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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送別

晏無書一退再退, 及至中央那張桌案方停步。香爐便在此桌, 香盡成灰, 爐身淌暗光, 遙遙輝映窗外如燒的夕陽光芒。

他坐到這張桌子後, 正對蕭滿,把大剌剌敞著的衣襟合上了, 雙手置于膝間,腰背挺得筆直,模樣乖順至極︰「我保證先前無人經過。」

「我還設了結界, 就算有人來過, 也發現不了什麼。」

蕭滿背後是窗, 滿湖清葉在風拂下疊成浪, 花開得茂盛, 香卻不如何濃, 大抵是品種的緣故。

夕照似一場融金的火,將他身上素衣染色, 連帶側臉也添上幾分暖, 不過眸光和劍鋒依舊是冷的, 仍生氣于晏無書選了這樣一處地方。

「我錯了,下次一定改。」晏無書望定他,誠懇說道。

蕭滿︰「不會再有下次。」

「萬一呢。」晏無書垂下眼眸, 低哼說道。從蕭滿的角度看去,這人活似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蕭滿瞥他一眼,放下見紅塵, 偏首去看窗外的荷花。

晏無書早就習慣蕭滿這般冷淡,見他不再說話,自顧自起身過去,將他手里的劍放回劍架上,再按住肩膀,推著這人前行數步,坐到桌案前。

這是一張長幾,一側可坐兩到三人,晏無書同蕭滿並肩,取出一個小爐,燃火燒上一鍋水,然後取出烏梅、山楂、甘草、桂花等物。

蕭滿對這些材料很熟悉——這人是打算煮烏梅飲。此處天氣濕熱,這樣的湯飲,倒算合時宜,但眼下可不是什麼悠閑飲茶之時。他抬眼欲說正事,晏無書卻搶先一步開口,道︰

「寶寶,我發現你體內多出了點兒之前沒有的東西。」

晏無書把料都下入水中,合上蓋,看向蕭滿,語氣定定,「準確來說,是一股力量。」

「嗯。」蕭滿平平應了聲,沒有否認。

晏無書知曉這一點並不奇怪。雙修是兩個人靈力的交融,他能將晏無書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晏無書自然也能看見他的。

「它和你很契合,似是存在多年了。」晏無書又道。

蕭滿思忖片刻,對晏無書直言︰「從前的功法。」

從前是多久之前,蕭滿不必解釋,晏無書一听就明白。

為何此前從未有過端倪,蕭滿被釋天擄走過後,功法便被喚醒,這之間的緣由,亦是轉念即清楚。

「原來釋天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不放過你。」晏無書轉著手里的木勺,語氣冷沉,繼而將木勺丟到桌上,一聲啪響,振袖起身︰「行,不必耽擱了,我這就去殺他。」

蕭滿坐在桌後沒動,目光瞬也不瞬盯著爐上跳躍的火,平靜問︰「你知道他在哪?」

「他是那種睚眥必報的性格。」晏無書道。

「看來你對他已有所了解。」蕭滿道。

晏無書笑了︰「我給了他一劍,還把他釘在了柱子上,他定會向我尋仇。所以,一旦我撤掉結界,將行蹤透露出去,他自己就會送上門來。」

蕭滿斂下眸,晏無書的話讓他聯想到某些東西,但沒表露出、說出口,只問︰「有幾分把握?」

「小鳳凰,你問我,那我當然有十分了。」晏無書坐回去,單手支頜,另一只手挑了綹蕭滿的發,拖長語調說道。

「……」

鬼話。

蕭滿瞪了晏無書和他的手一眼,扯走自己的發,面無表情問︰「交戰地點可選好?」

「在何處都無所謂。」晏無書捻了捻空無一物的手指,有些悻悻,語氣也無所謂。

蕭滿心道也是,這兩人交手,無論是哪兒,都會變得千瘡百孔,地不成貌。

「準備好了?」他又問。

這話並非客氣。

雖說晏無書境界又提升了,可破境並非祭器,晉升品階的同時能夠讓法器自我修復。他身上傷仍在,全靠別北樓那幾顆藥丸壓制著,等藥效一過,更會遭到反噬,癱上一段時日。

晏無書也不跟蕭滿客氣,分外不要臉地說︰「你親我一下我就準備好了。」變臉變得迅速,方才那振袖一揮便要離去的氣勢完全不在。

蕭滿冷眼對他。

晏無書稍微收斂,朝蕭滿伸手︰「那就抱一會兒。」但這收斂也僅是一星半點,說完傾身,手腳並用把蕭滿圈在懷里。

「就一會兒。」他臉埋在蕭滿頸窩里,嗅著蕭滿身上的冷香,輕聲道。

桌上那只爐與鍋都是特制,不過這一時片刻,烏梅飲就煮好了。晏無書彈出一點靈力,撤開火爐,拿出冰符貼上,往里加進桂花和糖。等調兌好、聞著味道覺得合適,才騰出手倒了八分滿一杯,塞進蕭滿手心里。

他倒是完全不急了。蕭滿捧著他做的烏梅飲,他抱著蕭滿,手指將蕭滿的衣帶解開又系、系上又解,就算蕭滿拍掉他的手,也會重新蹭回去。

如是幾次,蕭滿不再管他,由他去了。

天地忽然就安靜。

眼前是漸暗的天光,退潮般寸寸從湖上走遠,收攏于江流的盡頭,遭起伏連綿的山吞沒;鼻間縈繞的是荷花清香、烏梅甜香,以及殘余香爐中的幽香;耳邊漁歌杳杳,風聲和著水聲,低回淺唱。

晏無書眯了下眼,覺得時間仿佛被靜止,這一刻像是地老天荒。

他忍不住對懷里的人做一些事,稍微一換姿勢,啄吻著蕭滿肩和頸,輕聲問︰「寶寶,等這事結束了,你打算做什麼?」

蕭滿斂眸不答。

靜謐持續許久,連窗外的花都紛亂。

晏無書不追問,轉而說起自己的打算︰「曲寒星已是太清聖境,在這一場道魔之戰中,功績頗多,雪意峰峰主之位若是傳給他,想必無人不服。」

「嗯。」蕭滿贊同此言。

「等回去了,就把這位置讓給他吧。」晏無書說道,可下一刻,語氣一轉,變得幽幽低沉︰「如此一來,我就成為了無家可歸之人。小鳳凰,停雲峰能收留我嗎?」

他還在蕭滿臉側蹭了蹭。

孰料蕭滿卻道︰「我不回孤山。」

「你要去哪?」

晏無書問,起初沒覺得什麼,問完立刻意識到某種可能,神情變得警惕︰「不會是藥谷吧?」

「寶寶,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的。我們這可不興什麼三妻四妾,你不可以拋下我去找……」

他手腳同時收攏,將蕭滿抱得不能再緊,低聲說道。

這人在混賬和小媳婦兒兩種角色間的切換真真是自如至極。

蕭滿抬手將他從身上撕開,甩袖起身,打斷他的絮絮叨叨︰「我看你也休息好了,就出發吧。」

晏無書抬起頭,自下而上看著蕭滿,目光灼灼,被蕭滿垂眼一瞪,才不情不願道︰「……是。」

他從地上爬起來,腳跟腳走在蕭滿後頭。蕭滿去到劍架前,將見紅塵和天地潮來取下,後者交給身後的人。

晚風送別,蕭滿走至船頭,臨行前放眼一掃。

晏無書把劍松松提在手中,手臂帶腕稍微一動,挽出一朵劍花。

微瀾的湖面被驚擾,水花濺起丈高,滴落葉間花上,宛如滾露。晏無書在蕭滿身側道︰「這里叫小蒼谷,位于大陸南面,一年四季皆是夏。」繼而做出評價︰「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夏日,委實苦熱了,也過于單調。」

蕭滿的視野中,漁船上有燈火,更有煙火,曠遠安然。他注視一瞬,道︰「想來這里的人早已習慣。」

和蕭滿說了幾句話,晏無書臉上那副委屈表情總算沒了,神色歸于素日里的散淡。

兩人身影遠,一路北行,回到昨日荒原。

風掀衣袂,招展如旗。夜垂于野,天上星和月皆不見,鳳凰火還在零零星星地燃燒,滿目瘡痍狼藉。

晏無書單手提著天地潮來,腳步漸慢漸定,抬頭看了眼天幕,對身側的蕭滿道︰「我們這一路走得有些慢,花了得有一個時辰吧?」

「一個時辰又半刻。」蕭滿道出精確的時間。

「釋天竟一直都未出現,不至于睡著了吧。」晏無書似模似樣地嘆了一聲氣,「看來該喊喊他。」

這人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喊,蕭滿格外清楚,當即往後退了數步。

晏無書站在原地,持劍的手手腕翻轉,抬劍指天。

然後劃地。

劍氣一蕩,光柱在天和地之間炸起,耀目華光如洪奔涌。

于此一刻,雲中積了一日夜的水汽化作雨磅礡落下,水珠如石,在漆黑的夜里砸出一片嘩啦啦的響。

曠野上,少得可憐的草皆被壓彎,整個懸天大陸都開始下雨,唯獨沒淋濕蕭滿站的那片方圓。

他素衣翩飛,一身塵埃不染。

蕭滿站在晏無書身後,看他劍起劍落、劍出劍收,視線逐漸升高,遙望墜雨的天穹。

「天之外是什麼?」蕭滿問。

「是別的世界。」晏無書回答說道,「三千世界,遠不止我們這一處。這片天空,是此間的終點,亦是彼方的起點。」

蕭滿「嗯」了聲,視線又落回,看向晏無書的玄衣和銀發,以及手里明勝霜雪的劍,片刻後,道︰「我其實並未想好要去何處。」

听見這話,晏無書彎眼一笑,回頭問蕭滿︰「那你介意,我陪你一道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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