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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瞞被劉宏這麼一說, 啞口無言︰他確實不明白劉宏的處境, 可單從他在太學習期間所見所聞而言, 劉宏所說的難處並不是空穴來風。

「我當然對你的心意也是一樣的,」曹瞞氣勢頓時就弱了幾分, 剛才還有些激動的情緒也如同被戳破的氣球, 一下子飛走了。

「我一直都在努力學習治國之道, 為將之道, 為的就是以後能夠站在朝堂上做個能臣,輔佐你創太平盛世。」

劉宏表情柔和了下來, 他微微笑道︰「我就知道, 阿瞞還是以前的阿瞞,一點都不會變。」

曹瞞張了張嘴,心情一時有些沉重, 不, 他其實是變了的, 若非是明知道劉宏將他當作可以推心置月復的好兄弟,他也不會來到這里, 冒犯陛下, 指著他鼻子罵, 還搖晃他。

說白了,還不是仗著劉宏與他之間的感情深厚,料準了他不會與他計較。

曹瞞不由有些愧疚,他已經沒有辦法將劉宏當作曾經同睡一個床的好兄弟了,劉宏成了陛下, 而他以後是臣子,陛下與臣子之間,理應有一條鴻溝,一段適度的距離。

曹瞞會這樣認為,源于祖父曹騰的故事,在曹騰說起小滕子故事的時候就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小滕子與小太子之間,身份地位的差別一直都存在,深厚情誼的保持,需要以真誠的心換取真誠的心,也需要小滕子識時務,知道自己的本份。萬事若沒有一個度,遲早要觸及底線,而帝王的底線,從來都是他的統治與權威。

劉保到死都念叨著曹騰的好,何嘗不是曹騰苦心經營之下的情誼?帝王身邊的近人太多了,能夠影響帝王的人也太多了,曹瞞不像曹騰,無法像曹騰一直伴隨在劉保身邊那樣與劉宏在一起。曹瞞也不是曹騰,他向往的是更廣闊的世界,而不是皇宮中的方寸天空。

究竟以後能不能與劉宏維持情誼,曹瞞不知道,但至少,他會將他所能做的做到最好,不忘記初心,牢記與劉宏的約定。

劉宏見曹瞞悶悶不樂,心情復雜,盛世美顏就連不高興都那麼好看,讓他甚至想要違背本意,去將之前所下的命令收回,就想看一眼阿瞞的笑容。

劉宏搖了搖腦袋,生怕自己成了那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他再次對曹瞞道︰「阿瞞下次來,不必弄得這般……美貌,丑一些也無妨,左右旁人認不出你來。」

曹瞞愣了愣,微微點頭︰「丑一些的妝容我還不會,不過若是粉涂厚一些,胭脂用得多一些,眉毛畫粗一些,或許就丑了。」

二人許久沒有見面,若是放了以往,恐怕有一堆話要與好朋友說起,可事到如今,二人剛起爭執,交流的興致都不是很高。

黨人的事情,他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希望劉宏能夠不要隨意誅殺朝臣,他若不听,曹瞞也沒辦法。

劉宏扯開了話題,問起了曹瞞在太學之中的學習情況,待听到他拿了好幾門課程的第一,臉上的笑容更真實了幾分。

他對曹瞞鄭重道︰「阿瞞,我等你長大,我也在長大。」

曹瞞對劉宏更加愧疚了幾分,正如橋玄所斷言的,曹瞞此人重情義。

而劉宏,心眼就那麼大,裝下了母親與好兄弟,再裝不下其他,他或許對待朝臣冷酷自私,可對待「自家人」,那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厚待。

董太後窮慣了,成為太後以後喜愛奢華與享樂,建宮室,搜集珍寶,搜刮錢財,買賣官職……劉宏全部都知道,可那又怎樣,只要母親高興就好,國庫里的財寶那麼多,每年還有各地諸侯國的孝敬與稅收,只要太後喜歡,拿幾樣也無妨。

曹瞞若是喜歡權力與財富,別說是一個王侯的爵位,就算是給個實權官當當,劉宏都樂意。偏偏這傻小子倔,腦子還軸,轉不過彎來,正直到劉宏又是好笑又是心安。左右他們都還年少,他等得起,讓曹瞞多學習一些,做個能臣,也能更加長久地矗立在朝堂上,何樂不為?

「陛下,我要見曹節,」曹瞞突然說道,看他那兩眼冒火的表情,似乎像是要狠揍曹節一頓︰「他對陛下的影響,太大了。」

這一刻,劉宏深刻地意識到曹節的重要性,這大宦官平日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關鍵時候還能用來擋阿瞞的怒火!

似乎打開了另一種使喚曹節的方式,劉宏笑容滿面地回道︰「他可能要到晚膳後才回來,阿瞞不如留下隨朕一起用膳?」

曹瞞應下,心里描繪著將曹節大卸八塊的場面,憋著一口氣與劉宏吃了一頓晚膳。

劉宏語重心長對曹瞞道︰「曹節年紀大了,他到底是與你同姓的本家,也算半個叔叔了,你……下手輕一些,他還有用處,至少于輔佐朝政的能力而言,曹節與你的祖父或許不相上下。」

「他是我祖父帶在身邊教導的徒弟,能力或許差不離,品德卻差遠了,」曹瞞回了一嘴,再與劉宏交談的時候,已是沒了最初一身是刺的感覺,柔順地就像一只擼順了毛發的貓。

夜里,曹節回到皇宮,忽听陛下急召,忙趕到了承德殿。

待他見到守在承德殿外的宦官與宮女們,心里頭一咯 ,等進入殿中,就見喬裝打扮的曹瞞坐在下座,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曹節眼角抽了抽︰這小祖宗怎麼從太學出來了?

帝王的眼神意味深長,命曹節與曹瞞去偏殿單獨聊,曹節感受到曹瞞怒意濃濃的視線,心頭一凌,只覺得又要有□□煩了。

曹瞞有劉宏撐腰,又是合作人曹嵩的愛子,輕易動不得,他就像是一根魚刺,如鯁在喉。

曹節與曹瞞到了偏殿,心中思索著近些日子做了些什麼,會是什麼理由致使曹瞞以恨不得將他咬死的眼神瞪他,會是李膺嗎?不,不可能,李膺都病入膏盲快死了,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向曹瞞透露信息。

曹節想著應對曹瞞,忽悠他的法子,曹瞞卻沒有給他那麼多機會來想對策,一進門就伸出手,冷著臉問他︰「解藥呢?」

曹節心中一動,笑容無懈可擊︰「解藥?阿瞞在說什麼,我怎麼听不懂呢?」

「你下在我先生身上的毒藥,」曹瞞冷哼道︰「解藥在哪里?」

曹節眼眸中寒芒一閃而逝,背脊僵硬︰壞了!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竟讓曹瞞給知道了這件事!

「你的先生是誰?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曹節笑容不變,手心悄然捏緊。

「你別裝了,也別想打死都不承認,我都已經看透了你的真面目,再裝有意思嗎?」曹瞞怒火中燒,踮起腳揪住了曹節的衣領︰「你想要害死我的先生李膺,我都已經去過李府了,若是先生當真死了,便是拼著這條命,我也要把你送去與先生作伴!」

曹節注意到曹瞞眼底熊熊燃燒的怒火,盛世美顏撲面而來的窒息感令他呼吸一頓,竟意外地承認了自己所做所為︰「若非是他一再礙事,我也不會想要將他殺死,李膺袒護罪人,幫助將陛下氣病的虞放門人逃月兌抓捕,本應也該打入‘黨人’行列。我們辦事的人顧念他與陛下曾經的情誼,打算放過他,卻不想他竟自己前去牢獄自守,要求司隸校尉將他關押,為的是逼迫病中的陛下見他!」

曹節嚴厲回道,目光平靜,並無一絲慌亂之色︰「李膺所為,已經觸犯了底線,不除去他,難道還等著他支持那些人來謀害陛下嗎?」

「陛下不知道你要害李膺,」曹瞞放下了他的衣領,再次喝問︰「我問你要解藥,解藥呢?!」

曹節搖了搖頭︰「宮廷密藥,哪里來的解藥?」

「當真沒有解藥?」曹瞞狠狠道︰「李先生若是死了,你也別想好過,我奉勸過你,做宦官要有底線,要有品德,既然你不听,只要我曹瞞不死,終有一日會取走你的狗命!」

曹節擰起了眉,有些受傷道︰「我們叔佷當真要鬧到這一步嗎?阿瞞,你是被那些士人利用了,我們才是曹姓的自家人,李膺那是外人。」

「你少在這里演!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曹瞞怒斥︰「曹節,做宦官再輝煌,哪怕你走到了頂天的位置,權傾朝野了又如何?你看看竇武,看看我祖父,你可有想過自己能有一個善終?」

曹節大腦空白了一瞬,竟然升起了幾分荒謬之感,他嗤笑道︰「我這樣無牽無掛的無根之人,以後的事如何從來都不是我要考慮的,我只在意當下。阿瞞,你還年輕,也太天真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祖父一樣,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追求。」

「那麼,待你日後慘死,連個為你收斂尸骨的人都沒有,一生輝煌成一片黃土,你可別後悔。」

曹節打斷了曹瞞,他輕聲問道︰「阿瞞,你的世界,只有黑與白嗎?」

曹瞞愣了愣,沒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卻听曹節輕笑一聲,隨意地坐在了一邊,又示意曹瞞坐下好好聊,他不驕不躁,溫聲道︰「在你的觀念里,只有對與錯,善與惡嗎?」

曹瞞目光中不由透露出幾分迷茫的神色,他急躁道︰「你到底要說什麼?我問你要解藥呢!一直扯別的話題做什麼。」

曹節搖了搖頭︰「朝堂之上的關系,現在的局勢,我若是要與你分析,怕是掰開細說個十天半個月都說不清。你想要解藥,那沒有,除非現在停藥,再請御醫為李膺診治,好好調養,靠他自己挺過去,那本就是慢毒,只要他熬過去了,命也就保住了,沒別的法子。」

曹瞞說要曹節性命,他煩惱的是曹瞞所帶來的後續麻煩︰「你可知,若非有陛下護著,我想要弄死你,有不下于十種法子?」

「你威脅我?」曹瞞怒道︰「你弄得死我?在你弄死我之前,我能先殺了你!」

說完,他揚手對著桌子一拍,劇烈的響聲之下,面前紅木所做的厚重圓桌轟然倒塌。

空氣突然安靜了片刻,曹節起身避開了灰塵,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看來,你的破壞力比我想象中的高許多,你這樣,我還真有幾分懼怕了呢!」

曹節就像是一只溫吞的王八,絲毫不在意曹瞞的憤怒與威脅,反而用聖人般的涵養,包容起了曹瞞如刺蝟般的挑釁。

這大宦官的段數比任何曹瞞所見過的人都要高,他的卑躬屈膝,溫和謙卑全都是假的!就連嘴上說著怕,神色卻絲毫不慌不亂,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令曹瞞憋悶在胸,胸膛起起伏伏,差點將自己給氣炸。

「你還在生氣?」曹節心如止水,溫柔道︰「為什麼?因為我沒有給出如你所願的反應嗎?好佷兒,我本不是多嘴的人,能與你推心置月復說那麼多,還是看在陛下,與你父親、祖父的面子上。」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沒有對錯,有的也不過是利益相關,我站的立場,是陛下的立場,你若是能夠站在陛邊人的角度來思考一下問題,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橫沖直撞地來質問我,朝著我發泄你的怒火,」曹節語重心長說道︰「你看,你不僅沒有威脅到我,甚至將自己給氣個半死,值得嗎?」

曹瞞氣成河豚,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不想與你爭執,」曹節道︰「你是陛下看中的好玩伴、好兄弟,我不過是為陛下做事的一把刀,身份不同,對你,我只會退讓。但是你要記住,我的退讓不是因為你本身,而是因為別人。」

曹瞞︰「你別和我扯這些了,若非是你蠱惑陛下誅殺朝臣,排除異己,現在外面會變成這副樣子,黨錮會再起嗎?」

曹節輕嘆一聲︰「何必咄咄逼人說話呢?我處在這位置上,若不做些什麼自保,他們就要來殺我,我這把刀子是握在陛下手中的,若沒有陛下給予的權柄,你以為我又能殺死多少人呢?」

「你欺負他年紀小不懂,蒙蔽了他,現在還有臉說是陛下手中的刀子?」曹瞞氣得夠嗆︰「你又何必將過錯全部推卸到陛上?」

「聖人之言都在國庫之中,皇宮內的藏書,朝臣官員的教導,最好的不是太學,而是在陛下這里,」曹節和睦道︰「你以為,你所學習的東西陛下不知道嗎?你以為陛下當真會受我蒙蔽嗎?太學總長,黃門侍郎,太傅,太師,那麼多官員在指導著陛下,只靠我一人,怎麼能左右陛下的決定呢?」

曹節眉眼柔和,這麼多年過來,曹瞞與劉宏逐漸長大,而這位長袖善舞的宦官一如幾年前,幾乎沒怎麼變過,歲月似乎特別眷顧他。

「曹瞞,你該長大了,」曹節溫聲道︰「你要學會辨認那些看似語重心長的話語中,哪些是值得信任的,若是學不會站在大局來看待形勢,那就站在陛下的角度來看待形勢,那總沒有錯的,黨錮會持續下去,或許與我們這些宦官執政有幾分關系,但你不能否認,那是士人們作繭自縛,毀了自己的官途與性命。」

曹節似乎教了曹瞞許多,又似乎一直在原地打圈兒,從未與人打過機鋒的曹瞞,被曹節忽悠地找不到北,甚至有些自我懷疑︰難道真是我見識太少,目光狹隘?

曹節發出了輕笑,他目光慈愛地說道︰「我之前就說了,我們都是曹姓的自家人,其他人我可不會這樣耐心來教導。你啊,還是回到太學里好好學習,學習的時候多觀察分析那些士人的言行舉止,千萬不要受到他們正直的外表所蒙蔽了,往往是那些看似正義凌然的老學究,名氣響亮的名士,最會做一些自以為是又損害到陛下利益的事。你可千萬不要受他們影響,陛下讓你去太學學習,等你長大,若是培養出一個與他作對的仇人,那他該有多痛心?」

曹瞞不悅道︰「你少挑撥離間,我才不會做陛下的仇人!」

曹節再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該站在李膺的角度來思索陛下做錯了什麼,而是應該考慮,李膺為陛下帶來了什麼麻煩,他將張儉放跑了,張儉支持司空虞放,而虞放,曾經是竇武扶持上來的人!」

曹瞞張了張嘴,之前的氣焰頓時就消了下去,之前還對劉宏說曹節的鬼話不可信,到頭來自己被這手段過人的宦官給牽著鼻子走了。

「李膺我可以不殺他,也能現在收手,」曹節淡淡道︰「只希望他以後能夠記住自己的本份,不要總是與陛下作對,也別做讓陛下為難的事。」

曹瞞來皇宮一趟,看似將要來的目地給解決了,又似乎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似的。他有些不甘心,曹節卻不會繼續與他糾纏。

「也別做讓你父親為難的事,今日你過來,你父親還不知道吧?」

大宦官曹節,身家性命都捏在帝王手中,劉宏下死命令讓他拼死守住曹瞞喬裝打扮來見他的秘密,曹節不能違抗,但這並不妨礙他以此來忽悠曹瞞︰「你打扮成這樣入宮,你爹知道嗎?」

曹瞞被他這麼一問,臉色巨變,陰測測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不如現在就死在我手里吧!」

曹節啞然失笑︰「不過開個玩笑,何必當真?好佷兒,好好回去太學上課,陛下等著你畢業呢!其余的朝堂之事你現在還不懂,又何必多問呢?等你踏入了官場,知道這里面的是是非非與為難,就知道其中的關系利害了。大學第三年的學習內容可不少,年終考馬上就要到了,若是你能考出好成績,在學子之間揚名,陛下也會快樂的。」

曹瞞︰「……」

曹節費了好大的勁將曹瞞給忽悠走了,他坐在屋內發了片刻呆,承德殿外是曹瞞與劉宏在告別的聲音。

他翻弄著自己的手指,注視細長指甲上的一抹瑩白,微微出神。

曹瞞天真莽撞的話語回蕩在他的耳邊︰你可有想過自己能有一個善終?

曹節喃喃道︰「善終嗎?」

像他們這樣無牽無掛的宦官,要麼不折手段爬到最高處去享受人間最富貴,要麼跌落懸崖粉身碎骨,善終這種東西是奢望,不去想他才是真。

曹瞞無意中的話語在曹節心中拋下了一顆種子,他看似不在意這些,午夜醒來,卻總是會回憶起說起這句話時曹瞞凶巴巴的盛世美顏。

曹瞞離開了,真正的硬仗才剛開始。

听聞劉宏召見他的聲音,曹節心頭一緊,鄭重地來到御前,跪在地上︰「陛下,奴婢有罪。」

劉宏眼中寒意更盛︰「朕之前已經與你說過,有些人能動,有些人不能動,既然你拿捏不準,勝任不了太僕之位,不如將位置讓給其他宦官。」

曹節低聲應是,上交太僕印綬,乖順至極,竟連絲毫辯解之語都不曾有。

當紅大宦官似乎失去了帝王的寵信!

宮內其余宦官歡呼雀躍,在先帝死後就藏掩自身、低調做人的五侯宦官唐衡、徐璜等人抓住機會,再次躋身帝王身邊。

這群宦官從管理打掃、洗衣、膳食,到逐漸掌握實權,排擠曹節留下的人手。

不久,董太後出面,對劉宏說道︰「那李膺放走了張儉,本該被捕入獄,宦官礙于陛下不敢隨意捉拿,他倒好,自己大搖大擺去監獄里自首,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曹節親自去請他出獄,反而被你貶官了,陛下若真的想要殺死李膺,不妨下令命人將他抓起來殺頭。」

劉宏這才得知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誤會,他對太後解釋道︰「朕並沒有想要殺死李膺,只是責怪曹節擅做主張,這才打算冷他一陣子。」

沒多久,失去太僕之位的曹節就被封為了「車騎將軍」,帝王派遣曹節前去邊境打仗。

曹節稱病推辭,隱退休息了一陣子,這才又回到了太僕之位,自此做事更為收斂謹慎。

劉宏玩笑似的給宦官一個「車騎將軍」,看似給了曹節軍隊,讓他去打仗,實則是在敲打他,讓他去送死!

曹節更加小心翼翼,就連宮權,都分享給了其他的宦官,再不敢自己一人獨攬大權。

曹瞞回到李膺家中以後,猛地一拍自己腦袋,恨不得錘自己兩下︰我怎麼又上當受騙了?!

曹節他那張嘴,十句話里只有一句話可信的,明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怎麼一點警惕都沒有?

曹瞞抓了抓自己的腦袋,一陣懊惱。

待觀察過李膺的血氣,又請御醫看過,確認他月兌離了危險,曹瞞這才被趕過來的曹嵩給拎回了家。

不久,李膺請辭少府官職,不再做官,帶上家眷一起搬到了小學部教員區居住,再不過問洛陽朝堂之事。

黨錮的混亂局面,曹瞞無法阻止,他所能做的,唯有盡快長大躋身官場,親自去面對這一場血雨腥風。曹節有一點沒有說錯,他現在的任務是學習,什麼都不懂就妄圖對朝政指手畫腳,會犯下眼光狹隘、愚蠢無知的過錯。

太學三年級的課程逐漸進入了尾聲,新一輪考核鋪天蓋地砸了下來,曹瞞牢記劉宏說要等他長大的約定,忙著看竹簡,背課文,誓要在考核中拿下最好的成績。

過了年以後,曹瞞就要十八歲了,至今未成家立業,因為他整天泡在太學里不回家,曹嵩全副心神就落在了朝堂與孕中的鄒氏身上,整日里不是處理公務,就是在書房苦思冥想未來「女兒」的名字,他還問鄒氏︰「你覺得我們的女兒叫曹仙兒怎麼樣?」

鄒氏︰「……」

洛陽城中,黨錮一直持續著,帝王下令,朋黨不得參政,不得樹立黨羽,否則視為叛賊,一律抓捕歸案。

大學之中,崇敬名聲響亮,能力過人的人是一種風氣,學子們年輕易被煽動,會紛紛效仿名士行為。

正如橋玄爽朗大氣,學子們中就會有人學習橋玄的穿著打扮,又如蔡邕和沐春風,有學子學習蔡邕的細致溫和。

前三年的大學班中,對于類似的風氣並不那麼熱烈,直到大學的第四年,這些即將畢業的準學生官,逐漸興起了拉幫結派的風氣。他們會有意識地與未來能夠同朝為官的同窗處好關系,也有慕強心里,會聚集在成績好,能力好,家室又高的學子身邊,以圖未來官途能多一個朋友、引路人,少一個敵人。

比如袁紹,他相貌俊美,身型高挑,成績、家室、性子全部都好,身邊時常會有學子們來與他說話。

而大學三年級末的考核中拔得頭籌的曹瞞更是引來了不少人的注視,他雖是宦官曹騰之後,可他的父親掌管著大漢的錢袋子!

想要與曹瞞套近乎的人不知凡幾,除了同齡的,就連即將畢業的五年學子都會來藏書閣與曹瞞聊天。

袁紹與人為善,謙和禮貌,骨子里卻有矜貴孤傲,與人之間的相處總有那麼幾分距離。他會與家室相當的權貴子弟說說笑笑,對于地方上考入太學的學子,則自帶幾分疏離的貴氣,也正是這份與眾不同的貴氣,讓更多的地方學子追隨他、吹捧他,同住的許攸就是其中之一。

曹瞞則接地氣的多,可他總喜歡問人刁鑽的問題!

所有人在與未來的同僚們溝通、聯絡感情,就他一個一門心思學習,整天鑽到藏書閣去鑽研竹簡,逢人就問,絲毫沒有與人結交的心思。

先生們看在眼里,對曹瞞的心性贊許有佳,就連大學總長荀緄都道︰「曹瞞有做大將軍之資。」

大學之中,學子們往往喜歡為有名望的同窗品評出「風雲人物」,每一代學子之間都會評個「八俊」,這八俊,受眾人追捧,獲得名士的聲望,可做學子之間的領袖,李膺就曾是先帝時期太學中有名望的八俊之一,又如那漢宗室出身的學長劉表就是今年畢業生中的八俊之一。

在曹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被評為了如今的「八俊」之首,在學子中有著近乎學神的聲望。

從大學的第四年開始,先生們開始教導學子們「如何治世」。

竹簡上的理論知識是重要的環節,除此以外,動手能力也是學子們需要考核的地方。

橋玄授課時便嚴厲對所有大四的學子們說道︰「你們未來是朝廷的新官,幾乎每一位從太學畢業的學子,都擁有比其他私學更多的機會,擁有更加平坦的仕途與未來。但你們要記住,做官可不是坐在高堂之上擺架子,一身官袍也不會讓你們看起來有多麼威嚴,做官治世的基本,是從實際開始。」

其實早在前三年,先生們就已經將學子們的文人浮躁打磨地差不多了,橋玄說起從實際開始的言論,大部分人都是贊同的。

橋玄又道︰「太學設立百工課,可不是為了讓你們以後去做匠人,而是為了讓你們了解百工是做什麼的,這門課很苦,很累,考核標準又嚴格,但我希望你們不要輕視它的地位。因為百工,是治世的基礎,無論是鑄造、冶煉還是打鐵、編竹籃,這些庶民們做的事情,你們唯有了解了,才知道該怎麼去管理。」

開課之前,橋玄為學子們做好心理輔導,他鄭重道︰「學習到比其他人更多的知識,不是你們自以為是的理由,腳踏實地才是真,切莫好高騖遠,目中無人。」

曹瞞一听,這百工課竟是治世根本,又讓橋子那麼重視,不由來了精神,他挺直了背脊,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橋玄。視線不由瞥到了他帶來的包裹之上。

橋玄微微一笑,打開了包裹,為學子們分發工具。

鋸條是用來據木頭的,墨斗是用來測量與建造東西的,冶煉需要風箱暫時帶不來,但有專門的冶煉室由學子們去實踐學習,打鐵時需要掄起的大錘足有二十斤重!

就連考核,都要求學子們靠自己的努力與合作建造出一座能供人居住的房子。

除此以外,還有養蠶、紡織,中醫藥等各類旁門知識,不要求學子們學精,卻一定要知道最基本的內容。

大部分學子在這門課的考核上都勉強拿了及格,只因為它們實在太雜,就連考核要點都部分看過,部分沒看過。

先生們不可能在課堂上全部為眾人講解到位,唯有布置課業,引導學子們自己去課後探索,才能懂得更深層細致的內容,這也是為什麼藏書閣中四年級、五年級的學子們最多的原因。

前三年沒有學習壓力下曹瞞都能整日里泡在藏書閣,到了第四年,更是恨不得在藏書閣住下,整日里埋首學習,閱讀量積累地越來越多,卻往往苦惱于自己所知太少,恨不能擁有更多的學習時間。

這世間的知識實在太多了,還剩下兩年的學習哪里夠?就是再學上個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一定能夠學個透徹。

思及此處,曹瞞對于全能的橋玄那敬仰如滔滔江水紛涌而來,他即興作賦,將此前欠了橋玄的賭注寫了下來,對著橋玄一頓吹噓。

橋玄收到這篇賦,哭笑不得,直言道︰「阿瞞作賦,向來情感到位而對仗不齊。」

曹瞞笑回道︰「作賦就該是發自內心的,情感才是根本。」

曹瞞的用心學習為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聲望,人們都道曹瞞曹吉利乃是少年俊杰,一連幾年在大學考核中奪得第一!

帝王並不希望看到有名士在學子之中聲望過高,甚至要打壓那些會影響到未來朝廷棟梁的名士。唯獨曹瞞名聲傳揚出來的時候,劉宏難得笑了。

曹瞞升入五年級之前,弟弟曹德出生了,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子,一出生就引來了全家的注目。

曹嵩失望至極︰「竟然不是女兒?!」

鄒氏狠狠松了口氣,懷抱親生兒子,心中是盼子多年得償所願的如釋負重,滿腔母愛對著小兒無處宣泄,于是連帶著曹瞞都感受到了鄒氏蓬勃的母愛。

鄒氏開始與曹嵩商議起了曹瞞的婚事,又說起了待長子曹瞞及冠時該請哪些人,又該找哪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為他行冠禮。

曹瞞就不明白了︰「我為什麼一定要成親?沒遇上讓我心動的姑娘,我做什麼要娶一個不認識的人過一輩子?」

鄒氏笑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正妻,當然要找家室好,性子品德都好的姑娘。」

接受了冰心坊教育的曹瞞不贊同道︰「盲婚啞嫁的,就這麼稀里糊涂找個人過一輩子,多奇怪?婚姻應該是找一個與自己心靈契合、感情契合的人過一輩子才是。」

曹瞞的言論,在鄒氏看來頗有幾分離經叛道,鄒氏無法,只能請曹嵩來說服曹瞞。

曹嵩神色復雜,對曹瞞道︰「我都知道了。」

曹瞞一頭霧水︰「您知道什麼了?」

「阿瞞在宮內,果真有喜歡的女人了。」曹嵩沉痛道︰「可那是陛下的女人,不是你可以染指的!」

曹瞞︰???

「大丈夫何愁無妻?」曹嵩拍了拍曹瞞的肩頭,望著十七歲以後幾乎沒怎麼長個子的曹瞞,流下了擔憂的淚水︰「阿瞞,你必須忘記那個女人,陛下不會容忍有人窺視他的後宮,你也必須要找一個妻子,為我與你祖父傳宗接代。」

「爹,我沒有喜歡的女人,你誤會了!」曹瞞企圖辯解。

曹嵩搖了搖頭︰「我都看見了,你還留著那女人用過的首飾,還拿了人家的胭脂,你不用再解釋了,僕從們曾看見你屋子里還有女子所用的帕子。」

曹瞞一陣沉默,僵硬著身體,後背心虛的冷汗嘩嘩流淌。

「你還年輕,爹不逼迫你現在就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可你但凡是還顧念著你祖父,就該知道為我老曹家傳宗接待才是首要任務,先成家後立業,」曹嵩語重心長道︰「你想要通房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之前就說過,我只認正妻嫡子。明年是我給你最後的期限,你十九了,對門的袁紹與你同齡,長子袁譚都出生了!等及冠以後,我一定要為你說一門親事。」

險些被親爹發現小秘密的曹瞞,心有余悸,為了躲避父母的逼婚,維持自由自在的單身,尋找到真正能與他契合的妻子,曹瞞決定等及冠以後,立馬開溜!

二十歲及冠,多麼特殊的時間,大學畢業學生在入官場之前需要交一份報告,也就是所為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活動,讓學子們踏入官場之前調查某一個領域,發表真知灼見,以此來出仕。

日後官職如何,與這一份報告有著深切的關系,報告上體現出學子們的喜好傾向,比如喜好農桑的,日後會去做司農管理這些,喜好調查戶籍的,則會負責戶籍之類的官職,喜好城門防御的,可能任職城防官吏,等等。

但凡是家里有關系有人的,都能打通其中關節,成功獲得想要崗位的任命。

曹瞞不擔心自己以後的仕途,可他學了那麼多知識,世界那麼大,他想去走走。

大學畢業正好是他難得的可出行機會,也是一個理所當然讓劉宏贊同他出洛陽出游的最好理由。

不久,曹瞞迎來的大學五年級,學子們自以為該學的知識都已經學習到位了,只差更深一步的鑽研。這一時期的學子們,開始培養出自己未來的職業傾向,向著自己的愛好而努力鑽研了。

曹瞞喜好軍事,許多人都以為他日後會走武將這條路子,還有人來與他拉關系,和他討論兵法謀略。

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學第五年的磨難,才剛剛開始。

這一日,闊別了眾人許久,在升官為太尉後忙碌于朝政而無法繼續教學的大魔鬼段潁再次回歸,拉開了學子們哭天喊地的大學五年級開篇

作者有話要說︰  即將通關太學,提前慶祝阿瞞即將成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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