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兒捏著我的耳垂, 卻沒有用力, 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還是因為她也听到了洛州牧韓王蕭昀強納秋娘為妾一事兒。
韓王也是琬兒的王叔, 所以在听到王叔以權謀私之時, 心中也不免憤慨。
收回了手,琬兒似乎忽然下了某個決定,我心中頓覺不妙,忙主動牽住了她的, 先限制住她行動才行。
「紫玉。」
我忙喚來了紫玉,想讓她替我先照顧著懷里的小雪兒。
這一大一小要是一起鬧騰起來, 還不得把我鬧得月兌層皮啊!
紫玉見狀也心知不妙, 主上的性子她自是知道的, 忙趕了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小雪兒, 我這才有了余力牽制住了琬兒。
「你這急匆匆的, 想要去何處?」
我這是明知故問, 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讓琬兒參合這件事情。
琬兒知道我在阻攔,可只要是她決定好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放棄。
「我要去見洛州牧。」
「夫人, 今日你是來同我們一道出門游玩的, 你忘了麼?」
現在我也只能繼希望于琬兒看在小雪兒的份上, 別在此時忽然離開, 明明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出門游玩一次的。
琬兒也是頗為愧疚的望了雪兒一眼,可很多事情,她無法袖手旁觀, 置之不理。
「晨,我覺得很有必要同洛州牧好好談談了……」
韓王蕭昀既然受朝廷之令前來洛陽領洛州牧一職,自然便有責任好好提朝廷管制洛陽,更要以身作則,做好州牧當為之事,而不是放縱私欲,只貪圖安逸享樂。
我很清楚琬兒的想法,她所處的位置決定了她不能對皇室宗親的行為過于放縱,任由他們為所欲為,執政者需要時時刻刻如履薄冰,民為水,君為舟的訓誡言猶在耳,確實不能掉以輕心。
「可以,但不是現在。」
我好生寬慰著琬兒,畢竟今日是洛州牧舉行‘舉賢會’的大好日子,琬兒這時候去,以什麼身份去,都是不得不慎重思慮之事。
「晨,你也覺得我方才沖動了,是麼?」
琬兒望著我的眼,仿佛在確認些什麼。
「沒有,你只是顧慮的東西比我多而已。」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我所思慮的東西更多的是從臣子的角度去思考的,而琬兒卻是以一個君王的目光在看待問題,因為現在的皇帝還小,還無法好好守護北魏的這片江山。
所以她這個做長姐的不僅僅要守住自己的家,更要守護住自己的國!
「部分宗親放縱私欲,橫行無忌之舉,我不是不知道。」
現在的北魏,想要做整頓吏治,限制宗親上有所動作,也著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是身為臣子的我們該為朝廷分憂之事,別急,交給我,好麼?」
我的這句話,讓琬兒很是安心,望著我的眼,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嗯,既然韓王如此迫不及待的便想要納妾了,那我便上本參他個私德不修。」
琬兒聞言,卻是笑而不語。
「誒,你可是忘了,你的夫君可是御史中丞,有彈劾百官之權,即便他有封號,我也能參他一本。」
反正咱們這位洛州牧也沒少向朝廷參我,這回他還不是把把柄送到我手里了。
韓王也算是個老奸巨猾的角色,可就是敗在上,這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你不是把你們彼此的關系拿捏得恰到好處麼,怎麼,不怕這一紙彈劾上去,他同你翻臉啊?」
琬兒知道的還真是不少,所以這會子居然能這些話來膈應我了,說得我好想同韓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一般,雖然確實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共謀就是了。
「什麼叫彼此的關系拿捏得恰到好處啊?那是朝臣之間的正常公務往來,說得好像我同他私相授受一般,我身邊就有個封王的,你瞧見我同她關系拿捏得恰到好處了沒?」
我說這話時,還故意蹭了蹭琬兒,就是在說即便是她這位燕王殿下,我也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更別提韓王了,即便真有什麼共謀也只限于公事之上的你來我往。
我倒是突然很想知道,我要是想同燕王殿下私相授受,不知道該如何將我與燕王殿下之間的關系拿捏得恰到好處才行了?
琬兒直接丟了一記眼刀給我,嚇得我又不敢再拿她頑笑了。
沒辦法,誰讓是個怕媳婦兒的主兒呢。
忙賠起了笑臉,繼續言道︰
「身為御史都是要定期彈劾上表,糾察百官言行的。彈劾韓王,這也不有助于他修正品行麼,這是職責所在,相信韓王一定能夠秉持中正之心,明白我的這番良苦用心的。」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若是韓王因為我的這番彈劾就同我翻臉,那他這些年在官場就是白混了。
而且,不得不提的一點就是關于御史的彈劾制度,在現在的朝堂上,御史彈劾的威力很顯然沒有在明君強臣治理之下的國家時更有威懾力了。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朝中法紀松弛,且御史只是將這定期彈劾上表作為不得不完成的一項工作任務,而朝中又盛行吹噓拍馬得浮華之風,故而御史為了不得罪人,經常寫些無聊瑣事交差便了,這也讓御史台曾一度形同虛設了。
知道叔父高欽接手御史台時,風氣才為之一變。可朝中積弊難返,且叔父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也並沒有待多久,官升得很快,最後成了現在的左相,那他要處理和管制的事情就更多了,又如何會分神于小小的御史台呢?
所以,真正開始糾正御史台的懶散之風,是自我接手御史中丞時開始的。
我成為御史中丞接管御史台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恢復了御史定期彈劾的制度,而且未免一些御史故作敷衍,盡是做些表面文章,便要求他們言之有據,必要言及朝中官員之品性操守,敢于彈劾不法作奸之徒。若不盡責先是罰俸,瀆職者祛職不用。
他們自然死拗不過這個為官做長的,而我每次都變著花樣同他們周旋,後續又逐漸加大了要求慢慢同他們耗,才讓御史台漸漸恢復生氣,而那些得罪人的事情,盡數都被我干盡了,也被我干絕了,這也導致一些人動不動便喜歡揪著我的一點錯處便拼命彈劾。
我很高興,至少御史不顧一切彈劾人的風氣又再度興起了,雖然是起于一些私怨,可彈劾之風一起,御史的分量便會增加,那麼那些曾經橫行無忌的官員便會開始懂得收斂行徑。
而我也開始著重培養一些個性中直可靠之人擔任御史台中的緊要職位,而對于巡查御史之人選,我也是慎之又慎的,因為這事關國政,用人不當不僅容易耽誤國事,甚至還有可能引發巨大危機,也正因為這種種的措施,才逐漸將御史台監察朝廷、諸侯官吏的不法行徑的職責,給好好的擔負了起來。
朝中雖久歷浮華奢靡之風,可還是會有些忠臣良將在其中蟄伏,以待時機的。所以我改革御史台,並在此地大刀闊斧的進行變革,除了讓我收獲了一些敵人外,自然也讓我收獲了不少良才。
我的敵人們既然再如何討厭我,構陷我,卻依然擋不住朝廷將要重用我的決心,更兼之我有駙馬都尉頭餃的加持,更有皇祖母在身後維護,這使我不但坐穩了御史中丞的位置,而且他們已經開始意識到,我會成為將來接替叔父成為高家另一個左相之人。
有些人都已經開始惶恐不安了,並且有意無意的在向那位右相蕭衍靠攏,這可不是什麼好的征兆,未免這位德高望重的賢王影響力太過強大,我也得提早做些必要的準備和防範措施才行啊,這回便先從韓王蕭昀開始吧,先敲山震虎,讓幾位王爺之間不至于交往過密。誰讓他正好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
「嗯,你的這番良苦用心韓王有沒盡數體會我還不知,我倒是先韓王而體會到夫君你的用心良苦了。你是不是也打算連燕王也一塊彈劾啊?」
非常時期,便要恩威並施,朝廷想要宣威與諸王,除了要巧立名目以外,自然還得一視同仁了。
我頓時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來,琬兒真是我的知音,我這招敲山震虎還真是瞞不過她的法眼。
說實在的,韓王納妾這本就是韓王的私事,而且還是一件極其普通的家務事,可如今戰事未平,國未安定,這件小事在有心的經營之下,也可成為一件令朝廷都矚目的大事,這就得看這有心之人想要如何利用這次很好的機會來達成自己怎樣的目的了。
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借此事彈劾韓王私德有虧,借皇祖母之口申飭韓王之時,也會嚴令在外就番諸王謹守為人臣子之本分,囑其恪盡職守,以圖報國,必要之時派出監察御史到諸王身邊行使監測督導之權。
這便對諸王起到了很好的監測之用,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他們彼此勾連,網絡成群,以免將來難以駕馭。
「誒,我怎生舍得呢?」
邊說著邊無比諂媚的撫著琬兒的手,直把在一旁看著的紫玉都瞧得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來。
「哎,駙馬爺又犯病了。」
紫玉無奈的嘆了口氣,旋即將小雪兒抱得遠遠的,以免這般形態的駙馬爺會污了小雪兒的眼。
我沒病好麼?有,那也只能是相思成疾!
「就憑我與燕王殿下之間的關系……」
「所以,你與燕王究竟是是何關系,竟讓夫君你不顧禮法,枉顧臣節,這般明目張膽的包庇袒護,以權謀私了?」
琬兒居然還問得十分認真?!
好吧,既然琬兒都這般問了,我也便不應該再瞞著她了。
「夫人,既然你都問了,那為夫便不忍心再瞞著你了……」
「夠了!」
琬兒立馬捂住了我的嘴,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我瞧,這表情分明就是怕從我口里又說出什麼不著邊際的話來。
我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旋即伸手攬住了琬兒的腰身,將她抱入了自己的懷里,言道︰
「夫人不是很想知道為夫同燕王殿下的關系麼,嗯?」
我和她都在此時,抿著嘴忍住了笑意。
「你要是膽敢做對不起為妻的事兒,看為妻的如何收拾你!」
琬兒邊說一個字便往我肩頭捶一拳,真是金鋼鐵骨也禁不起她這番折騰啊。
可我硬生生的扛了下來,還一臉高興的一把抱起了琬兒,言道︰
「打吧,打吧,夫人受的委屈,自有為夫的替你擔著。」
這話兒把琬兒說得臉上一紅,而我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快放我下來。」
琬兒嗔怒,扶著我的肩頭的手一緊,示意我趕緊把她放下來,因為這番情狀也遲早得被別個瞧見不可。
這還不是我提出自己要求的絕妙時機麼?
「夫人親我一下,我便把夫人放下來。」
我已經是完全沒臉沒皮的狀態了。
這要是在以往,我敢乘機這般要挾她,還不被自己媳婦兒給收拾得妥帖了去?
可這回不一樣,我知道,這回肯定不一樣。
因為她看著我的眼神告訴我,她一定會滿足我這個心願的。
因為她很愛很愛我,便如同我很愛很愛她一樣……
「那夫君是想要為妻親你何處呢?」
琬兒在我耳邊故意為難的說著。
可我卻陡然松了抱著她的手,她沒預料到我會突來來這一手,一個不防落回我懷里之時,我主動蹭了過去,她的手臂正好圈住了我的脖頸,而溫柔的紅唇卻也正好吻住了我的臉頰。
我們兩個都開始臉紅了。
我是做壞事得逞後得意洋洋的臉紅,而她是被迫主動吻我了而感到有些臉紅心跳了。
「謝夫人親吻,禮尚往來,我也當還夫人一吻才對啊。」
在她耳邊輕聲細語的說了這段話後,我便也在她臉頰邊親吻了一記。
這回,琬兒的臉卻是更紅了……
偷瞄了一眼紫玉那邊,還好紫玉正帶著小雪兒繼續用膳,故意背對著這邊沒有過多的關注,琬兒這下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這回琬兒很認真的捶了我一記,言道︰
「討厭,下回萬不可再如此了。」
這招也就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收見成效,而且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就很難咯。
我很是受教,在她耳邊低聲承諾著︰
「是,夫人之命不敢違也。」
我抱緊了懷里的琬兒,似是久違般的用心感受著將她擁抱入懷的甜美感覺。
琬兒也在一刻回抱住了我,彼此都為這片刻的寧靜而心懷感恩,心中無比歡暢。
也就是在我與琬兒正享受著擁抱彼此的快意時,舞台之上似乎開始出現了某些變化。
一曲終了之後,參與了這場演出的技師們紛紛上台向賓客答謝致禮,輪到秋娘之時,眾人的歡呼聲卻是最高的,大家不斷喊著‘秋娘’的名字,想要秋娘再即興為大家伙演奏一曲。
看到大家熱烈歡呼的程度,便知道秋娘在眾位賓客的心中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地位,她的美貌才情與琵琶技藝可謂並駕齊驅,難怪會為這麼多人所喜歡。
「秋娘,再來一曲!」
「對啊,秋娘,我們可都是為你而來的……」
「秋娘,你的琵琶在這洛陽城中無人能及啊!」
「對啊,秋娘,我們要再听你演奏一曲!」
……
眾人的熱情真是無可阻擋,秋娘在舞台之上雙手抱著琵琶微微向眾人行禮致意,只听她情真意切的言道︰
「秋娘多謝各位的抬愛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秋娘將要從良嫁人了,從此以後,這一手琵琶絕技怕也只能如同秋娘一般深鎖于庭院之中,不復為外人所見了。」
一念至此,秋娘臉上也不覺露出幾分落寞神色來,哪里能看到新嫁娘臉上的歡喜之情呢?
眾人見此情狀,便可知秋娘怕不是被逼從了良,因為很多的人都知道,秋娘心里早有所屬,她曾為了那位公子可是拒絕過不少達官貴人的梳櫳之請。還曾言過此生只願做這位公子身邊的一位端茶送水的女婢便于願足矣。
可終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本來一段才子佳人的美滿佳話,徒增幾分唏噓感慨來。
「今日,應諸位盛情相邀,感激諸位這些年來對秋娘關愛與眷顧,秋娘便再為大家彈奏這最後一曲《霓裳》,以作別離。」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一听大別離,眾人都不覺潸然,漸漸默然無語。
「秋娘,秋娘!」
卻在此時,有人與台下人群之中左突右進,便是想要擠進台下這些擁擠的人群,可因為這人本就喝醉了,神識有些不清,步履都有些不穩,眾人獨見其雖身著華服,可卻衣襟不整,披頭桑發,狀若癲狂,分明就是個酒醉狂生,妄圖以醉酒之名而故意接近秋娘,定是欲行那等不軌之事。
這般狂生,如何能輕易教他越過了去?!
此人越是往人堆之中擠,便越是有人看不過將他又給推了回去,可這狂生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人堆了扎,嘴里還拼命的喊著‘秋娘’的名字,一聲喚得比一聲要深情。
「秋娘,秋娘,秋娘啊,我是……我是宮明啊!」
這一聲一聲的,真是催得人心肝都似要斷裂了一般。
「我是宮明啊,你不要了的那個可憐的宮明!」
越說到後面,便是這個男人正可憐巴巴的傾訴著自己被一個喜歡的女子所拋棄的哀怨。
這回,有人听到了此狂生自詡為宮明後,紛紛將目光都對準了這個披頭散發又衣冠不整的男子來,這才確認了,此人當真便是宮家的那位宮明,宮則誠!
「真的而是宮明啊!」
眾人一見是宮家的那位宮則誠後,在一陣陣難解的騷動不安之後,居然都選擇了默默讓出了一條道來,讓宮明可以直接走近舞台,得到與秋娘相見一面的機會。
當宮明腳步虛浮的一步一步往那華麗的歌舞台上走去之時,宮明的眼中便只有那個叫做‘秋娘’的女子了。
「秋娘,秋娘?!」
宮明好不易攀撫著上了舞台,卻看到秋娘手抱琵琶在舞台之上挺直了身姿在那立著,便如同一個自己永遠都無法伸手觸模的一個美麗的倩影,令宮明心中的那股失落感更加沉重起來。
「明公子,你喝醉了。」
秋娘的言語也是淡淡的,話語間都有了勸他趕緊離開的用意。
「你終是這番冷冰冰的面容,拒人于千里之外。」
宮明仿佛早就熟悉了秋娘這般對待自己的表情與神態,所以對于秋娘的冷淡,故意彰顯得毫不在乎。
「明公子,你,不該來此的。」
這話里頭,分明有了幾分關切之意。
可在宮明那里听來,是秋娘在責怪自己不該在此時過來打擾了她的清靜。
「不,我不要走,我若是走了,你就會不在了,我便再也找不著了。」
「……」
宮明確實是醉了,就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幾分醉意。
秋娘在此時,當真是無話可說了。
宮明對自己的情意,秋娘何嘗不知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可感情這種事,便是如此,若非兩情相悅,一廂情願終究是個苦字。
「我就只想遠遠的看著你啊,為何,為何連這個願望都不願成全我呢?!」
說到此處,宮明都忍不住傷情落淚了。
一個七尺男兒,為一個女子當堂落淚,這傳將出去,宮明大抵會成了這城中茶余飯後的笑料,他可是宮家之人,還是在士林之中揚名的洛都七俊之中的一個,是與那個人齊名的人物啊!
在秋娘眼中,宮明的這中行徑不僅僅是不顧惜他自己聲名的舉動,更會連累與他齊名之人……
「來人,快送明公子回去。」
秋娘能想到的辦法,便是盡快遣人送宮明回去。
可宮明一听要被人送走了,便撒潑似的死死的抱著立柱,以免被人拖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來問問你,問問你秋娘,為何,為何你寧願為人做妾,卻不願做我宮明的妻子?為什麼,為什麼啊?」
此言一出,眾人愕然。
這還是一個世家公子該有的品貌風範麼?哪里有世家公子會自甘墮落到娶一個賤籍女子為妻的?這簡直就是有辱門楣之事。
宮明實在是放浪形骸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了,宮家的名聲都給他敗光了!
周圍之人原本還敬著他是位世家公子而多有禮敬,這回一听他居然想要娶一個低賤的女子為妻,簡直羞于與此等人為伍,紛紛對其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唾地而謾罵者,也是多不勝數。
人們驚嘆于秋娘琵琶技藝神乎其技是一回事兒,可要是有人想要打破某些一直以來都遵循良好的規則時,那這個人便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甚至是別人謾罵唾棄的對象。
便如同現在的宮明一般,他以為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可以放棄榮華富貴,擯棄身份權利,為她放棄所有的一切,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將她迎娶進家門,讓她做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便是自己深愛著這個女人的方式。
可他似乎忘記問了,問他那個深愛著的女人,願不願意因為他的這番犧牲而成全他想要的那份至死不渝的深情?
可殘酷的現實是,秋娘並未將這樣的宮明視作自己的良人。
可事已至此,秋娘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來結束這段糾葛不清的情債了。
「明公子,你問秋娘為何不願嫁你為妻?那是因為秋娘從未心悅于你,即便明公子你再好,又有何用呢?秋娘此生寧願嫁人為妾,也不願做你宮明的妻子!」
這段如此決絕的話,令宮明怔在當場,久久都說不出來話來了。
秋娘寧願為他人做妾,都不願做自己的妻子?!
宮明腦海里這句話不斷穿復來去,旋即內心憤懣得竟然當做吐出一口血來。
這可把在場之人都嚇得不輕。
風來樓的管事們忙趕了過來,急急忙忙的攙扶其宮明,忙詢問道︰
「公子,你可無恙否?公子,公子?」
宮明此刻仿佛誰的話都听不進去了,一把推開撫著他的管事,悲痛欲絕的言道︰
「你寧願為人做妾,都不願做我宮明的妻子,哈哈哈哈,宮明啊,宮明,你真是何等自作多情爾,自作多情啊!」
接下來,便只听到宮明那宛如杜鵑啼血一般的狂笑聲來。
管事們離開圍了過來,幾人愣是抬著將宮明給快速帶出了鳳來樓去……
秋娘望著地上的那攤血跡,觸目驚心,她從未想過要如此傷害宮明的,可如今錯已鑄成,早已經是無路可退了,此生,便算她虧欠了宮明吧!
秋娘閉上了眼楮,腦海里都都是那一抹鮮紅,揮之不去,緊抱著琵琶的雙手都不禁微微有些發顫了,頭忽地有些發暈,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不清了,一個不小心便當即昏倒過去。
「誒,秋娘!」
只听到撲通的一聲巨響,秋娘也直接暈倒在了舞台之上。
好好的一場盛會,便被宮明這一鬧,給徹底攪黃了,而眼前的一切,突然開始變得混亂不堪起來,到處都是人的議論聲與喧雜聲。
……
我與琬兒在這觀景台上將下面所發生的一切都盡數瞧在眼里了,瞧到此處,神識都不覺有些恍惚了。
這宮明竟然能為了一個樂籍女子做到這番程度,還真是當世無人能及了,可經此一事,他的聲名算是徹底敗落了,以後這士林中人還指不定會如何鄙薄于他呢,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子,而讓自己英名盡喪,真的值得麼?
「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痴情的可憐人。」
一旁的紫玉居然感動得都淚流滿面了?!
可為何我一臉感動的痕跡都沒有,只覺得宮明就像個還未長大的小孩,在那里不顧一切的對別人要求著對他的深情要有所回應,對啊,他就像一個孩子,一個欲求不滿的孩子。
所以,我似乎一點都不吃驚,為何秋娘會說出那番話來了。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卻被身邊的琬兒主動伸手撫過臉來正視著她的目光,只听到琬兒溫柔的對我言道︰
「你若是擔心宮明,便親自去瞧瞧吧。」
聞言,我不覺微微有些臉紅,因為琬兒能知道我的所思所想。
「我才不擔心他呢,這不都是他自找的麼,他完全沒有一個身為世家公子的自覺,忘記了自己應該肩負的責任,這般任性妄為,這是要將宮家顏面置于何處啊?」
我都恨不得要對這廝口誅筆伐一番了。
「可是,公子,他真的好痴情哦!」
紫玉這會兒居然拿著絲巾一邊哭一邊抹眼淚,便仿佛方才看了一場這世間最為動人煽情的戲碼。
我不禁無言以對了。
「他跟你還真是很像呢。」
就連琬兒,忽地不明不白的說了這句話來。
我連忙擺手加以否認,氣急敗壞的言道︰
「我要是與他相像,還不如讓我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這般沒用,還是死了算了吧。
「若是我對你說出那番絕情的話來……」
那我肯定心痛得也想要當即死掉了。
一想到這里,我當即氣都喘不上來了,忙拽緊了琬兒的手,十分不安的說道︰
「這,這不一樣……」
琬兒知道自己這個頑笑開過頭了,忙不迭伸手為我順氣好撫慰我的情緒,開口言道︰
「不都是深情麼?有何不一樣呢?」
琬兒這話,將我寬慰得很是服帖,也是因為她非常了解我,所以才會說出這番話來吧。
「你和他一般,都會為了深情而做出傻事來呢。」
聞言,我不覺臉紅,撇了撇嘴,言道︰
「那是只有幼稚孩童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琬兒微笑著望著我,滿臉幸福洋溢,言道︰
「嗯,畢竟你也是從孩童而起,才成長至此麼。」
我怎麼覺得,琬兒這話別有一番含義啊!
邊說著琬兒有忽地有些感慨言道︰
「可惜了,若是秋娘能再給他一些時間的話,興許,這宮明會是一個不錯的良人呢。」
孩童成長,總是需要時間的啊。
琬兒望著我的目光也越發深情起來,旋即竟然主動靠過來在我眉間落了一吻,真是無比珍愛。
我突然覺得,其實這樣,也蠻好的!
呵呵。
……
宮明被管事們帶出鳳來樓後,竟也已經是夜幕降臨時分了。
管事們卻並沒有將人直接送回宮家,反而是往後巷人少之處走去,在確認沒有人跟隨之後,管事們便將人帶到另一位衣著華麗卻端方的公子跟前來了。
這位公子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一派風度自成,只是略微揮了揮手,便讓人將宮明放下,然後遣散了眾人,只留下他與宮明兩人。
見宮明醉酒且經歷情傷,神識都還模糊不清,這位華服公子旋即主動走過身來,在宮明身邊蹲來,毫不客氣的伸手拍打著宮明的臉,似要把宮明給拍醒一般。
「宮明,醒醒!」
這才剛喚了兩聲,宮明便直接打了個酒嗝,這一身的酒氣逼人啊,華服公子都忍不住要退避三舍,忙不迭拿出手絹來遮掩口鼻了。
「誒,醒醒。」
這時候,華服公子似乎失去了耐心,為了同這個邋遢的宮明保持距離,他站起身來改用腳踢著宮明,想要把人給叫醒。
可你是永遠都叫不醒一個故意裝睡的人的。
這回,宮明的行為舉止可真把這華服公子給激怒了,他毫不客氣的往宮明懷里用力踹了一腳,倒是讓宮明直接吞了他一身。
「宮明,你簡直豈有此理!」
這一腳,還真讓宮明給清醒了不少,將胃里的那些雜七雜八的酒食和著血都吐了出去,反而人都是越發清醒些了呢。
宮明逐漸找回了神識,抬首正好那正一臉嫌惡望著自己那雙被污物玷污了的靴子的華服公子,正揮手指使著手下人將他這雙好看的靴子給擦拭干淨時,那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模樣,宮明頓時便哈哈大笑起來,很是解氣得緊。
「宮明,你這個瘋子,你是瘋了,居然當眾向那個低賤的女人求情,你將我們洛都七俊的臉面,都給丟光了!」
宮明卻依然故我,完全不把眼前這個華服公子的話放在心上,笑著言道︰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崔巍在這里指手畫腳的了?」
名叫崔巍的華服公子一腳便將那幫自己收拾的奴僕給踹開了,低聲咒罵了一聲‘沒用的東西’後,便怒氣沖沖的回過身來一手指著宮明,怒斥道︰
「我真是羞于與你這樣的人齊名!」
宮明一手拍開了崔巍的手,一副大大咧咧,我行我素的模樣,言道︰
「你在意洛都七俊的名頭,我可不在意,我宮明,一人做事一人當,就不勞你崔巍,多多費心了。」
「你以為我想管你啊,若不是大哥叫我前來接應你,我才懶得對著你這張哭喪的臉,不過就是個風塵女子罷了,便將你折騰成這番模樣,宮家的顏面都教你給丟盡了!」
「那我便自請逐出宮家,以後我宮明所做作為,都與宮家無關!」
「你以為沒有了宮家的庇護,你還是那個人人敬畏的宮家明公子麼?沒有宮家這個姓氏,你什麼都不是!」
宮明怒而站起身來,一把揪住崔巍那身漂亮的狐裘,言道︰
「崔巍,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打你啊!」
崔巍見這番模樣的宮明卻是絲毫都不畏懼,還主動湊上前去加以挑釁道︰
「好啊,宮明,你長能耐了,有本事你就往我臉上來一拳,我還敬你是條漢子。」
宮明拽緊拳頭高高上揚,卻在揮下之時心存仁念,最終還是沒有將拳頭揮下。
崔巍早就預料到會是如此,所以他毫不遲疑一拳先打在了宮明的臉上,只把宮明給打得趴到在地,口吐鮮血了。
「哼,宮明,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難怪秋娘說寧願為人做妾,也不願做你的妻子了!」
崔巍言語間,滿是嘲諷之意。
「你不配提秋娘!要不是,秋娘也不會落到如今境地,你明明知道,秋娘她一心一意思慕之人究竟是誰,卻親手將秋娘往火坑里推,大哥若是知道的話,絕不會放過你的。」
崔巍聞言,卻放肆狂笑起來,言道︰
「真正愚蠢的是你啊,宮明啊,秋娘從一開便只是一顆棋子罷了,喜歡上一顆棋子的你,還想要拼盡全力去保護她,你就是太過于婦人之仁了,你看秋娘她領了你的情了麼?你最後也不過就是在自作多情罷了。」
宮明咬牙,卻不再言語了。
可崔巍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可以奚落這個曾經身處天子驕子地位的宮家得意子弟的。
「說起來以宮明你這士族子弟的名望地位,哪家淑女不是任由你選,你偏偏自甘墮落,喜歡上一個風塵女子,還妄圖想要娶她為妻,宮明啊,你真是失心瘋了啊,我看你到時候該如何向宮家的老太君及如夫人交代!」
「這是我的事,就不牢崔兄操心了。」
「好,我的話你是听不進去的,那我現在就代替秋娘警告你,從今往後,不許再對秋娘糾纏不清,否則下次來找你麻煩的,便是洛州牧的人了,你自己好自為之。」
警告完宮明後,崔巍也再也受不了與這般頹廢的宮明共處一地了,旋即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從今往後,洛都七俊之中,不會再有你宮明的名字了!」
崔巍的這句話伴隨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漸漸陰沉的黑夜之中了。
呵呵呵,他宮明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眼前的這些虛名利祿呵。
宮明靠倒在了牆邊,忽地笑了,笑的很是放肆與狂放,此時的他,就只想著縱酒狂歌,大醉一場了。
……
「你沒事吧,宮明?」
不遠處,另一個挺拔俊秀的身影從遠及近,正緩緩地向宮明走來,而對方手里,還提著一盞明亮的燈火,成了眼前這股黑暗中的那抹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