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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狴犴已經有了安排, 姜婪便不再多加置喙。

等他轉身回去時, 就見海安已經選好了烏篷船,正在一個面具攤上挑選面具。宣傳冊上有介紹, 河神祭典時, 不少有身份的人也會來雇船來打野台。這些人大多自持身份,怕跌了面子,便會戴上一張面具遮臉。這個習慣導致後來許多參加祭典的普通百姓也會戴上面具。

時至如今的戲曲藝術展會上, 小攤小販們也利用了這一點大肆宣傳,進了不少面具來吆喝叫賣。生意竟然也很好。

姜婪走近,就見小攤上擺放著種類繁多的面具,有小孩子喜愛的可愛卡通形象, 也有一些相貌怪異的戲曲形象。

連攤主自己都戴著個「雷公」面具。見姜婪過來, 立刻熱情地招呼他︰「帥哥, 買面具嗎?咱們南城的傳統,看夜戲的時候一定得帶上面具……」

他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說︰「咱們老一輩有說法,這夜戲要是太熱鬧啊, 就容易招惹些別的東西混進來看戲。它們怕被發現, 就戴著面具混進人群里。等看完了戲,還要隨便捉幾個人回去當宵夜吃。後來大家怕被那些東西盯上, 每逢看夜戲的時候啊,就都戴上面具遮住臉,這樣那些東西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同類,就不會隨意下手……」

攤主聲音飽滿, 故事講得抑揚頓挫,但本質還是為了賣面具編故事而已。

姜婪看著他面具底下毛茸茸的臉,提醒道︰「面具歪了,看見毛了。」

攤主︰……

他尷尬地正了正面具,鍥而不舍推銷道︰「人家游客都戴得面具,你們真的不來兩個?兩個一起買有優惠的。」

姜婪完全沒有興趣,與其花錢買面具還不如買點當地特產吃。

但海安顯然被攤主的小故事迷住了,他在攤位上挑挑揀揀半晌,挑了一個「雞嘴道人」 和一個「飛缽道人」的面具痛快地結了賬。

這兩個面具都是地戲里的角色,造型夸張怪異,似人非人。屬于大晚上帶出去能嚇到人的那種。海安自己戴了「雞嘴道人」面具,把「飛缽道人」的面具塞給了姜婪。

姜婪內心是拒絕的,但想想或許和海安把關系搞好了還能再套點消息出來,便沒有在這點小事上拒絕他。接過面具戴上了。

戴好面具,兩人才一同踏上了烏篷船。船夫在船尾等待,臉上也帶著個「關公」的面具,見他們上來,便吆喝了一聲,叫他們坐好了,便撐著船往河中間行去。

他們找的船家不是官方聯系的大船,而是附近來掙外快的農戶人家的小船。

烏篷船不大,但勝在靈活,船夫在船尾撐船,可以按照顧客的要求挑選位置調整視野。

姜婪和海安一前一後坐在船頭,遙望遠處的河景。

此時天色已經暗沉下來,靈河兩岸大樓的霓虹燈都亮了起來,河濱大道上路燈亦是通明,唯有寬闊的河面上略有些昏暗,只能模糊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河面上緩行。

姜婪看見妖管局眾人以及龍邴等人都陸續上了船。

他們都選的是靈活好操控的私人小船,三兩個人一艘船,陸陸續續隨船飄蕩到了河面上。

高大古老的問靈台上,一面人高的大鼓兩側系著紅綢,兩個拿著鼓吹的壯漢侍立一側,整裝待發。

晚八點整,天色徹底黑下來。

問靈台一側的河濱大道上已經擠滿了圍觀的游客,河面上大小船只穿插交錯,嘈雜又熱鬧。

穿著國風禮服的主持人在問靈台現身,開場白結束後,第一聲鼓響便宣告了開始。

激烈的鼓點聲交錯落下,將氣氛炒得極熱。最受矚目的幾艘花船上,盛裝扮上的戲曲老師們一一亮相,一開嗓便贏得了滿堂喝彩,清亮唱腔撕破黑夜,隨著水波蕩得極遠。

海安坐在船頭,支著下巴興奮道︰「雖然听不懂唱得什麼,但確實很好听。」

「應該是主辦方請來的專業戲曲老師。」

姜婪看過宣傳冊上的流程,知道這是官方請來壓場子的專業人士。眼下戲才剛剛開始,打野台的人估計還沒開嗓呢。等這一出表演結束,後頭才是真正的「打野台」。

果然,一折戲落後,花船上的彩燈便暗了下去,華麗的花船漸漸隱沒在河面之上,倒是那些飄蕩在河上的小船漸次掛起了燈,一開始各自沉默著,像是在等誰起頭,要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有性子急的先開嗓唱起來——

東邊剛婉轉唱了兩句「空守雲房無歲月,不知人世是何年。望斷雲天人不見,萬千心事待誰傳?」,便被西邊鏗鏘一聲「頭戴金冠壓雙鬢,當年的鐵甲又披上了身」壓了下去,緊接著不知又是哪里的誰唱起了「但願救得忠良後,洗手焚香把神酬」,唱腔蒼涼古樸,一舉把前頭的聲音都蓋了過去……

打野台就是這樣,一開始眾人亂糟糟齊哄哄地扎堆開口,你沒點本事蓋過其他人,就要被埋沒其中。只有真正唱得好的,才能一直唱到最後,贏得滿堂喝彩。

這會兒打野台才開始不久,聲音還是嘈雜的,但一些技不如人的意識到差距後,已經開始漸次退場,歇了聲,熄了燈,就在船上當個普通听眾。

到了後期,還亮著燈的船不到十條。

此時距離開場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這些亮著燈的船上傳來的聲音,無一例外都氣息穩健,中氣綿長。他們彼此間較著勁兒,不僅在唱功上要壓對手一頭,連唱詞也要針鋒相對。

這樣針鋒相對的氣勢極大煽動了看客的情緒,這些被熱鬧吸引而來的游客情緒也隨著曲調而起伏,點評聲,喝彩聲不絕于耳。

他們的情緒全數投入到了戲曲之中,一時竟然沒有人注意到河面上漸漸起了霧,飄蕩在河面上的船只被淡淡白霧籠罩著,連傳出的聲音都變得縹緲起來。

「起霧了。」

姜婪站在船頭,朝著霧氣飄來的方向眺望。

只見霧中隱約有一艘掛著燈的小船緩緩駛來,船上如泣如訴的聲音在唱︰「能勾侵天松柏長千丈,則落的蓋世功名紙半張!關將軍美形狀,張將軍猛勢況,再何時得相訪?英雄歸九泉壤,則落的河邊堤土坡上……」

這聲音由遠及近,調子也不高,但偏偏就將其他人的聲音盡數壓了下去,最後河面上就只剩下這一道聲音還在回蕩個不休。

淒婉的唱腔夾雜著水波蕩漾的聲響,一聲聲仿佛鼓槌敲打在人心上。

英雄折戟的悲憤不甘仿佛也隨著哀婉的曲聲嵌進了胸腔之中。

姜婪回首望去,就見白霧已經籠罩了河面,河濱大道上的路燈也變得昏暗起來,岸邊的觀眾身影融入霧中,變得影影綽綽,唯有臉上戴著的面具格外清晰,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感。

「水里的是什麼?」海安蹲在船頭,招呼姜婪來看。

姜婪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河面,就見昏暗的河面之下,有數不清的影子在晃動著,這些影子似人非人,與人類相似的四肢糾纏交錯在一處,扭曲又猙獰。它們在水面之下翻滾,偶爾露出白如紙面孔,臉上模糊的五官仿佛五個黑漆漆的洞,表情盡是淒苦和怨毒。

「是水猴子。」

據說死在水里的人,怨氣不散,便會化為水鬼。而水鬼,又叫做水猴子。

有關水猴子的故事傳說有許多,但大部分都是人類靠著豐富的想象力杜撰出來的。江河里確實有水猴子,但它們不是「鬼」也不是「妖」,而是一股股怨氣凝聚而成的怪物。

大江大河里每年埋葬的性命不計其數,枉死之人的尸骨沉入河底不得安息,死前殘留的怨氣經久不散,隨著水流四處飄蕩。有一些隨著時日漸漸消磨逸散,但也有一些,與其他怨氣匯聚,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便逐漸異化,成了只剩掠食本能的「水猴子」。

它們以河中的腐尸為食,汲取尸體中的怨氣壯大自己。又受殘留的人類本能影響,變成了現在這樣似人非人的扭曲模樣。

水猴子的產生條件苛刻,從前多少年也難得見到一個。

但如今這靈河的河水之下,卻至少有上百只水猴子。它們在船底穿梭,扭曲的四肢攀附在船底,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水而出,爬到船上來。

姜婪眉頭微皺,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信號格是空的,時間停留在晚上九點四十四分,再沒有變化。

「是結界?」他喃喃自語,抬頭張望一圈,此時河面上全是濃濃的白霧,一米以外的情況根本看不清。

只有那哀怨淒涼的聲音還在繼續唱著「官里身軀在龍樓鳳樓,魂魄赴荊州、閬州,爭知兩座磚城換做土丘!天曹不受,地府難收,無一個去就」。

雌雄莫辨的戲聲融進船篙攪動的水波聲音里,越發.縹.緲.詭異。

「我以為那兩條討人厭的龍族已經長得夠丑了,沒想到還有比他們更丑的東西。」海安蹲在船頭,一邊嘖嘖感慨這些水猴子長得真是隨心所欲,一邊看跟附在船底的水猴子大眼瞪小眼。

姜婪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矮身穿過船艙,往船尾行去。

船夫在船尾撐船,姜婪本是想去借船篙一用,走到船尾時,卻見船夫一動不動地立在船頭,背影在濃濃的白霧之中顯得又細又長。

姜婪眼神一利,上前按住船夫肩膀,卻覺入手硬邦邦好似木頭,他將人轉過來,卻見按住的哪里是船夫,分明是個等人大小的木偶。木偶臉上還戴著「關公」面具,面具後的臉沒有五官,只有嘴巴的位置有一道上揚的裂縫,好似嘴巴裂開,露出個充滿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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