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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簡上所寫的內容有幾分真實性有待商榷, 曹操看到上奏者的姓名, 喃喃出聲︰「楊彪?」

「楊彪與橋玄等‘黨人’勾結在一起, 打算將朝堂清洗為自己黨羽的天下,如此作為與竇武又有何意?你覺得你做的很對是嗎?你以為自己就是正義的嗎?那麼, 接下去他們就要動你的父親, 這份上奏攔截下來, 是靠我尚書令的職位, 你完全可以行駛你的職權,就像當初幫助他們參王甫一樣, 將你的父親和我勾結的證據一同送到御前。」

曹節溫柔笑問︰「這些你都可以帶走, 如何處置,隨你喜歡,我也不過是一人身家性命, 死了也就死了, 只可惜你曹家幾口人要一起與我陪葬了。」

曹操手心冰涼, 面上卻冷冷回問︰「曹尚書令這是狗急跳牆,已經到了拿家人威脅我的地步了嗎?」

「怎麼會呢?」曹節輕嘆一聲, 坐會自己的位置上, 悠閑地給自己倒了杯水, 他搖了搖頭︰「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誰和你是朋友,誰與你是敵人?」

「陛下是我的朋友,一切迫害百姓的官僚宦官都是我的敵人,」曹操冷聲道。

「其中也包含了你的父親, 」曹節微笑問曹操︰「阿瞞,你的世界只有黑與白嗎?外出歷練三年,你到現在還未參悟出這其中的陰影下究竟存在著些什麼樣的東西?」

曹操沉默,竟無言以對。

曹節起身,走到櫃門邊,將火盆自櫃中取出,放到地上。

他靠近了曹操,瑩白的手指撫上他拿著竹簡的手背,微涼的觸感惹地曹操後背豎起了一根根寒毛。

曹節在他耳邊低喃誘哄︰「這些證據,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楊彪捏造的,你知道楊彪身後人的關系,現在你只需要將這些竹簡給燒了,你的父親就安全了。」

而之後,只需要將楊彪與其身後之人都殺死,一切危機自然引刃而解。

曹節趁曹操失神的片刻,將他的手一推,那竹簡落在面前的火盆之中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潑油澆過,油燈傾倒,那堆干竹簡頓時就飛快地燃燒了起來,熱浪撲面而來,令曹操後退了一步,緊緊擰起了眉。

火焰在曹節的眼中跳躍,耳邊是竹簡燃燒的 啪聲,曹操腦子一片空白。

就,這麼燒了?

曹節很滿意曹操的反應,他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像是魔鬼的低喃,不斷地引誘曹操墜落深淵。

「你便是不加入我們,也該知道最安全的法子是安分守己,不要做多余的事。王甫死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我,他們會先從我的‘黨羽’下手,然後慢慢將我逼迫入絕境。我不指望你來幫助我,你只需要,早在你上小學的時候,你的父親就已經與我合作了,多年以來,已經到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地步。」

曹節警告曹操︰「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斷尾求存,後果會如何,你自己多想想。」

曹節說完後,對曹操擺了擺手︰「好了,你回去吧!」

曹操恍恍惚惚地離去,腦海中不斷地浮現他與父親回譙郡老家時建起的曹家大莊園,那時候,大批大批的東西運送到新建的大莊園之中,整個曹家豪華得猶如王府,父親整日里在忙活這些東西,大批大批的豪門與縣令官吏前來送禮……

「我怎麼沒想到呢?」

現在回過神來,原來早在很久以前,家里就已經成了家鄉最富有的豪門權貴。

曹操知道,父親所做的事情就是貪污受賄,僅靠大司農的俸祿,怎麼可能置辦那麼大的家業?興許在外人眼中,他們曹家也是宦官黨羽吧!

曹操走後,曹節放松下來,背地里暗罵一聲曹嵩生得好兒子。

「只希望這次能將他嚇住,別再做多余的事。」

先帝之妃虞貴人病故,曹節負責前去安排她的葬禮,歸來時在路邊發現了王甫的尸骨,路邊的幾只野狗正在啃食王甫的臉、肚子與四肢,留下被吃去肉後白皚皚的骨骼。

曹節心中百感交集,他只需要稍稍聯想一下王甫父子的下場就感到不寒而栗,當即對身邊人道︰「我與王甫雖會為了利益而自相殘殺,可到底同為宦官,曾經也合作過,我又如何忍心看到野狗來啃食王甫的湯汁?你們去將王甫的尸身收斂,找個干淨的地方埋了吧!」

下屬听命而去,獨留曹節坐在馬車上,沉思下一批棋該如何走,他低聲喃喃道︰「該到反擊的時候了。」

再不反擊,那些人怕是真以為他軟弱可欺了!

曹操沖回家中,怒火幾乎要燃燒盡所有的理智,憤怒、失望、難以置信,對父親的敬仰崩塌碎成了一片片,待看到與幼子曹德含笑說話的曹嵩,曹操深吸一口氣,壓抑著怒意,對鄒氏生硬道︰「請母親將弟弟帶離此處,我與父親有重要的政務要談論。」

曹操幾時這樣冷硬與家人說過話,他含怒的眼神盯著曹嵩,仿佛要沖過去咬他兩口似的。

鄒氏走後,曹嵩納悶問道︰「又怎麼了,是誰給你氣受了?」

曹操冷著臉質問他︰「父親與曹節勾結多年,究竟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

曹嵩呼吸一頓,全身一片冰涼,他恍然道︰「你知道了?是曹節告訴你的?」

「是楊彪,他搜羅了您貪污受賄的證據,上奏陛下,若非曹節是尚書令,攔截下來,父親就會落到和段將軍一樣的下場!」曹操眼眶通紅,高聲質問︰「您究竟為什麼要貪污受賄?又為什麼要與宦官合作?!祖父留下來的財產還不夠我們揮霍嗎?我自幼從不愁吃穿,難道用的都是父親昧著良心貪墨下來的贓款來養大的嗎?」

曹嵩惱怒道︰「放肆!你就是這樣和為父說話的?」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意,對曹操解釋起來︰「我處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可能干淨,曹節將這份楊彪的上奏交給你,為的是要警告你別再胡來,免得真給我們家帶來滅頂之災!」

「到底是我胡來還是父親胡來,什麼叫做不可能干淨?您問心無愧,不去做那些事不就行了,咱家不窮,有祖父留的家底還不夠揮霍嗎?父親不隨意揮霍,兒子也不是敗家子,您怎麼就走上貪污這條路子了呢?」曹操失望又痛心。

曹嵩生硬道︰「那是因為貪污,比不貪污更能站穩腳跟,不貪,連官都做不了,貪了,才能成為朝堂的一份子,不至于被人當作異類來排擠。」

「我算是知道了,父親的為官之道就是明哲保身,勾結黨羽!」曹操痛斥︰「也難怪外人都稱呼我為‘宦黨’,因為父親就是名副其實的‘宦黨’!祖父教授的所有為人處事之道,父親全都忘了個干淨,您這官當得可真髒。」

「官場之中究竟有多少迫不得已你為什麼堪不破?」曹嵩頭疼極了,嚴厲斥道︰「你已經長大了,經歷了那麼些年,為何還會對我說出這樣天真愚蠢的話來!朝堂之上哪個官不貪,哪有人沒有幾個黨羽?身處朝堂如同宦海行舟,若無大船可乘,僅靠一人那是隨便來個波浪就能將你給掀翻!你現在有膽子在這里叫囂,是因為你有陛下,有我,有曹節護著,沒有我們,你什麼都不是!」

「我即便是不當官,也絕對不會做于心有愧的事,」曹操胸膛劇烈起伏,揚起手發泄似的拍打在牆壁上,那牆壁瞬間就凹下去了一個巨坑,他如同困獸,發出了來自靈魂的嘶吼與質問︰「我就不信全朝堂都是那些違背良心,背叛陛下與大漢的臣子,難道所有人都欺上瞞下嗎?難道不跟著貪污受賄,就要受到打壓,被當作異類排擠,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曹嵩搖了搖頭︰「你還太年輕,如今人人為了自保而做萬全之策,既然迎合時局貪墨一部分能令眾人安心,能更輕松一些,又為什麼要去做逆水行舟的那個,你以為誰都與橋玄那又臭又硬的石頭一樣,刀槍不入嗎?清白正直的官員都沒有好下場,看看當初被竇武利用的陳蕃,再看看你那纏綿病榻的先生李膺、橋玄。」

「萬全之策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建立私宅倉庫,堆積財寶珍玩,貪墨國庫糧餉,幫著宦官打壓同僚?」曹操諷刺道︰「恕我不能苟同父親的做法。做官,要的是良心,做官不治世,不為國,就因大勢所趨而違背良心去做于國有害的事,那不是官老爺,而是被利欲燻心控制的怪物。」

曹嵩反問曹操︰「一件衣服破了個洞,縫縫補補也就能用了,若是這件衣服到處都是破爛洞,該如何來修補?我是沒那麼大的能耐,補不了,你行你來。連橋玄在利用你都看不出來,你這些年的為官之道,看來也只是學習了一些粗淺的皮毛,腦子都被那些古板的聖人之言給洗成了傻子!」

曹操覺得難以與父親溝通,可他又不可能真的對自己父親痛下殺手,也無法做到大義滅親去揭發此事。

來自現實的沉痛一擊將曹操從熱血上頭的狀態下給砸得痛徹心扉,寒冷刺骨,他離開家中,發現這諾大的洛陽竟無處可去。

青樓楚館歌舞升平,他听見那些世俗之音只覺得厭煩不已,也不想去附近的客棧,更加不想回皇宮。父親貪污得可是國庫,其中關系到多少人未可知,國庫是大漢王朝的錢袋子,也是帝王的錢袋子,他只覺得對不起劉宏全心的信任,也對不起這麼些年來真心相交的朋友。

兜兜轉轉,曹操來到了太學門口,一眼望去,還能見到最高的那一座屋子,哪里是他曾經待得最久的地方——藏書閣。

曹操忽然很想去看一看太學,走到入口處,守門人卻呵斥住了他,想要進入太學,需要學生或教員的名牌,否則無論是哪一位高官,除了帝王,其他人都不能進入。

曹操無法,又來到了那座能夠看到太學全貌的岳陽樓。

他听見了有人在喚他,回頭一見,那清雋秀雅、身姿瘦長的少年人,不正是多年未見的小彧弟弟?

曹操恍然道︰「四年未見,小彧都長得和我一樣高了。」

荀彧走進,個頭恰好比曹操高出了一小截。

「阿瞞為何在這個時間來洛陽樓?」荀彧看看天色都有些黑了,不解問他︰「你家距離這兒可有一段距離,宮門也不在這個方向。」

曹操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哪兒都不想去,只想找個地方喝點酒。」

人說一醉解千愁,也許喝醉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在冰與火之中煎熬?

曹操進入洛陽樓,點了一間能夠看到太學全貌的雅間,又叫上了十壇美酒。

荀彧有些擔心,他猶豫了下,緊跟著曹操的步伐往雅間走來。

「阿瞞,發生什麼事了?」他關心問道。

「沒什麼事,就是想喝酒了,」曹操無精打采,去開了一壇酒,倒上一碗,牛飲一般喝下。

「還有,我改名了,現在不叫阿瞞,你可以叫我的字,孟德。」曹操又道,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連跟了我二十年的名字都弄丟了,我也真是沒用。」

荀彧更加確定,他是遇上什麼不如意的事了。

要勸酒是勸不住的,只能看著,防止出事,他想了想,等孟德真喝醉了,就讓小二將剩下的酒都換成清水,隨便他灌多少。

曹操喝著喝著,臉頰上浮現出了一抹紅暈,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了自己在九江跟隨盧植懲治豪強,懲惡揚善的事,越說越懷念,眼眶紅得像兔子,委屈地落眼淚。

荀彧才從他顛三倒四的話語中大約知道了他這麼些年的經歷,各地的混亂局勢由來已久,想要真正肅清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可以猜測到等孟德與盧植走後,豪強地主再次興起的畫面。

曹操絮絮叨叨︰「最底下的窮苦人投訴無門,當官的欺上瞞下,頂頭的貪污受賄,而我,就像個窩囊廢,只能當個啞巴,不能說真話,一說真話,代價比說假話更大。我現在還能怎麼辦?他們在逼我,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自己的行為究竟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我還責怪陛下疲懶于朝政,卻忘了有那麼一群掩蓋事實,私心保己的官員在誤導他,欺瞞他。」

荀彧輕嘆一聲︰「孟德,你喝醉了。」

唯恐曹操說出一些不該說的消息被人所听見,荀彧將剩余的六壇酒抱出了雅間,招來小二收拾了,又換上清水倒給曹操。

曹操接過,發泄似的猛灌︰「各地災難深重,大漢沉痾在身,希望到底在哪里?我原以為等我這一屆學子長大Ch ngR n投身朝堂,能輔佐陛下為民謀求福祉,現在我只看到天下萬民的哀嚎,自己在任上千幸萬苦的做事只能富方寸土地,還要迎合上級,被人勒索獻寶,若非是我也洛陽有人,那刺史就差問盧植搶錢了。這就是官場嗎?沒有黨羽維護,是不是那些一心只為民做官的人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

曹操詢問荀彧,滿是困惑不解,他看不到前路的方向,甚至感到迷茫。

「民間的財富聚集到了少部分人的手中,富有的更富有,有權的更有權,窮的越窮,餓死的越來越多,整個洛陽看似富饒而歌舞升平,卻像是水中之月,稍有雨滴就會破碎不堪,我到底給怎麼做,真的要順著父親的意思,做個明哲保身的啞巴?」

他做不到大義滅親,那是他父親啊!

曹操痛哭出聲,一把拉過荀彧的袖子,嗚嗚淚灑,很快就將荀彧干淨風雅又包含薰香味道的衣袖給染濕了。

「若再不改變,天下早晚會亂的,就像是滎陽暴民們那樣為了生存而戰,到時候洛陽怎麼辦,陛下該怎麼辦?」

荀彧抽不會袖子,只能無奈嘆道︰「那就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不,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己,」曹操抹了眼淚,順手又抹了一把鼻涕,後知後覺想到這是荀彧的袖子,淚汪汪道︰「把你袖子弄髒了,不如小彧將袖子割下來給我帶回去,洗干淨了再還給你?」

荀彧︰「……」

看來是真醉得不清。

體貼溫柔如荀彧,抽不會袖子,只能將外衣月兌下來給曹操當布來擦。

荀彧勸道︰「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孤獨,那是因為你正在像聖賢那樣追逐本真,世間困苦無數,人難免會遭遇幾遭,你在這條與眾人不同的路上,道路不會平坦,若荊棘在前,即便一望無際,何不做好眼前力所能及之事,盡人事,听天命,又何嘗不是用人事,與天斗?但求問心無愧,找回自我,保守初心即可。」

「若我問心有愧呢?」曹操一定要問出個答案,以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勢頭,硬拉著荀彧為他解答,他迷茫不解中透著委屈與難過,惹來荀彧也微微濕潤了眼眶。

他能理解到他的痛苦,像是在冰火中煎熬,眼睜睜看著世事發展,感覺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瘋子,想要改變,又無能無力的。

曹操追問道︰「若我有愧,我又該如何做,去消除這愧,我又如何做,能夠令世事兩全?」

荀彧輕聲道︰「魚和熊掌不可皆得,若你心中有愧,就做那有愧之人吧,你能抱著愧疚之心去做的事,一定是你比自己還要重要。既已踏入官場,利益權衡之下做出的決定,難以兩全,有的也不過是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好的結果啊!」

曹操與荀彧聊到深夜,酒意上頭,直接抱著酒壇睡了過去,還勞荀彧將他給抗到床榻上,為他蓋好被子。

次日一早,曹操腆著臉向荀彧道謝,有些忐忑地詢問他︰「我昨天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荀彧搖了搖頭︰「我都忘記了。」

說是忘記,那一身被曹操當破布擦鼻涕眼淚的外衣還躺在床榻上呢!

荀彧沒有多提曹操昨夜的失態,也不提昨夜聊的話題,這一份貼心與保守秘密的沉穩,是曹操從未見過的氣度。

曾幾何時,當初還只有自己胸口那麼高的小孩子已經長成了這樣優秀的樣子。

告別荀彧後,曹操開始經常與荀彧通信,在書信之中,共同探討聖人之言,探討治世之法,現實中的不如意,總能在字與行間找到些許安慰。

自與曹嵩聊過後,曹操當起了啞巴,每日再也不去關心前朝的朝政,也不與任何人交流,除了每天盯劉宏上朝以外,他專心致志地當起了中大夫令,就像是一條守護宮門的犬,格盡職守,安分守己。

他也曾更深一步地想過為什麼楊彪明知道上奏會被曹節攔下,卻還是要將這份彈劾他父親的竹簡與證據遞上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曹節要動曹嵩嗎?

除非,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動曹嵩。

曹節一人把持朝政,楊彪參倒王甫,靠的是曹操,而他身後指點的人是閑居在家的橋玄。

曹操動腦經思索了半天,只能得出他們是在警告曹節,向曹節宣戰的信號,以及,他們想要他知難而退,別摻合進去。

雙方人似乎都對曹操表現出了嫌棄,都不希望他參與到這一場爭斗之中,他們似乎認定了曹操會壞了他們的好事。

想明白這一點,曹操更加難受了,他捂住沉悶的心口,下意識不去想這些煩心事。

橋玄的下一個目標是曹節,他退居幕後,朝中卻有不少依附于他,听從他號令的人。這位又臭又硬,從不趨炎附勢的石頭,靠著自己的能耐與才華在沉浮之中招募到了一批願意追隨他、敬佩他的人。

曹操尋思著,這不就是「黨人首領」嗎?

盡管心里對橋玄仍然敬佩,曹操卻不敢再與橋玄接觸了,官場的險惡與艱險,不存在正確與否,是奸佞還是良臣,所處位置不同,做出來的決定也不同。

曹操當起啞巴,劉宏納悶了,他湊過來盯著曹操面無表情的俊臉左看看,右看看,詢問曹操︰「朕最近沒有做錯什麼事吧?」

劉宏首先進行自我審視,他最近沒有沉迷玩樂,也沒有招美人們來一起玩耍,更沒有濫殺無辜。

等確定不是自己在惹曹操生氣,劉宏放松心情,笑問曹操︰「你怎麼啦,好像悶悶不樂?」

曹操搖了搖頭︰「只是有些累了。」

「累?」一向生龍活虎的勤奮人竟然會說累這個字,劉宏感到很驚訝,他當即就招來了御醫,指著曹操讓御醫把脈。

御醫道︰「只是郁結在心,沒什麼大事,年輕人血氣方剛,不用憋著,該發泄的時候發泄一下。」

御醫一把脈就知道曹操的陽氣足,比起虛弱的帝王來說,這位中大夫令的陽氣像個小火爐!

御醫開了些清熱消火的藥方後就退下了,劉宏露出微妙的笑容︰「阿瞞真的不需要朕賞賜你幾個美人嗎?」

曹操無奈道︰「不必了,我有兒子了。」

家里的小家伙養在鄒氏身邊,曹操突然回想起來,竟是有近七天沒有好好與女圭女圭相處過了,回頭點開系統面板一看,里面的評分果真已經變成了不及格的紅色。

他不僅做不好官,做不成一個好兒子,連做父親都不稱職。

曹操情緒又一次低落下來,比曾經沉默寡言了許多。

劉宏納悶︰「是誰給你氣受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曹操不願意說,他便想出別的法子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劉宏道︰「朕今日接到了一份上奏。」

曹操耳朵一動,微微側目。

「蔡邕上奏,言明七事,建議朕提拔朝臣應當舉賢能之才,而不該將官職隨意賞賜給小人。朝堂之上沒有人因為忠信而被賞賜,反而多因誹謗與污蔑被殺害,以至于群臣當起啞巴不敢說話。地方縣令太守的職責是治理百姓,為百姓們辦好事才是功績,而不該看他給了上級多少好處,上交了多少財物。」

劉宏每說一句,都在打量曹操的神情,見他听得認真,輕輕夠唇︰「朕覺得蔡邕說的很有道理。」

曹操也跟著點頭,終于是眼中有了神采,他忙道︰「蔡邕之言,都是治世良言。」

他學聰明了,沒有因為蔡邕的身份而站隊,曹操決定站在有真理的一方,況且蔡邕所上奏的內容,正是他內心想要勸諫劉宏的,這如何不讓他眼冒亮光呢?

劉宏于是給蔡邕升了官職,命他將為政要點再寫出一些,並且舉薦賢能。

蔡邕終于有了機會,又向帝王上奏,請求帝王清除弊政,彈劾朝臣之中欺上瞞下之人,首當其沖的就是尚書令曹節!

曹節提拔同鄉,任人唯親,勾結黨羽,從洛陽到地方,各地都有他的人脈,小到縣令,大到三公九卿,黨羽之盛幾乎到了一人把持朝政的地步。

除此以外,蔡邕還彈劾了數十個朝臣,無不與曹節有著密切關系,曹嵩亦在其列。

劉宏搖了搖頭,對曹操道︰「原以為蔡邕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是個不識時務的。」

曹操聞言,心頭一個咯 ,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卻听劉宏招來曹節,下令道︰「蔡邕誹議朝臣,仇怨奉公,革職查辦,押入大牢,若情節嚴重,殺之于市。」

曹操阻止道︰「蔡邕此舉,也是關心朝政,希望陛下清除吏治,他曾經有那麼多功勞,就算是將功抵過,這次的上奏也不至于令他獲死罪啊!」

劉宏則道︰「他上一封上奏還說不要誹謗大臣殺人,應當要賞賜忠信之臣,下一封奏折就打了自己的臉,前後變卦如此之快,朕以為他是個無恥小人。」

「他絕對不會是無恥小人,他是盛名在外的名士啊!」曹操說了一半,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做了多余的事,忙懸崖勒馬,閉上了嘴。

劉宏想了想,還是下令道︰「先關起來再說。」

曹操有心想要為蔡邕說情,可劉宏卻阻止了他。

「局勢不明,你還是先看看再說,」劉宏提醒曹操︰「你不能因為曾經是太學生,對這些先生們敬重,就忘記了現在身處的是官場。」

不久,曹節前來面聖,與劉宏說起了王甫尸體的慘狀。

劉宏輕嘆一聲︰「你去將王甫的尸體收斂好安葬,他到底曾經侍奉朕與太後,還算盡心盡力。」

曹節低頭應下,並不多看劉宏身邊的女子,便是用腳想一想,都能猜到那女子是曹操所扮。

曹操還是沒明白這其中的糾葛,接下去幾天的發展,就跟看大戲一樣神奇。

先是關入大牢的蔡邕免除死罪,被判刑流放,再有陽球上奏參曹節濫用職權,劉宏大發雷霆,將尚書令曹節罷免官職,打回原形。

曹節倒得就像是從天空往下倒了一盆水,刷地一下就沒了,曹操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一倒,士大夫們可就普天同慶了,壓在眾人頭頂的巨山被挪去,怎能不令朝臣們亢奮?

曹操本該高興的,想到他那自身難保的父親,他又高興不起來了。

果真,曹節倒下後,那些瘋狂慶祝的士大夫們打算乘勝追擊,將曹節的黨羽全部清洗干淨,肅清朝堂!

劉宏邀來了曹操,將那些士大夫們的參奏指給曹操看。

御案前,堆滿了各種竹簡,一摞摞佔據著有限空間。

劉宏隨手拿起了一份攤開給他,對他笑道︰「大山一倒下,被山壓住的魑魅魍魎都跑出來蹦了。」

朝臣們開始拉扯黨羽,以家族、姻親為單位來組合對抗,針對宦官,針對自己同僚,開始互相撕扯,互相彈劾。

其中被彈劾得最凶的,便是大司農曹嵩,以及其子曹操。

曹操︰「……」

劉宏對曹操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曹操說不出話來,他至今不明白劉宏是什麼意思。

帝王輕嘆一聲,將彈劾曹嵩的那堆上奏都給了曹操︰「朝堂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完全獨身一人,這就是現在朝堂的現狀。再清風高節的人,也會樹立黨羽,所以朕才要下達黨錮的命令,可是即便如此,黨人依然層出不窮,無論如何都打壓不下去。太學培養出來的不是天子門生,而是出來後拉幫結派,幫別的朝臣的‘黨人’,朕以為為太學更換教學的先生就可以培養出自己人了,事實證明,就連阿瞞都險些被那些人給哄騙上了當。」

劉宏又問曹操︰「你可知道你父親貪污受賄?」

曹操︰「……」

「你別緊張,朝臣就沒幾個不貪污的,」劉宏輕笑一聲,對曹操科普道︰「只不過是貪多和貪少罷了,他們說朕與太後愛財,他們自己還不愛財嗎?」

曹操臉色復雜︰「陛下。」

劉宏隨意道︰「你父親貪污受賄,朕不會辦他,因為朕與你關系好,你是朕親近的人,朕當然要給你這個面子。況且這天下的財物都是朕的。他們能將財物寶貝攏入自己的大家族中,朕也一樣能將這些給自己親近的人。你是朕認定的好兄弟,你父親膽子小,能貪污到多少東西,那些就當是賞賜給你了也一樣。」

不,這是不對的!

曹操驚道︰「陛下為何要這麼做?如此豈不是將治家之舉沿用到了治國之上,那會出大亂子的!」

「那朕查辦大司農?」劉宏含笑反問。

曹操臉色忽青忽白,被他這前後反差給弄得心潮起伏。

「噗,好了不逗你了。」

「你看,朕沒有屬于自己的門生,」劉宏溫柔笑道︰「沒有人是真的將朕當作主子來尊敬,他們心里眼里的是黨派,是他們的家族。」

「既然如此,朕又為何要任用那些對朕不那麼忠心的人?」劉宏反問曹操︰「若是朕提拔寒門,且不論能不能提拔到能夠用得上的,所提拔之人能否在這樣的朝堂之中保持初心而不被拉攏呢?情義與利益,黨人的手段何其厲害,竟是將阿瞞都給拉攏了去!」

「朕也沒那麼大的能耐,能分辨忠奸。」治理國事,也不過是在一群如同集市謾罵一樣唱戲的朝臣之中,選擇出相對有理的那一個罷了。

劉宏渣也渣的光明正大,他還真承認了自己是個沒什麼大能耐的「庸君」。

之所以不認昏君這個詞,還是因為他最近開始勤奮朝臣了,至少比先帝要好不是嗎?

「你是朕關系親密的人,王甫也是,還有更多的人與朕關系和睦,」劉宏解釋給曹操听︰「每當遇上朝臣互相彈劾的時候,應該保護有理的一方是不是?可若是有人彈劾你,朕可就幫親不幫理了。別人也是如此,你與他們的不同之處在于,朕幫親的時候,將你排在了前面。若是兩個親人互相打起來了,朕只能舍棄不那麼親近的那一個,你可知道?」

「不,臣寧願不知道這些!」曹操終于有了一絲無波無瀾之外的表情,他的聲音有些破聲,表情無奈中帶著悲憤。

這就是劉宏命所有人出去的緣由,有些話,他想要單獨與曹操面對面的說清楚。

「治理這樣的朝堂有多累你知道嗎?」劉宏問曹操︰「你身處現在的位置就已經感覺到疲憊,那麼朕呢?朕所處的位置,看到的只會比你更多,他們會費盡心機來蒙蔽朕,朕會上當,也會犯錯,偶爾才會後知後覺認清事實。」

「朕提拔宦官,宦官們蒙蔽朕,提拔朝臣,臣子們蒙蔽朕。宦官排除異己,那些自命清高的朝臣們卻要誅殺所有宦官,讓朕無人可用只能依靠他們去,」劉宏勾唇︰「要殺他們需要冒天下的罵聲,要背負昏君的罪名,還要冒著被他們趕下皇位的風險。殺宦官卻無人會責備朕,朕可以隨意拿捏他們的性命,命令他們做事,朕就是宦官的靠山,將他們提拔上來當對抗黨人的刀子,朕做錯了嗎?」

曹操又一次沉默了,他有些弱氣地辯解道︰「可是還是有人願意來為朝堂為陛下做事的,陛下也不能自暴自棄,朝堂相爭,損害的是大漢的利益,這扶持宦官與黨人爭斗,會損失多少真正能治理國家的人啊!」

「大漢從根上就已經爛了,你感覺不到嗎?」帝王突如其來的話語,將曹操給說愣了。

曹操幾乎難以置信這話竟是帝王口中說出來的!

誰都可以說這樣的話,唯獨帝王,若是連帝王都說出大漢將亡,還談什麼治國,還談什麼拯救大漢?

「什麼?!」

「漢室,早就已經沒有救了,朕承認,朕確實愛好玩樂,可是那又如何?」劉宏坐回了御案上,整理其上堆積在一起的竹簡,邊動手邊道︰「朕可沒有漢武帝那樣厲害,做不到肅清這樣的朝堂,反正國家不會亡于朕的手就行了,朕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去處理先帝,太先帝們留下來的爛攤子?」

收好那些竹簡後,劉宏起身,來到曹操面前︰「今日我可以寬恕你的父親,來日我也會寬恕別人,這一點沒有什麼可說的。朕只要在朕在位期間大漢不亡,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听劉宏這樣說來,曹操竟生不起恨鐵不成鋼的心思,只覺得之前的迷茫之感更加強烈。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片樹葉,茫然不知未來會是什麼結局,究竟是沉入海底,還是飄向何方?

曹操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就被劉宏的一句話給堵住了。

「漢室早就沒救了,根源究竟在哪兒,反正不是我。我也不是第一個將朝堂折騰成這的人,早在光武帝依靠世家大族復興漢朝起,禍根就已經埋下了,經過了上百年的積累,弊端越來越嚴重,甚至到了房屋漏雨,修補不了,房頂坍塌的地步。」

「阿瞞,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劉宏湊近了曹操耳邊,用輕如喃嗚的聲音說道。

「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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