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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一刻, 庚辰已經等了許多年。

上古之時, 妖族橫行天地間,是至高無上的神明。自誕生于天地之間伊始, 他們的認知便是實力為尊。弱小的種族只能苟且求生, 而強大如應龍一族,呼風喚雨,毀天滅地亦不過一個翻身的功夫。

如應龍一族般強橫的大妖不少, 他們肆意而活,縱游天地,從未有人意識到,這樣橫行無忌的日子也會有結束的一天。

強大的力量使他們驕傲, 使他們自視甚高, 自以為優于其他種族, 但實際上,天道之下,巫神或者妖族,與人族, 與一種弱小卑微的種族, 並沒有不同。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 不為桀亡。

天道之下,眾生皆同。

彼時庚辰對這幾句話的理解並不深刻,即便是白澤尋上門與他和兄長密談,憂心忡忡談及卦象預言, 他都沒有完全相信。

妖族千萬年傳承,力量無可匹敵,便是天道又能耐他們何?

他年輕氣盛,只覺得是白澤太過杞人憂天。

一個卦象罷了,就能決定一族命數?

簡直笑話!

兄長顯然與他持一樣的態度,雖然未旗幟鮮明地反對,但也沒有同意白澤提出的建議。

白澤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巫神一族已然到了盛極之時,若再不收斂,將由盛轉衰,恐有滅族之患。

若是早做準備,或許可以避免,否則,將再難轉圜。

兄長當時問白澤︰如何避免?

白澤說︰絕往來,滅巫神,避居四極之地,三千年不出,方可解。

上下兩界,本是混沌一界,是盤古大神開天闢地,方才有了天地上下之分。其後,盤古身死,化身天地萬物,妖族由此日益繁盛,其他各族也紛紛出現,在同一片大地之上生存。

但族類繁盛,與之相對的,是必起紛爭。

巫神一族誕生于天地間,力量天生就強于其他種族,自然而然變成了各族之首,其余各族,只能仰巫神一族鼻息,苟且求生。

甚至就連巫神一族的名號,也是後來才有的稱呼。

最早的巫神天生地養,並無統一的族稱,是後來日益壯大之後,為了區別于卑賤的人族,方才有了巫神一稱。

甚至有部分部族,因厭惡卑劣種族,不願涉及下界紛爭,遷居到了弱小種族無法輕易到達的上界,真正活成了「神明」的模樣。

而彼時的他們,確實也把自己視為神明。

而白澤卻要他們「斷絕天地往來,不以巫神自稱,甚至還要避居荒蕪的四極之地」,于當時來說,無異于天方夜譚。

所以最後白澤失望而歸。

但他似乎早已預料到此種結果,只嘆息著對兄長說︰「此行我早預料不成,但還是想盡力一試。只是如今看來,這都是不可避免的命數。待蚩尤現身之時,我會再來。彼時希望你們能改變主意。」

說完便悄然而去。

他們當時還不解「蚩尤」為何,琢磨一番後毫無頭緒,便將白澤的話拋到了腦後去。

此後又過去許多年,白澤再未出現,而黃帝與炎帝于阪泉大戰,炎帝戰敗,黃帝收服炎帝部族,一統妖族。

黃帝實力強大,但並不高傲,他長居下界,從不看輕弱小種族,他從各族發展中汲取經驗,制定諸多的規則,使妖族的越發壯大興盛,包括原炎帝麾下歸順的一些部族,亦越發強盛。

其中當屬九黎部族勢頭最盛,九黎部的新首領蚩尤,亦以強悍實力揚名妖族。

蚩尤之名,又令他和兄長憶起了舊事。

他們試圖去尋白澤一問究竟,但遍尋不得白澤蹤跡。之後沒過多久,便听聞九黎部行事猖狂,首領蚩尤更是三番五次挑釁,有不臣之意。

再之後,便是始料未及的逐鹿大戰。

蚩尤的實力比傳聞更加強悍,可以一當百,就連黃帝都不敵。九黎部所過之處,舊日規則作廢,各族以實力為尊,殺戮遍野。維持不久的和平徹底被打破,不安分的部族渾水模魚,諸多弱小部族被殘殺殆盡,竟然隱約似應了白澤預言。

而遍尋不見的白澤,帶著黃帝的求援信再度來訪。

他的狀態比之昔日已經憔悴虛弱許多,眉頭緊攏,嘆聲沉重︰「卦象有變,巫神一族已無生路,若想逆天改命,只能斷尾求生。」

白澤說︰天命已成定局,無可更改。

但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唯遁其一。一乃變數,這便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一線生機。

但此時已然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下界逐鹿之戰陷入膠著,天地動蕩,覆滅將從上界開始,要想保全所有已經是不可能之事。所謂斷尾求生,就是必須舍去一部分同族,以換取整個種族的延續。

這個消息不可對外宣揚,因為一旦傳開,天地只會陷入更恐怖的動蕩,反而會加劇覆滅的到來。

白澤暗中走訪了諸多可信的部族之後,知曉消息的部族都默契地瞞住了這個消息,只將能送到下界的族人都遣送到了下界——要想瞞住消息,整個部族都遷居下界是不可能的,命數已定,縱使這次他們全數遷往下界,避開了上界的覆滅,那隨之而來的,必定是下界加速的覆滅,最終他們還是逃不過滅族的結局。

幾乎所有知曉消息的部族,都默契地選擇了將年輕強盛的族人送往下界,而襄助黃帝正是最好的掩飾理由。

而庚辰作為知情.人,又是年長一輩中最年輕的應龍,在與兄長密談之後,不得不一肩擔起了這份責任。

他藏好所有悲痛與擔憂,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同其他部族一般,帶著族人們去了下界支援黃帝。

蚩尤帶領的九黎部族是前所未有的強敵,他們諸多部族合力,方才堪堪慘勝。而兵敗的蚩尤心有不甘,深重怨氣使得大地寸草不生,甚至還有不斷蔓延的趨勢。

黃帝在白澤的建議之下,連同幾個知情的大妖,合眾人之力開闢了一方小世界,將蚩尤的頭顱鎮壓于小世界之中。

之後便是計劃之中的絕地天通。

黃帝在逐鹿之戰時身受重傷,不得不讓位于顓頊,由他繼續計劃。

斷絕上下兩界往來的同時,也是斷絕了靈氣溝通。下界靈氣日漸稀薄,顓頊的行動不出意料地遭到了強烈反彈。黃帝與白澤出面,暫時出面安撫了一部分部族,但更多強大的部族對他們語焉不詳的說法並不信任,不少大妖試圖破開上下兩界的阻隔。

他們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天道降下的雷罰中化為飛灰。

恐怖的天道雷罰使得短時間內無人再敢提起重開通天路,但同時他們所面臨的形勢也更加嚴峻——許多巫神、甚至許多部族,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當時已經十分虛弱的白澤說,這便是保留一線生機的代價。

由天道來選擇誰生誰死,也算是公平。

庚辰自此方才深刻明白了白澤說「天道之下,眾生皆同」的意思。

他親送姬獻去了北漠,之後,帶著應嶠與剩下的族人避居南方大澤。但即便是這樣,剩余的族人還是一個接著一個隕落了。

一同下界的族人,最後就只剩下他和應嶠,還有遠在北漠的姬獻而已。

他也嘗試著以秘法同上界的兄長聯系過,但發出任何消息卻如同石沉大海,再無回音。他常在無人時看著頭頂的天,天很藍,雲很白,一如尋常,他不深設想上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否已經覆滅,只一日一日地數著日子,提心吊膽地擔心哪一日姬獻或者應嶠就沒了蹤影。

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總是難捱的,他偶爾實在心煩,怕讓應嶠發現端倪,便往人族的聚居地去逛一逛。

時間就這樣漸漸過去,直到有一日白澤又來尋他,說是終于找到了轉機——彼時無數大妖相繼隕落,妖族早已不同于昨日,他們不能再坐以待斃。

白澤說︰人族便是他們的轉機。

巫神一族由盛轉衰,與之相對的,必然會有其他種族中興。

白澤算到,下一個大興的種族,正是人族。

只要借著人族氣運,或許能盡可能多地保住剩下的族人。

兩人商議之後,庚辰與諸多知情的大妖開始盡可能地幫助人族,讓人族在中興之路上走得更平順一些。

與人族接觸多了,庚辰也漸漸對這個看似孱弱的種族有了改觀,亦有了不少感悟。

原本時間這樣過去,待人族大興,妖族的危機也可解除,他肩上的重擔也能卸下來松口氣,卻沒想到,他的大限之日會先于應嶠與姬獻到來。

當預感到這一刻時,庚辰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他親自去見了白澤。

他對生死並不執著,只是實在放不下應嶠與姬獻,想求白澤為姬獻與應嶠起一卦,再托顓頊暗中看顧。

卻沒想到,白澤起這一卦,竟然從應嶠身上,看到了更嚴峻的狀況。

——蚩尤再出,天地重歸混沌。

卦象令他們始料未及,白澤幾乎耗盡本元,方才推衍出一絲端倪。

他們不得不重新制定了應對策略,而他恰好大限將至,又是神魄強大的龍族,正是最適合的人選。

由此,他助禹王鑄九鼎,將一縷龍魂注入鼎中,歷經數千年混沌等待,才終于趕在最後一刻清醒過來,憶起所有計劃。

庚辰並未把江遲當做懵懂幼崽,而是將計劃盡量完整地告訴他,而後熟練地將神魂一分為二,道︰「會有點痛,能忍得住嗎?」

江遲目光堅定地點頭。

庚辰目光柔和下來,說了一聲「別怕」,便強行將分出一半神魂塞入了江遲的體內。

體內強塞進另一人的神魂,這種感覺無異于利刃直接在魂魄上攪動,江遲緊緊咬著牙,硬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

庚辰做完這一切,溫和地在江遲頭頂拍了拍,低聲道︰「睡吧,時候到了,我會叫醒你。」

頭疼欲裂的江遲這才在他的安撫下疲憊闔上了眼楮……

共工听著鼎中一陣陣傳來的凶戾嘶吼,終于滿意地翹起嘴角。

他抬手召回九鼎,飛身避開撲過來的江遲,看著他充斥怨恨暴戾的暗紅眼瞳,撫掌道︰「這麼看起來,倒是與饕餮不相上下了。」

眼見江遲低吼著要再撲上來,他手掌一揮,憑空劃出一處通道,指著通道另一頭的明顯十分暴躁的饕餮道︰「去吧,讓我看看,你們誰才配做真正的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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