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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

蕭滿蹙著眉沒說話, 腮幫子微微鼓起, 慢條斯理細細咀嚼。

這是一只蝦肉餡兒的餃子, 味道鮮香, 口感細滑, 但里面有個薄的、圓的東西,還硬, 但比不過鳳凰的牙口,差點一口把它崩掉。

他把它吐出到桌上,定楮一看, 是枚銅錢。

蕭滿︰「……」

蕭滿不解問︰「為何餃子里會有這種東西?不像是不慎掉進去的。」

魏出雲笑著解釋︰「尋常人家過年吃飯時, 有往餃子里放銅錢的習慣, 若是吃到, 代表著新的一年將會充滿好運。」

「我昨晚特地打听過一番, 福鍋里的確有銅錢, 但吃出的人可不多!這家福氣滿開在這似乎上千年了,但上一個吃出銅錢的人似乎是百年前!」曲寒星鼓掌說道, 「滿哥, 你這是傳說級別的運氣!」

莫鈞天不信︰「真的?」

「的確如此, 我來孤山二十多年,從未听說過誰在福餃里吃出過錢。」白師兄笑道,「蕭師弟, 你運氣真是極好。」

「剛下山就有吉兆,說明我們這次的任務定能順利。」魏出雲道。

蕭滿眼底流露出喜悅︰「那它要如何處理?還給店家?」

他捏了個潔淨術到這枚銅錢上,順便將橫貫的那道裂痕修復。

曲寒星︰「當然是自己收著啦, 這可是福氣錢呢!」

蕭滿點頭,指尖在銅錢上戳了戳,從乾坤戒里取出一只空盒,將它收起來。

酒樓中有好些同修吃完桌上菜肴,結完賬上路,亦有好些後至花滿城的人走進來,同小二說來一份福氣滿滿鍋。

時間如河,無時無刻不往前流淌,蕭滿他們這桌吃到尾聲,白師兄按照約定過去結賬,回來後對蕭滿他們道︰

「接下來,我會與你們同路,但只有在危及生命之時,才會出手幫助,平時亦不會出現在你們視野之中。」

「辛苦白師兄。」四人起身,抬手向白師兄致禮。

「分內之事。」白師兄微微一笑,取出一枚玉玦,「這袂玉玦能直接聯絡到我,以防不時之需。」

他把玉玦交到他們手中,話音落地,身形倏遠,飄飄似仙。酒樓里關注這邊的低階弟子們見狀,紛紛露出羨慕之色。

「我們也走吧。」蕭滿一攬衣袖,對其余三人道。

「去各家鋪子轉轉,看能不能遇上實用的法器,順便還可以向老板打听打听不聞鐘!」曲寒星掏出他的折扇,往半空一甩,落下時再接住。

樓下的說話聲傳到樓上,元曲將茶盞換成酒杯,暢快地喝了一口,道︰「鳳凰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有禮。」

又一瞥對面的晏無書,忍不住揶揄︰「不過,也不再如往常那樣,只安靜待在你身邊了。」

晏無書表情無甚變化,仍舊是淡然平靜的。

那只小鳳凰喜靜,在大昭寺的禪院里一待就是好多年,來了孤山,亦不愛去人多的地方,總是在棲隱處看書種花。

這片天空遼闊,他從未想過要拘著他。而他如今的狀態,比從前在棲隱處一坐就是一日要好上許多。晏無書心中是喜悅的。

蕭滿同曲寒星他們打窗下經過,站在路口一番分辨方向,繼續前行。

晏無書看見了,放下茶盞,起身對元曲道︰「走了。」

「酒才剛上,你要照看的那群小孩兒也還在底下吃呢。」元曲正舉著筷子從福氣滿滿過里挑牛肉片來下酒,聞言頭也不太說道

「我事先在聯絡玉玦上留了一點神識。」晏無書道。

聞得此言,元曲也不留他,抬起空著的左手,象征性揮了兩下︰「那你走好。」

晏無書袖擺一動,化作一點光芒遠去。

花滿城中有好幾家售賣武器法器的店鋪,蕭滿他們一家接一家尋過去。

幾位老板都極熱情,蕭滿買到一批上好的羽箭,曲寒星對感興趣的暗器出手,魏出雲購入一盞燈,莫鈞天亦沒錯過這個機會,把從門派里帶出來的一些小玩意兒倒賣出去。

四人各有進出,但不聞鐘的消息是半分都沒尋到。

「這世上有沒有那樣一種法器。」曲寒星綴在隊伍的尾巴上,拉長語調開口。

「哪樣?」蕭滿問。

曲寒星認認真真地說︰「可以尋找其余法器的法器。」

「做夢比較快。」莫鈞天回得不留情面,「或是你用余下的人生,拼命鑽研,造一個出來。」

蕭滿想起什麼,眸光微動,輕輕拂了下衣袖,道︰「若是卜筮之道了得,是能夠算出來的。」

「可我們孤山,學丹學藥學劍學符學陣,獨獨未開卜筮一課。」曲寒星嘆了聲氣。

「便是開了,這麼短的時間,也只能學個皮毛。」蕭滿笑了笑。

曲寒星︰「……你說得有理。」

日頭漸漸升高,販賣各種早點小食的支攤都收了,街上人少了許多,他們一路走走停停,路過一家坐騎店。

這是專做孤山弟子生意的店鋪,里頭的坐騎可租可買,許多同修正在店內挑選。

雲台鎮距孤山甚遠,抱虛境尚無法御風御劍,光靠兩條腿,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曲寒星和莫鈞天理所當然地朝店門邁開步伐,魏出雲祭出一件法器。

「不必如此麻煩,我們用它即可。」魏出雲說道。

曲寒星扭頭看過去,差異出聲︰「這是雲舟?!」

雲舟是以靈石作為驅動的頂級飛行法器,不僅造價不菲,使用起來更是耗錢。

如同其名,雲舟一般形似一葉扁舟,細長縴小,但出現在街面上的是一艘以玉石打造的船。

它相當寬敞,幾乎佔了整個街面,船身精心刻了符紋,上方有華光交織勾勒,形成一個倒扣在船面上的半圓形罩子,想來應是一道可遮風避雨的陣法。

「不愧是魏哥,大手筆啊!」曲寒星鼓起掌來。

莫鈞天費力仰望著,低聲呢喃︰「雲舟我還是第一次見……」

一位從坐騎店里出來的同修奇道︰「這該叫雲船吧!」

不過片刻,街上涌來許多圍觀者,紛紛驚嘆不已。曲寒星往前走了兩步,比劃著對魏出雲說︰「首先有一個問題,沒梯子,船又那麼高,我要怎麼……」

最後的「上去」二字還未出來,蕭滿一手拎住他衣後領,另一只手抓住莫君天肩膀,點足一躍,便至半空,繼而落到雲舟中。

「好了,上來了。」蕭滿松開兩人,淡然說道。

這時魏出雲也登上雲舟,放了幾塊靈石到操作台中,雲舟騰空而起,向著雲台鎮方向行去。

曲寒星拉著莫鈞天到各處參觀,蕭滿坐入艙中,把從談問舟那借來的游記拿出來,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

「昨晚我聯系家中準備符紙時,順便讓他們查了查不聞鐘這個東西。」

魏出雲將窗戶一扇一扇支起,天光灑入室內,將書上字跡照得更清晰了些,隨後坐到蕭滿對面,自乾坤戒里取出一幅畫卷。

「他們查到了不聞鐘的模樣。」

曲寒星在外面听見魏出雲的話,又是一番贊嘆︰「魏哥!不愧是魏哥!」

他和莫鈞天忙不迭跑進來,分別在桌案左右坐下。

魏出雲展開畫卷,一口造型略顯古怪的鐘進入眾人視線。它外表呈銀白色,較之普通的鐘,要扁上一些,底下開口極大,頂部稍顯平整,與其說是鐘,倒不如說它像個倒扣的碗。

「這便是不聞鐘?」蕭滿眼底掠過些許驚訝,它的樣子,與想象中甚為不同。

「嗯。」魏出雲點頭,「是一件低階法器,但沒什麼具體的作用。」

曲寒星瞪大眼︰「沒有具體作用的東西還能被稱為法器?」

蕭滿思索片刻,道︰「或許有用途,但不為人知,畢竟關注低階法器的人不多。」

「也是,大家的關注點都在好東西上,若是要我們尋什麼青玉案、瑞鶴仙、雁度秋色遠這類高階法器,稍加打听就能知曉在何處了。」曲寒星深以為然點頭,但細細一思,又覺得還是難辦,「哦,即使知曉了它們的位置,我們也拿不到。」

「這樣說來,無論是高階還是低階,尋起來都不容易呀。」他皺起眉。

莫鈞天輕輕吐了一口氣︰「若是境界高深一些,何愁于此?」

這是根源性問題,艙中無人再開口,一時安靜無比。蕭滿尋來筆墨,把游記中講述到不聞鐘的那一頁抄錄下來,與魏出雲的畫卷擺在一處。

他思量許久,道︰「等到了雲台鎮,還是先打听有哪地方少有人跡。」

其余人皆贊同。

雲舟在風里行了一日一夜,終于抵達雲台鎮。

這里地處中原,氣候與孤山極為不同。孤山位于北域,秋風一來,立刻吹散夏燥;雲台鎮雖然亦是滿目黃葉之景,但夏的余熱仍在。好在諸位都是修行之人,適應力極強,下了雲舟,行走些許時間,便習慣了撲面來的溫熱風浪。

修行者的腳程向來快,不過兩刻鐘,蕭滿他們就從田間阡陌來到鎮口。

抬眼往鎮上一瞧,街道皆是用青石板鋪成,雖不寬闊,但很干淨。沿街建造的樓宇上了年頭,可全然不見陳腐,反倒透出一種獨屬老物的質樸與雅致。

道路兩旁支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從蔬果到雜貨小物應有盡有,行人絡繹不絕,孩童們來回奔跑,歡聲笑語響在各處。

「不愧是位于皇城附近的小鎮,熱鬧,富裕!」莫鈞天贊嘆道。

「走吧。」蕭滿向著門樓提起腳步。

莫鈞天想到一個問題,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瞧幾眼鎮上的人,道︰「我們一看就是外人,若直接去問鎮上哪些地方不常有人出沒,會不會被認為很奇怪?」

「小事一樁。」曲寒星笑起來,勾住莫鈞天肩膀,帶著他朝前,「找個茶館喝口水,到時問店里的伙計就好!」

蕭滿抬腳跟在曲莫二人身後,輕聲道︰「你給我看的那些話本總是這般寫。」

「話本上的故事取材于生活嘛!」曲寒星哼笑著說。

鎮口便有一間茶肆,但他們沒選在此處,而是在城里走了一圈,去了最大的那家茶樓。

落座在茶樓第二層的角落,旁側開了一扇窗,可以看見下面街道,以及隔壁院子的一角。

樓中有個說書人,一拍驚堂木說起昔年舊事,樓中人吃著閑食飲一口茶,听得津津有味。

這才是適合打听消息的地方,坐在堂上的人都很閑,沒有立刻要去的地方、著急要辦的事,總樂意和人聊幾句。

他們要了一壺上好的君山銀針與幾樣點心。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茶點先上,接著是熱茶,等店伙計把一壺君山銀針放到桌上,笑著說了聲「上齊了,四位客官請用」,曲寒星便問︰「兄弟,咱們這鎮上,有沒有什麼人很少的地方?」

「人很少?」店伙計一番思索,給了出個答案,「東邊的虎鼓山就沒什麼人!」

曲寒星︰「就虎鼓山一處?還有沒有別的?」

「北面有個破道觀,城西有幾座廢棄的老宅,都不怎麼有人去。」店伙計想了又想,「剩下的嘛……深夜時分,大街上也是空蕩蕩沒有人的。」

店伙計說完笑起來,蕭滿記起在話本上看見過的東西,偏頭問︰「那……有沒有什麼容易鬧鬼的地方?」

「我雲台鎮毗鄰皇都,皇氣威嚴,怎可能鬧鬼啊?」店伙計擺擺手,對此嗤之以鼻。

鄰桌有人笑起來︰「別說,還真有一處。」

「何處?」曲寒星立刻轉過腦袋。

「就他剛才提到的虎鼓山!里面可是住著喜歡扒人皮、喝人血的女鬼吶!」隔壁桌的茶客講得眉飛色舞。

店伙計不信︰「虎鼓山吃人的不是老虎嗎?」

那茶客反問他︰「老虎會嘻嘻嘻的笑?會說人話?」

「你真見過?」莫鈞天認真地問。

「听說的罷了。」店伙計替那茶客回答,說完听見有人叫他過去摻水,便手腳麻利地去了。

蕭滿取出出雲鎮的地圖攤開,目光落到虎鼓山幾字上。此山位于出雲鎮東,南北走向,正好將出雲鎮與神京隔開。

「分頭查吧。」魏出雲亦看向地圖,細細思量過後,提議說道。

「我去虎鼓山好了。」蕭滿不假思索。

曲寒星跟著說︰「我破道觀。」

「那我去廢棄老宅。」莫鈞天道。

如此一來,三處地方的查探任務皆被認領。魏出雲抬眼望定蕭滿︰「方才在雲舟上,曾遠遠瞧見過虎鼓山,這山極廣,一人之力難盡所有,我同你一道去探。」

「倒是不必,探山于我而言乃是小事。」蕭滿拒絕,「我擔心除這三地外,還有旁的可能之處,你在鎮上細細找尋。」

「行。」微微一頓,魏出雲才點頭。

「決定好了就吃東西吧,在雲舟上餓太久了。」曲寒星伸手拿起一塊點心,「吃完分頭行事。」

蕭滿可以闢谷,倒不如何餓,可看見曲寒星狼吞虎咽的模樣,馬上又叫了些吃食,並讓店伙計到街上幫忙買點能填肚子的。

樓下的說書人換了一則故事,說起話本里人與妖的風月紅塵,把吃面吃到一半的曲寒星吸引了去。蕭滿見曲寒星那專心致志的神情就覺好笑,正要說什麼,忽听窗外傳來雜聲。

蕭滿視線望出窗外,見隔壁院子里出來一群姑娘,分成兩撥,爭執不休。

「那里是在做什麼?」蕭滿不由問。

「你們果然不是本地人啊。」說話的人是方才說虎鼓山鬧鬼那茶客,「那是舞袖回,咱們鎮上最出名的歌舞行。神京城里不是就要舉行秋神祭嗎?舞袖回的姑娘要去獻舞。就因這個,這段日子,她們吵架吵得可厲害了。」

茶客神色唏噓,見蕭滿露出不解神情,繼續解釋︰「這跳舞,都有領舞之人吧?咱們看跳舞,通常都是看領舞那姑娘,對吧?秋神祭可是陛下親臨的祭典,若是能當上領舞,在皇上面前露臉,指不定能去皇城里當娘娘呢!」

蕭滿心道原來如此。

簡單地解決好肚餓問題,又約定晚上的見面地點與時間,四人分頭行動。

虎鼓山就在東面,不需要如何打听,蕭滿直接御風過去。

秋日的山林,枝與葉格外分明,溪澗里的水肉眼可見落下了一些,露出青石與土壤。蕭滿站在林間,確定四方無人,取出一根竹笛,輕輕吹奏。

此笛聲泠泠清越,輕快短促,如空山一聲瞉音響。

頃刻,層林之間傳出振翅聲,鳥雀們越過山石草木,自四面八方飛到蕭滿面前,數量之多,如同一片濃雲。

蕭滿將竹笛放下,沖它們微微一笑︰「麻煩你們幫我在這山上尋一件東西。」

「啾!」「嘰!」

鳥雀們立刻給出回應。

「它是這樣子的。」蕭滿將自己臨摹的不聞鐘畫像取出、展開,給它們看,「不管有沒有找到線索,都請告訴我。」

鳥雀們嘰嘰喳喳湊過來,往畫像上瞧了一眼,又嘰嘰喳喳離去。

數百只鳥的振翅引起風動,蕭滿衣角在虛空里輕旋起跌,他目送它們走遠,收起竹笛與畫像,隨便擇了個方向,開始前行。

他也跟著一起找。

蕭滿心底有個推測︰雲台鎮里不太有人出沒的地方有三處,虎鼓山是其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這山上並非無人居住,且此地蘊藏著不少的靈氣。而不聞鐘是一件法器,哪怕再低階,也該被人持有,否則若它落到路旁,又是如此的普通,怎會入旁人的游記、並如此鄭重地加以述說?

他認為不聞鐘極有可能就在虎鼓山山中人手中,或是被放在此山間某一處。

蕭滿走過許多路,漸漸的,第一只鳥兒飛回,它沒有尋到任何線索。

第二只,亦是如此。

第三只、第四只……第不知道多少只,鳥兒們向蕭滿道歉,為自己不曾尋得什麼而失落。

蕭滿一一沖它們道謝。

許是被陣法擋住了,蕭滿在心中安慰自己,緩慢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山上走。

夜幕落下來,星辰與月升上去,站在山石之上,不經意向東眺望,一眼就將整座神京城看盡。

神京城中上了燈,滿城燈輝明耀華麗,似天上星河落到人間,讓遠望者隱隱能將高低錯落的樓閣屋宇看清。

那皇城莊嚴,高牆四面合圍,禁衛處處把手,巡邏隊慎密來回,河道環繞,守得這座宮殿密不透風。

倏然之間,宮門開了一扇,守在門後的人衣朱紫色,赫然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監。

他躬身行禮,聲音細長︰「二殿下,您回來了。」

晏無書平平「嗯」了聲。他依然是平時那身裝扮,玄色的袍子,一把折扇別在腰間,發束得隨意,露出眉間劍痕一點。

神京城里的晚風喧囂,灌進袖袍獵獵作響,晏無書臉上無甚表情,眸色尤其平淡。

「陛下在乾元殿等您多時了。」大太監又說。

听見這話,晏無書笑了,刻意柔和語調,道︰「皇城之內禁止術法,我既不能御風,亦不能御劍,又無打馬乘轎的赦令,便只能一步一步走,勞他老人家多等一會兒。」

大太監氣得臉一白,卻也不敢說什麼。

晏無書便在這皇庭禁內走了大半個時辰,等巡邏的禁衛都換了一次班,才慢條斯理出現在乾元殿前。

這里極安靜,連聲蟲叫都听不見,動的約莫只有風和影子。大太監入殿稟報,隔了片刻,出來傳晏無書。

他這次沒特意耽擱,甩甩衣袖,走了進去。

便是入殿的通道,兩側亦有重兵把守,走過它,再經折轉,便見北蒼國的皇帝站在一方書案旁。他身後長窗洞開,漫天星辰入眼來。

光憑容貌看不出這位皇帝的年紀,他亦是修行中人,眉目與晏無書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在氣質上,晏無書看上去懶散了些,這人則相當冷厲威嚴。

晏無書見他也不行禮,隨意撿了張椅子坐進去,施施然整理起袖擺來。

乾元殿內沉默無聲,皇帝在桌後拿朱筆批了七八道奏折,才抬眼看向晏無書。這人無聊得看起了雜書。

皇帝眼底閃過慍色,話說得很直接︰「朕要一根鳳凰羽毛。」

「鳳凰羽毛?拿來點綴還是入藥?」晏無書抬起頭,又笑了,「我又不是鳳凰,哪來的鳳凰羽毛?」

皇帝不理會他的說辭,只道︰「你帶人回孤山雪意峰的事情,朕听說了。」

「那又如何?」晏無書輕聲問。

「他是你的道侶。」皇帝盯著晏無書的眼楮。

他們兩人的眼楮尤為相像,都是鳳眼,眼角拉出的褶痕無聲上勾,顯出幾分狹長。眼眸又亮,被殿內燈燭一照,皆映出幽光。

晏無書听見這話,眸間笑意不減,單手支頜,手肘撐在把手上,慢吞吞地說︰「可我又不是鳳凰羽毛的主人。」

「這麼說,你不願替朕辦這件事。」皇帝的語氣沉了些。

下一刻,他不再看晏無書,丟開手中朱筆,坐到書案後那把椅子上,偏頭看長窗外的星辰︰「那就替朕殺個人。」

「我已經不是你皇室的刀了。」晏無書依舊不打算听從。

書案上點著香,裊裊的青煙透過香爐蓋上的縫隙飄散出來,溢滿整座華殿。

燈燭在燃燒,風過的時候,那火舌會跟著晃,窗外的星光落進殿中,卻與燭光辨不分明。這里太亮了。

沉默。

或許不該說是沉默,這里只是充盈著寂靜,誰都不想與誰說話,但偏偏,有的東西需要斷決。

約莫過了三四分,皇帝取出一塊玉牌。

這塊玉牌材質上算不得多好,雕刻亦有些粗糙,但晏無書看見,神情微微一變。

他的眼神變得復雜,有譏諷,有嘲笑,有冷淡,有嘆息。這樣的眼神一剎,一剎過後,他挑了下眉,問︰「殺誰?」

皇帝給出一個名字︰「南海刀聖。」

「人家刀聖在南海島上一蹲就是三十年,安安分分、從不惹事,你殺他做什麼?」晏無書上半身往前傾了傾,似有些感興趣。

「他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你殺了他,便能取代他,成為新的天下第一。」皇帝重新看回晏無書的眼楮,和他對視。

「听上去很誘人,但我對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感興趣。」晏無書語氣幽幽,「這種時候,你應該對我說實話。」

北蒼國的皇帝有片刻猶豫。

當下一次燭火晃動時,他靠上椅背,嚴肅又冷酷地說︰「刀聖一日在南海,我便一日動不了南境。」

「殺了他,然後開戰,然後讓這懸天大陸,每一寸土地都姓晏。」

晏無書眼底閃過一抹果然如此的嘲弄,輕呵一聲,問︰「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玉牌。」皇帝將手里的東西往前一丟,送到晏無書手上。

這一回,晏無書的神情不再生出變化,他手指慢慢摩挲過這塊玉,道︰「你想清楚了,這東西只能用一次。」

皇帝道︰「換刀聖的命,不虧。」

晏無書從座椅里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當雙手垂落時,臉上的表情跟著退去,他面無表情看向書案後的皇帝︰「的確不虧,或許你就指望著我,和他同歸于盡呢。」

「此話休提。」皇帝冷冷說道。

「虎毒不食子?」晏無書問他。

皇帝沒有接這句話,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星辰,道︰「你許久未回來,你母後甚為掛念,去看看她吧。」

晏無書︰「陛下,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

他從椅上起身,玄色衣擺如水滑落,折轉之時在虛空里拉出幽幽光弧,稍縱即逝。

跨過殿門,那個迎晏無書入宮的大太監高聲道︰

「恭送二殿下——」

門扉沉沉合攏。

虎鼓山。

山風吹亂林影,晃動一地星月光華。

鳥雀們都說不曾在山上發現那口鐘的蹤跡,蕭滿靈機一動,問它們這山上可有地方不能進去。鳥雀們給出答復,是以蕭滿如今要去的,便是那幾處尋常鳥兒飛不入的地方。

蕭滿心中生出些許微妙感覺,覺得這大抵可算作做賊心虛。

一路走來,山道上唯有他一人的影子,風肆意亂竄,在林里葉間發出嗚嗚響聲,像是嚎哭。蕭滿在雪意峰上獨處慣了,不覺得夜深時分,獨自一人行走山間有多可怖,可走著走著,覺察出不對來。

——有人偷偷跟在了他身後。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且從腳步與呼吸判斷,還是個年輕女子。

可若真是尋常女子,作何深夜里偷偷跟著別人走山路?饒是蕭滿入世不深,亦察覺出這里面的怪異之處。

蕭滿放慢腳步。

他身後的女子亦放慢腳步。

蕭滿加快步伐。

那女子小跑起來。

蕭滿干脆停下不走了,那女子閃身躲到一棵樹後。

果然是在跟他。

蕭滿不再前行。

穿行山間的宵風烈了些,掀起他素白的衣角與袖擺,起起落落接連不休,仿佛倏開倏謝的花。

他緩慢垂下眼,靜待那人自行出現,或者離去。

一息、兩息、三息……

大抵過了十個呼吸的時間,那個女子沉不住氣了,從樹後走出來。

蕭滿以為她會選擇轉身走掉,但沒想到她來到距離蕭滿僅有三步遠的地方,大聲問︰「你是不是在找東西?」

這人語氣神態理直氣壯,言行舉止渾然不似偷偷模模跟在別人身後的鬼祟之人。蕭滿覺得更奇怪了,轉身過去面朝著她,但沒說話。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插在腰上,仰著臉說︰「我暗中跟了你好久,你東看西看,就是在找東西!」

蕭滿仍是沒說話。

他的沉默惹得女子很是生氣,踢了塊石子到他腳下︰「我跟你說,虎鼓山整座山都是我家的,你在山上找到的東西,必然也歸我家。」

「哼,你要是再不理我,別說是值錢的東西,就連路邊一棵雜草,我也不許你拔走!听見沒有?」

她語速極快,抬高嗓門,氣勢洶洶。蕭滿捕捉到話中某個詞,眼眸中閃過一絲光芒,整個人如同被點亮般︰「你說整座山都是你家的?」

「啊?是啊!我告訴你,就你剛才那態度,我……」女子被蕭滿的問話搞得微愣,旋即恢復先前的神情,但蕭滿沒讓她把狠話放完

蕭滿從乾坤戒里取出他臨摹的那張不聞鐘畫像,展開、送到這女子面前,專注地看著她的眼楮,問︰「可曾見過它?」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僅僅隔了一尺,蕭滿看她的目光又那般認真,星輝灑落進他眼中,漆黑眼底唯映一人。

女子被盯了一陣,臉慢慢漲紅,到最後幾乎是彈跳般往旁邊退開︰「我……你……男女授受不親!」

作者有話要說︰  蕭滿︰……原來是富、富婆?

說一下不聞鐘這個東西,取自李白《訪戴天山道士不遇》中「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一句。

摘抄來的注解︰道觀有中午敲鐘的習慣,中午還听不到鐘聲,暗示道觀內無人。

說起來你們似乎對評論召喚加更的活動沒多少興趣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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