「可你就是他!」

傅長陵激動出聲, 秦衍抬眼, 神色平靜。這樣的神色傅長陵見過無數遍,這樣的話,從他們相識, 秦衍就說過無數遍。可他從來不敢面對,也不想面對,他過往從不願意深想, 就覺得隨著感覺這樣糊里糊涂過去就很好。可如今卻頭一次發現,秦衍這個人,他認定的事,不會隨著你不提就遮掩過去。

傅長陵看著他的眼,他太堅定,堅定到傅長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你還記得從璇璣密境出來時,你是怎麼同我說的麼?」

秦衍提醒他,傅長陵神色恍惚,隨後听他道︰「你說,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秦衍親口說出這話來,讓傅長陵幾乎喘不過氣來。秦衍靜靜注視著他︰「你如今為何又改了口?」

傅長陵張了張口,他無法回答。

腦海里閃過秦衍的模樣,秦衍的身姿,他在拜師禮上將玉佩交到他的手中,帶著大花御劍而行在他身前,萬骨崖下由他系上發帶,白玉城內穿上了嫁衣。

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過時,他呼吸粗重起來,秦衍平靜道︰「不過是相處久了,你找一個寄托罷了。」

「不是!」

傅長陵大吼出聲,他盯著面前的秦衍,像一只受傷的野獸,他急促喘息著,爭辯道︰「你和他就是一個人,這不是寄托,你就是他!」

說著,傅長陵從床上起身,他站起身來,停在秦衍面前,低頭注視著他︰「你和他有一樣的性子,一樣的喜好,一樣的信仰,一樣的有原則。你會經歷他經歷的所有事,包括……」

他聲音低啞︰「喜歡我。」

「秦衍,」他抬手抓著他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听一听自己的心,你告訴我,相處這些時日以來,難道你沒有片刻,沒有半點,」他聲音微頓,秦衍抬眼看他,一雙眼清明坦蕩,傅長陵語調都遲疑下來,帶了幾分不確信,「沒有半點,心動過嗎?」

秦衍靜靜看著他,一雙眼波瀾不驚,看不出半點情緒。

他沒有說話,可傅長陵卻從他的眼中看出了答案,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肩頭,哽咽道︰「你親口說給我听。」

「說什麼?」

秦衍冷靜回問,傅長陵捏緊了他單薄的肩,急促道︰「說你不喜歡我!」

「你要听嗎?」

秦衍語調平穩,帶了些許憐憫,傅長陵盯著他,一時經不敢開口。

他清楚知道,只要他應下來,這個人就能說出口,之所以不說,也不過是因為這個人心底里知道,這話親口說出來,太傷人。

「如果不喜歡我,」傅長陵聲音發顫,「金光寺來問責,你為什麼不告訴眾人,是我破壞的璇璣密境,要為我一力承擔?」

「你在璇璣密境中,身份上疑點重重,我怕你乃奪舍之人,牽連你進來,你保不住性命。」秦衍語調里沒有半點情緒,從容冷靜。

「那萬骨崖中,」傅長陵覺得眼前視線有些模糊,卻還是盯著前方人,「你又為何要為我,拼命去取這一朵往生花?」

听到這話,秦衍沉默片刻,傅長陵低吼︰「你說啊!」

「我欠你。」

秦衍仰頭看他,可一雙過于平靜的眼,卻讓傅長陵有了種被俯瞰的錯覺。

他似乎高高在上,面對他的痛苦、他的憤怒、他的不甘、他的絕望,他都只有憐憫和慈愛,似乎神佛看著苦難眾生,听著眾生哀嚎,內心除了悲憫,再無其他。

「璇璣密境,你是為了救我金丹受損;鴻蒙天宮,你也是為了我與金光寺動手;最後你落入萬骨崖,金丹徹底碎裂,也是為了救師父。這是我欠你的東西,于情于理,我都該還你。」

傅長陵靜靜听著,他每一句話都刮了他心上一層血肉,可他還是听下去。

他舍不得漏掉秦衍任何一句話,哪怕這話傷了他。

「這些話,或許傷了你,」秦衍垂下眼眸,「可我不能騙你。」

「我不是你上一世認識的秦衍,或許我們走的路看似相同,可至少有一點我清楚知道,我和他不一樣。」

「師弟,」他吐字清楚,「我對你,並無情誼。」

傅長陵听著秦衍的話,他突然覺得全身都失了力氣。

他放開秦衍,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

他低著頭不說話,秦衍靜靜看著他,風從窗戶吹進來,帶了夜雨,夾雜了幾分寒意。秦衍看著這樣的傅長陵,說不出來原由,就覺得心口有那麼幾分發悶。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傅長陵。

無論是上一世的記憶,還是這一世的認知,他所知道的傅長陵,永遠都堅韌、明朗。

哪怕是在傅家滅門那一日,他也在血水里,仰頭看著他,一雙眼里帶著讓人心顫的生命力,仿佛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將他徹底摧毀。

可如今他坐在這里,佝僂著身軀,哪怕是青年模樣,但秦衍卻仍舊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一種無盡的蒼涼孤寂從他身上渲染開來。

他仿佛是一個走到末路窮途的老人,一無所有,滿是絕望。

秦衍頭一次認知到,這真的是重生而來的傅長陵。

他經歷了漫長的歲月,被時光打磨搓揉,他的熱血早已被埋葬,徒留一張偽裝少年的軀殼,將他內心那份蒼老層層包裹。

這一世以來,他從沒有像少年時那樣害怕過,也從不像少年時那樣慌張。他永遠帶著笑容,仿佛帶著無盡朝氣,游刃有余處理著所有事情。

偶爾失態,卻也不過是頃刻調整,便得從容。哪怕前一夜深陷噩夢,也能在第二天對所有人笑語晏晏。

這樣的人,當他露出這樣失態的片刻,便讓秦衍無所適從。

他才發現,他們之間的關系,一貫是傅長陵在維持這份平衡。他用自己的圓滑讓他們之間的關系看上去輕松愉悅,可當他停下這份維持的平衡,他們便發現,他們兩人中間,有的是數不盡的鴻溝,邁不過的深淵。

秦衍沉默著,許久後,他慢慢道︰「長陵。」

傅長陵低頭不言,秦衍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道︰「不如,你跟我學無情道吧?」

傅長陵愣住,片刻後,他慢慢抬起頭來,震驚看著秦衍,沙啞道︰「你說什麼?」

「我與謝師姐,學的都是無情道,」秦衍看著傅長陵,解釋道,「修無情道後,人會淡泊清心,許多事,或許就不放在心上了。我知你有自己的功法,但若你的確忘不掉前塵的事情,不妨……」

「你出去!」

傅長陵抬起手,指向門邊,急喝出聲。

秦衍愣了愣,傅長陵低著頭,沒有看他,秦衍沉默下來,捏著劍,低聲道︰「抱歉。」

說完,他轉過身去,走到窗邊關上窗戶,輕嘆了一聲︰「早點睡吧。」

他往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他就听到身後人道︰「我知道你不是他。」

傅長陵的聲音仿佛是被石子碾碎了一般,沙啞得不成樣子︰「我記憶里的那個人,就算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踐踏對方的感情。」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份感情,或許還覺得我惡心。可我放在心里,我沒傷害你,我日後可以離你遠遠的,你又何必如此?」

「修無情道……」

傅長陵嘲諷笑出聲來︰「我這份感情,竟然困擾你至此,需要你用這種辦法,讓我的感情消失嗎?」

秦衍背對著他,他捏緊了劍,低聲開口︰「我只是希望你能內心安寧。」

「內心不安是因為心中有執念未消,」傅長陵抬頭看著前方,神色平靜下來,語調悠長,「你覺得無情道是放下,我覺得無情道是逃避。」

「我的執念,我自己會用自己的行動來消。我欠了誰,我還他;我愛著誰,我守他;我恨著誰,我殺他。這輩子,」他轉眼看向秦衍,擲地有聲,「我的愛恨,我都不會放下。」

「喜歡秦衍這個人,不該是我後悔和羞恥的事,更不該是我放下的事。」

「可他死了。」

「我還活著。」 傅長陵靜靜注視他的背影,「我活著一日,就記著他一日,就愛他一日。他一輩子,永遠,活在我心里。」

「你說得對,秦衍。」

傅長陵看著門外淅淅瀝瀝的雨,有些恍惚︰「你是你,他是他。我愛他,愧疚于他,都是上一世的事情。」

「你們不該牽扯在一起,這些時日,我很抱歉。日後你也大可放心,」傅長陵笑起來,「日後,你是我師兄,我不會有半點逾越。」

秦衍听著他的話,他也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就感覺有什麼從心上,緩慢地、沉重地、輕輕地,落到地上。

塵埃飛揚起來,遮住了人心中真正的情緒,秦衍看著細雨,平靜道︰「我當初說的話,是認真的。」

「你是沈修凡,你來鴻蒙天宮,你有救世之心,願為世間做點什麼,我很高興。」

「我沒有救世之心。」

傅長陵淡道︰「當仙盟之主,是為了報仇。救雲澤,是生無所求。我只是個普通人,想守的,也只是一方天地,身邊親友。」

「是我冒犯。」秦衍道歉。

「但是他有救世之心。」傅長陵轉頭看著不遠處窗外枝葉搖晃的影子。

「他有,我便願意循著他的路走下去。」

「他是君子,我當個君子;他想救雲澤,我便救雲澤;他要用劍守百姓蒼生,我就用劍守百姓蒼生。」

「他死了,」傅長陵聲音微頓,片刻後,他慢慢出聲,「可是我可以活成他喜歡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他能在什麼地方睜眼看到這世間,看到我,他不會遺憾。」

「他會想,原來秦衍這一輩子,沒有喜歡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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