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在劍中
蕭滿同曲寒星回到看台上孤山的位置, 便有數人走過來, 向蕭滿恭敬行禮, 口上卻道︰「蕭師叔祖, 您是否下手太狠了。」
說話之人無論語氣還是神情, 皆透著質疑。
「我打死了?」蕭滿淡淡看他一眼,問。
這話將來的幾人都給噎了一下, 說話之人蹙起眉︰「縱使您與秦毅之間有舊怨,也不該在這等場合中……」
曲寒星听不下去了,出來打岔︰「什麼叫這等場合?這是光明正大的比賽, 我滿哥更是光明正大地打!再說, 不多打幾下, 你怎麼確定他還有還手之力?」
此番言論乍听上去有理有據, 幫秦毅說話的人漲紅了臉, 「你——我不是在與你說!」
他似乎口舌不太機靈, 曲寒星乘勝追擊︰「再者,他一個歸元上境, 我滿哥不過歸元中, 這樣的差距都能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的問題不是更大嗎?」
這人說不出話來,但他們人多,又有一人向前, 道︰「我們都看得出,自你第四劍開始,便是……」
魏出雲行至蕭滿身前, 打斷這話,道︰「既然如此正義,為何不去問問秦毅曾做過什麼;既然喜歡評判對錯,何不將事情都了解一番。」
言罷拉著蕭滿轉身,回到座位中。
「狹隘!」曲寒星丟給他們一個詞。回去之後,他翹起腿不住抖動,想到先前秦毅從擂台上被打飛的慘狀,忍不住道︰「我開心了我開心了我開心了,等你們都比完,我請客吃飯!」
「好。」莫鈞天和宋詞點頭。
他們幾人都還要比試,過不久就輪到莫鈞天。他的境界和蕭滿相當,都是歸元中境,對手卻是歸元上,上場之前,曲寒星不斷為他打氣。
可他終究無法如蕭滿那般,能做到無視境界間的差距,將人打得一退再退——險些退下擂台的人是他。
後面上場的是宋詞,以歸元上境對戰歸元上境,戰得並不輕松,堪堪小勝。
接下來便是魏出雲,行雲流水般出劍,甫一開場,就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收尾亦收得漂亮,贏得相當穩妥。
他們看完了今日的所有比試才離開,曲寒星御劍在前帶路,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樓。
這里生意火爆非常,雅間全滿,唯有大堂還有二三張空桌,曲寒星挑了個位置相對較好的,將價目牌上名字看得順眼的菜都點了一遍。
等上菜的過程中,有同樣出身孤山的人走進酒樓,看見曲寒星後朝他揚揚手︰「曲師弟,信使那有你的東西,我幫你一道領來了。」
「多謝師兄——」曲寒星趕緊過去,道完謝取來東西,垂眼細看,頗為震驚︰「咦,家里寄給我的。他們八百年才給我寄一回東西,這次不會又……」
曲寒星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上回他們下山歷練,收到家中寄來的十數張女子畫像,說要為他說親,這一次該不會……
他小心謹慎地把東西拆開,里面的數十張畫像立刻彈出來,雪片似的飄飛旋落。
「果然!」曲寒星痛心疾首大叫。
「果然什麼?」宋詞不明所以,抬手幫曲寒星將這些紙都攏到一處,再一看,驚了︰「為何全是女子畫像!」
莫鈞天憋住笑︰「他家想給他說親。」
宋詞趕緊將這一沓畫像塞到曲寒星懷里︰「都是修行之人了,你家竟然還保留著這樣的……人間風俗。」
「他們可能覺得這樣才算活出了人樣!」曲寒星皺著眉狠狠說道,飛快將這些畫像翻了一遍。
宋詞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湊過去與他同看︰「不過這些姑娘都長得挺好看啊。」
曲寒星輕輕一哼,忽而想起什麼,眯了下眼,上半身微微前傾,湊近蕭滿,道︰「滿哥,我記得上一回,你看上一個柳葉眉瓜子臉。來來來,讓我看看這一回,你的選擇會不會和上次相同。」
說著就要把手中的畫像遞過去,卻被宋詞劈手奪走︰「你這不是污了小師叔祖的眼楮!這等女子,怎配得上?」
「你方才還說挺好看。」曲寒星瞪大眼看向他。
宋詞學著他方才的模樣輕哼︰「那是按照我的標準,若是小師叔祖,當以人間絕色相配!」
「什麼?」曲寒星掏了掏耳朵。
「人間絕色!」宋詞擲地有聲重復,「我說得不對嗎?」
曲寒星腦海中浮現出一幅他家師父鬢邊簪花、頰上涂脂的模樣,後背抖了一下。
蕭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對曲寒星道︰「別給我看。」
「滿哥你變了滿哥,你從前不是這樣待我的。」曲寒星看向他,一臉受傷。
宋詞把他的注意力拉過去︰「曲師弟,你真有想過和誰合籍結侶嗎?」
「我成日里練劍都忙不過來,哪還有心思想這個。」曲寒星無奈攤手,「再說,我平時也就在孤山活動,認識的人不多,而咱們孤山上那些師姐師妹,哪一個不是脾氣火爆的主?若有一句不合,能直接拿劍劈過來!還是不了,還是不了。」
接著腦袋一轉,看向魏出雲,把話題拋出去︰「說起來,魏哥,像你們這種家大業大的,是不是都得尋個地位家世相當的聯姻啊?」
「以聯姻的方式壯大家族,通常利大于弊,但我不會那般。」魏出雲暗中瞥了一眼蕭滿,「我要同我心儀之人在一起。」
蕭滿偏頭看著窗外,曲寒星在他說話的途中喝了一口水,不曾注意到這樣的細節,听他說完,佩服地拱起手︰「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心儀之人。」
菜一道接一道上桌,周遭的客人有往有來,其間有尋常人亦有修行者。
這里有一處供客人自行拿取醬料台,曲寒星取了五小碟辣醬,端著托盤回來的途中,竟被攔住去路。
他往左,對面的人便往左;他往右;對面的人還是往右。
曲寒星眯起眼,打量他一番,認出這人是哪個門派的,不由諷刺笑道︰「我說,你們倚天派就這麼喜歡做擋路狗嗎?」
「不是擋路狗,是打狗的人。」對面的倚天派弟子道,可剛說完,就被隔空提溜起來、甩到一邊。
他轉頭一看,見是蕭滿站在不遠處。他認出蕭滿,冷笑了聲,放出狠話︰「你就是那個蕭滿?呵,這一回,倚天派不會再輸給你們孤山!」
孤山人都知曉倚天派,便如行雲峰的人可以不了解別的峰,但不能不清楚雪意峰一般。兩個門派是老對頭了,都走劍道,無論什麼地方、哪個方面,皆能爭起來。
孤山弟子走在路上被倚天派的人挑釁,或者反之,皆乃平常,曲寒星翻了個白眼,繞開他走向蕭滿。
「走走走滿哥,我們繼續吃,別被影響了心情。」曲寒星抬手拱了蕭滿兩下。
各色菜肴擺滿方桌,蕭滿並未如何進食,象征性將每道菜都嘗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曲寒星以為他被那個倚天派的擾了興致,狠狠罵了幾句。
吃完飯,宋詞忙著回去練劍,準備明日的比試。曲寒星拉著莫鈞天去城南看雜耍,校門沒有同去。
魏出雲與他一道走在街上。
游人如織,兩旁燈火亦如織,蕭滿一半側臉被照亮,一半隱沒在幽彌的夜色中,眼眸清黑,眼底漾開的光清亮。魏出雲偏首看他,低聲問︰你如何看待雪意峰峰主?」
這話讓蕭滿腳步微頓,稍加遲疑,才回答︰「尚可。」
「那我師父——行雲峰峰主呢?」魏出雲將這個答案在心中默念一遍,又問。
蕭滿道︰「不錯。」
魏出雲不著痕跡挑了下眉,「此二者差異何在?」
「無處不在。」蕭滿道。
此般回答,若是由別人來說,當真是敷衍至極,可蕭滿神色淡淡,眸色深深,縱使表現得不在意,卻也讓人無法反駁或指責。
魏出雲垂下眸,略有幾分感慨︰「比起從前,你話少了許多。」
蕭滿看向他處,回答說︰「盡在劍中。」
兩人在城中又走了一陣,回去白鷺洲中。魏出雲有族中事務要處理,與蕭滿辭別。
蕭滿回去自己的屋室,推開門,見得內里未上燈,晏無書坐在正中,幽幽流光自指尖浮出,在他身前身後,織成一道陣法。
他唇角噙了絲懶散的笑,被幽光一照,俊美之中,更有幾分邪氣。
蕭滿恍若未見,彈指點燃屋中燈盞,走去窗前,拂衣落座。
晏無書收了笑,隨著蕭滿的移動而扭頭,低低道︰「小鳳凰,你明日的對手出來了。」
「是誰?」蕭滿掏出一卷書,邊翻邊問。
晏無書卻沒立刻答,他點出一道靈力,將自己身前的蛋和窩挪到蕭滿身前,慢條斯理道︰「小師叔祖,你一點都不關心我們父子。」
「阿禿與你並非血親。」蕭滿語氣不咸不淡。
晏無書︰「不是血親勝似血親。」
蕭滿懶得與他多言︰「隨你如何說。」
室內燈火燃起之後,晏無書陣法的光芒暗淡下去,他偏頭,看定蕭滿無甚表情的側臉,在心中一嘆,起身過去,同他對坐︰「你下一輪的對手不值一提,但我算出你最後會對上誰了。」
「誰?」蕭滿撩起眼皮。
「暴力醫修別北樓。」晏無書道,繼而語氣帶上一點哄與誘︰「你想不想知道……」
孰料蕭滿毫不留情打斷他︰「不必告訴我結果。」
蕭滿的語氣听起來有點兒凶,冷冷厲厲之中還帶著嫌棄,晏無書非但沒生氣,反而一聲哼笑︰「逗一逗你而已,我沒算出結果。別北樓的未來,我只看出零星一點,而你的,我仍舊什麼都看不清。」
听見晏無書這樣說,蕭滿失去了興趣,彎腰伸手,將蛋放到腿上,拿眼神示意他到一邊去。
晏無書沒走,他就這般坐在蕭滿身前,定定凝視住他,問︰「小鳳凰,那一年我閉關,到底發生了什麼?」
聲音很低,語氣很是復雜。
這並非晏無書第一問蕭滿這個問題,蕭滿從前都說無事,但這一回,他盯著晏無書的臉看了一陣,在目光重新落回書上之前,道︰「我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晏無書立刻追問。
「忘了。」蕭滿道,繼而反問晏無書一個問題︰「你是通過陣法,在算我的前塵和將來?」
「不僅在算你。」晏無書抬起手,抓住蕭滿被風吹起的一綹發,輕聲道,「那一年我出關,極東霧島來人,說星辰將亂,亂在孤山——‘星辰將會偏離原本的軌跡’。我一直在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