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是你寫的……麼?」
義憤填膺的我,快步往蓮花亭那去, 卻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在蓮花亭中撫琴, 亭中圍曼隨風輕舞,讓我有些瞧不清此人的身影。
等我問出這句話來之時, 人也已經來到了蓮花亭外, 這才正眼瞧上了那抹綠色的前倩影,然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亭中之人的琴聲也戛然而止, 似被我的突然到來而有些稍微慌了心神。
我們便這般突然陷入了死靜一般的沉默之中,好一會都沒人再開口說一句話來。
……
最後,還是亭中的綠衣女子開口打破了這滲人的沉靜。
「雖然不知道大人口中的書信所書為何, 可確非小女子所寫,大人問錯人了。」
綠衣女子言語恭順, 可卻透著一股冷清,這一點都不像她。
她居然稱呼我為「大人」麼?
哦,是了,如今我身著公服,又有功名在身, 確實是大人無疑了呢。
苦笑一聲, 我隨即抱拳行禮言道︰
「原來如此, 那確實是在下唐突莽撞了, 還請姑娘勿要見怪!」
綠衣女子的身影有些單薄冷寂,只是微微頷首,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施施然站起身來, 撫了撫自己的琴,見狀是欲離開此地了,只听到她淡淡言道︰
「若是大人沒有其他吩咐,小女子便不擾大人賞花雅興,這便起身告辭了。」
「慢著∼」
我立刻出言制止,轉而又為自己的魯莽行為而後悔不已,畢竟早已時隔多年,我無法真正確定眼前這人是不是就是她!
「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我雖然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但听著她的語氣,不溫不火,不緊不慢,可見性子也是極為沉穩的了。
「可否告知我,姑娘的名字?」
「……」
那綠意姑娘停頓片刻,我便知道她無意糾纏于此了,可我偏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要看看你的模樣……」
「……」
「讓我知道,你是誰!」
「……」
我一步步緊緊相逼,人也走到了她的身後,是的,無論如何我都要追尋一個答案!
「這些對你來說,很重要麼?比你的性命都還要重要?」
她的聲音里突然有了幾分嘲諷的意味,也許是在諷刺我的無知愚昧,亦或者是在笑她自己到如今還有那麼幾分痴戀罷了。
我不禁露出幾分悲傷的神色,手中的信箋和那銀釵被我一起拽在手中,有些生疼,仿佛被扎破了手指一般。
「我的性命早已經不屬于我自己,可此時此刻,知道你是誰,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
「也許,對你來說,知道了比不知道,要好很多……」
她的語氣中有了幾分無奈,卻也在片刻之間,讓我確定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不,我想要知道,我,應該要知道。」
我的目光是堅定的,因為我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明白的懵懂少年了。
听到了我語氣之中的堅定,綠意女子的嘴角忍不住浮現一絲欣慰的笑意,隨即緩緩地轉過身來,與我對視了片刻之後,施施然行了一禮,言道︰
「小女子寧靜,見過大人。」
是了,她的眼還是和那時候的一般,輕柔中透著點靈秀,而眉宇之間總是帶著點淡淡地憂愁,嬌美略顯熟悉的容顏上,則是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看起來漂亮極了。
她以前總是笑得很少,可即便是笑了,也似乎沒有現在這般好看。
因為如今的她早已月兌去了過去稚女敕的外衣,如同一只化繭而出的美麗蝴蝶,煥發出別樣的嫵媚美麗來。
她變得成熟多了,而眉間多出的那顆綠色寶石,也將她映襯得越發光彩照人了。
寧靜麼?這是她的本名?!
我還記得她曾說過自己最喜歡的一句話便是諸葛亮《誡子書》中的一句︰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在隱隱提醒我,她的本名了呢。
「在下高辰,寧姑娘有禮了。」
又鄭重其事地恭身行了一禮,與她再度雙眼對視,早已物是人非,時移世易了呢。
原本以為,此生再無機會見到她了,時常魂牽夢縈、心中緬懷,自覺對她虧欠良多,還以為永遠都沒有辦法彌補一二。
如今再見到她,只是瞧見她有些熟悉的身影,心中便已經激動不已了。再次見到她的容顏,我以為我會心潮澎湃,情難自抑,卻沒想到,最後只留下是一縷淺笑,然後感慨著時光易逝,不復從前了……
「周圍之人都習慣稱呼小女子為靜姑娘,大人若是不嫌棄,也可如此稱呼。」
「靜姑娘……你,很像高辰認識過的一位故人。」
我靜靜地說著,然後默默地瞧著她的眼。
「哦?不知道是怎樣的一位故人,讓大人至今都難以忘懷呢?」
寧靜不過微微一笑,淡淡問了一句。
「是一位我欠她一句真心話的故人。」
「哦?」
寧靜有些嗤之以鼻。
「柳絮……」
「大人認錯人了,小女子是寧靜。」
寧靜的語氣不覺有些急了,也許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此時此刻,自己的心緒也有些起伏不定了。
「一個人的容貌可有相似,聲音可有略同,可她的琴心,卻是獨一無二,世間僅有。你曾說過,我善讀人心,更听得懂琴心,你的琴心便是柳絮的琴心,無論你是柳絮也好,靜姑娘也罷,你便是你,叫什麼名字,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在想我會這麼快接受柳絮還沒死的事實,也許是我早已在內心深處存在過這樣的想法,特別是柳絮落水後的那段時間里,我幾乎每日都去湖邊搜尋著她的蹤跡,想著即便是她早已香消玉損,我也要找到她,然後好好安葬祭奠。
可連續好幾個月,我依然沒能搜尋到她一點蛛絲馬跡,憶起往昔總總,總覺得柳絮並非我想象之中的那般柔弱,她會去尋死我就連想都沒想到過。那幾個月從不斷的失望之中讓我稍微找回了一絲絲理智,開始知道分析這其中的一些疑點和錯漏。
最後,我猜測柳絮也許根本沒有死。
我不知道這結論是我意冷心灰之後,找了那無數的借口來安慰自己的話語;還是真是經過我深思分析,而得出的結論。
我只知道,那幾個月我活在地獄而非人間,人也有些神神叨叨,不太正常了。
現在事實證明了,她確實還活著,是了,原來是,當時的我還不夠了解柳絮,而現在的我,似乎也有些看不懂靜姑娘一般。
蓮花亭外,天空灰蒙蒙地,突然下起了一陣細雨,淅淅簌簌的,只是瞧著,便讓我心下冷靜了幾分。
手里的信,不是她寫的,也就是引我來這的人,令有其人。可這人卻可以拿到柳絮的銀釵,知道我們的過往,還對此加以利用,多麼可怕的人呵!
听到了我的回答,寧靜只是微微一怔,隨即垂目頷首,問道︰
「那你想要告訴那故人的,是一句什麼樣的話呢?」
……
「我喜歡你,曾經如同你說言過的喜歡那般,喜歡過你!」
這句話,我已經將會成為我心中永遠的遺憾,永遠都不會有說出口的那一日,可如今,卻在這場被人策劃的陰謀之中,得以實現。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在等著我,但是我不想讓這份悔恨再持續下去。
听到了我的告白,寧靜眼中微微有些濕潤,隨即撲入我的懷中,抱住了我。
也許在等著這一刻的人,不僅僅有我,還有她。
我們都極度渴望著從過去的束縛之中解月兌出來,只有勇敢地面對了過去,才能好好地開創美好的未來!
溫柔地將她抱在了懷中,這遲來的擁抱,讓我們兩個都不覺有些淚眼婆娑了。
曾經喜歡過你,真的很好!
「你覺得這樣,就好了麼?」
寧靜溫和地伏在我的懷中,柔聲問出這句話來。
我點了點頭,言道︰
「嗯,可以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
「你變了呢,是因為她麼?」
寧靜不得不承認,她居然有了那麼一絲絲妒忌的情緒在里邊,當年即便是她都無法改變眼前這個人,可那人卻做到了。
「你愛上她了?」
听到寧靜的提問,我不覺臉上一紅,可還是有些驕傲、又有些害羞的點著頭,言道︰
「嗯,我愛上她了。」
……
听到我這句話,寧靜輕輕地推開了我,是時候讓過去的一切,都結束了。
再度對上了我的眼,我在她的眼中仿佛再也找不到過去之人的身影了。
只見她苦笑了一聲,隨即言道︰
「你依然是高辰,而我,是寧靜,也是賢王蕭衍所收養的義女,墨蓉郡主。」
她只一言,便將我于她之間的距離拉到了天地邊緣一般,我與她之間,果然是回不到從前了啊!
天色也逐漸變得昏暗起來,而亭外邊的雨依然在下,讓我有些發冷的身子,感覺到一股刺痛心髒的寒意。
我不經意間,回過身去瞧了一眼那被我閑置在岸堤邊的駿馬,即便是在雨中它也悠然低著首尋著腳邊的綠草啃食,而在它腳邊不遠處,一把撐開了的油紙傘兀自在一邊橫躺著,雨水打將下來,讓那把突然出現的油紙傘顯得更加孤冷與心傷。
難道是……公主?公主她方才來過這里了?
難道方才的事情她都看到了麼?
我的心中猛地抽痛著,想也沒想,我轉身便想跑出蓮花亭去尋那早已看不見蹤影的人……
寧靜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就只是那般靜靜地看著。
我陡然間回過身來,一臉無奈地瞧著她,然後將手中的信和銀釵一並交還到她的手中,露出一末會心的微笑,言道︰
「你能活著,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喜歡過你,我從不後悔,真的!」
說完,我緩緩地退出了蓮花亭,她站在了亭中,而我則在雨里,就這般互相對望著,越離越遠,是時候該結束了。
正當我準備轉身之時,寧靜突然開口說了一句,道︰
「從今往後,你我再見便是死敵,我,下次不會手下留情的。」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堅決,若是這是戰書,我也必得拿出相應的戰意和勇氣來,加以回應,這樣才不算辱莫了將我視為敵人的對手。
我堅定的點著頭,言道︰
「好,我接受你的戰書。」
最後向她抱拳行禮道別,轉過身去後,我頭也不回地快步跑開了。
此次此刻,我只想找回我心中最愛的那個人,那襲我熟悉而又眷戀著的素衣如雪,那我無比愛戀而又難舍的刻骨溫柔,我要去找尋我的愛人……
公主,你一定要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