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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曦有時候是真的不懂大鳳朝的人是怎麼一個思維模式。

在他上輩子的世界, 誰要是干了令人恐懼的可怕事情,大家會狂噴抵制,例如紂王的炮烙酷刑被罵了千百年。他有點擔心自家女兒會被朝臣彈劾、被史官記錄下來, 大家一起罵她殘暴。

哪想到大鳳朝的人是如此與眾不同, 他們將畏懼化成對火神的虔誠信仰, 甚至不顧朝廷還在清查叛亂,家家戶戶設起祭祀台, 供上牛羊魚鴨等貢品,唱起祭祀謠, 跳起祭祀舞。太卜司的神職人員加班加點,每天忙到半夜三更。公侯大街上舉行祭祀的聲音都能隱隱約約地飄到皇宮里。

這把裴曦鬧得差點懷疑人生,不斷地在想︰是我的三觀有問題, 還是這個世界的三觀有問題?

反正,他想跟羽九玄談話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他怕自己被大鳳朝這個奇葩世界打臉。

不過, 他對羽青鸞向來有什麼說什麼, 沒什麼顧慮, 于是又吐槽了回大鳳朝奇葩。

羽青鸞告訴他, 「據聞行刑當日, 帝君去觀刑了, 點火燒居狼王庶子羽芝時,所有人都跪了, 許多人嚇得癱軟失禁, 唯帝君神情如常仿佛司空見慣, 極是淡然地調頭離去。」

裴曦無語地看著羽青鸞︰大鳳朝人民見識少, 怪我咯?

羽青鸞又補充句,「九玄是火神太女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大鳳朝除了他們父女倆,沒誰會干火燒尸體的事。

裴曦不說話了。

羽青鸞見他郁悶了, 笑笑地掃他一眼,說︰「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我與你在軍中極具聲威,不算武部,玄甲軍和羽翎軍加起來都有將近三十萬,兵勢強勝,又恰逢朝廷肅清叛亂之時,若誰在這時犯到太女頭上,易被當作叛亂清理了。」

裴曦無話可說。不過,真要講起來,他才是大鳳朝的奇葩,這也是事實。

朝廷正在肅清叛亂,全京城戒嚴,特別是繞著皇宮的周圍街道,那真是封得嚴嚴實實,路過的馬車、行人全部都要徹底清查。

裴曦也不想在這時候上街去給羽翎軍添麻煩和招人眼,每天只在皇宮和宮外的府邸打轉。

眼看就要到秋收季節,原本這正是賣農耕工具的高峰期,但因為清理叛亂,城外的貨物、豪商進不來,城里的貨物出不去。

他在電視劇里常看到,城門口有人封門清查,把人藏到棺材里、貨物里、馬車里帶出去。這在大鳳朝是不存在的,誰敢在這時候運貨出城,首先就得連人帶貨一起扣下,再清查是不是反賊。不然大家都在這時候唯恐避之不及,你們怎麼就要出城呢?

裴曦不想給別人往他的貨里塞東西的機會,于是造出來的打谷機、打風車等生產工具都堆在倉庫。生產原材料不夠,作坊沒法開工,就放假唄,大家在作坊休息區域自由活動,沒事踢踢蹴鞠打打麻將談個戀愛找個對象,少出作坊門。這時候要是浪出去叫羽翎軍逮捕下獄,作坊是不會去贖人的。

清查造反的當頭,浪到羽翎軍跟前,想什麼呢?對于這種自己跑去送人頭添亂的,絕不慣著。

以前朝廷清查叛亂,是由門郎將帶著親隨軍去查,最多就是太庶府再幫幫忙,如今清查叛亂,還要加上情報處、軍驛司。那兩個衙門平時跟鬼一樣,除了擺出來當門臉的衙門,辦事處、各個據點、包括里面的工作人員都大隱于市,相當難找。等到天子肅清叛亂,他們出來的時候,那真是指哪家,門郎將帶著羽翎軍查到哪家,一查一個準。

這通肅清,多了兩個部門摻和,大魚小魚一網撈,使得原本清查叛亂一個來月的活計,忙了兩個月才結束。

京城的大門開啟時,秋收都到了。

玄甲軍招募的日子都過了一小半了。朝廷挺人道的,把日子延後些,依然征招兩個月。原本預計招收十萬玄甲軍,由天子主動削減到五萬,這讓管錢糧軍械的衙門都長松口氣。

秋收,是裴曦重點盯緊的對象。

南方產兩季稻谷,還有個夏收。在他上輩子的世界,海南島,一年四季都能種稻谷,大家想什麼時候種都行,不過為了育苗方便,通常都是村子里好幾戶人家約好一起種。他去旅游的時候,就見到有些村子的稻谷還是稻苗,有些村子正在收割,有些都已經收完一兩月了。那邊有一種紅米釀的酒,很好喝。據說是野稻子品種,大鳳朝沒有。

大鳳朝的稻谷只長在水里,長在土里沒有收成,長勢活像從小沒吃過飽飯的奴隸,連稻穗都不結。

北方的農作物只產一季,春耕秋收,且生長周期比起南方更長,大概是因為蟲害少又生長慢,長得壯,更有嚼勁。

秋收的時候,南疆夏收的糧食便運來了。

朝廷養著大軍,只靠北方的這點人口和糧食根本養不起,南疆至今仍是朝廷最重要的糧倉,並沒有之一,東南邊以前武侯聯盟的封地都得排到第二。首先是他們的耕地面積比不過南疆,再就是以前是由封地主安排耕作,如今他們全面向南疆學習,還在學習推廣階段。學的好的,產量起來了,沒學好的那些,便耽擱了收成。

今年還有洪澇。大鳳朝的河流眾多,排水還是可以的,但水漫上來,淹沒了一些莊稼,一些府縣的收成因此受損。天下需要休養恢復人口民生,遇到這種減收成的地方,在裴曦的建議下,朝廷減免了稅賦。

隨著南疆的夏糧一起運來的,還有軍械。

押送軍械的是裴雅,小名芽芽,封雅侯。

她和裴直、裴嘯是裴家第三代里最出眾的,也是如今裴家頂立門戶的主力之一。

小丫頭的心算和記憶力都特別好,送軍械入庫核對賬目的時候,她報數比人家撥算盤的快多了。

算盤是裴曦讓人造出來的,用法也是他教的,但他的算盤用得極爛,大部分時候都是筆算,倒是各部衙門官員的算盤用到飛起,連羽焦明和羽金翅都隨身帶著巴掌大的迷你小算盤,方便算賬。

軍械至關重要,裴曦親自去查驗入庫,把羽焦明和羽金翅也帶上了。

大鳳朝原本的文化課極少,天家的孩子會多些禮法、軍事、地理、歷史課程,但比起貴族家的孩子也只多學兩年就學完了。羽金翅的腦子活,記憶力好,學東西快,基本上已經畢業,剩下的就是裴曦給他補點課和大鳳朝每年新出的課程,現在已經有時間可以跟著他們到各處轉轉,多接觸學習外面的東西。

裴曦帶孩子向來是言傳身教,講再多,不如帶著他們親自去看看。

朝城軍械那一塊,如今由羽焦明在跑。他在軍械這一塊,跟裴雅有很多可聊的,且因為當差時間淺,跟從打仗平亂時就在跑軍械運輸的裴雅是真沒得比,有很多要請教的地方。

裴曦驗完軍械,領著他們回宮的時候,羽焦明跟裴雅兩人說個沒停。

羽金翅幾次想插話,發現插不上,講的都是他不太懂的,于是坐在旁邊听得特別認真,連小本子都翻出來了,刷刷地做筆記,那叫一個好學。

裴曦依然覺得自己很年輕,正是壯年,但不得不承認,孩子們是真的大了。

裴雅進到天鳳宮,見到羽青鸞,先恭恭敬敬地行完拜見天子的大禮,站起身後,又甜滋滋地喊了聲︰「小嬸」,說︰「謝謝小嬸。」

羽青鸞見到小芽芽極是高興,眉間眼都是笑意,指指旁邊的坐位,讓她坐。她一眼瞧見裴雅的臉頰上有一道傷疤,問︰「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兩三年沒見,什麼時候傷的臉。

裴雅模模臉,渾不在意地說︰「無礙,三年前押送軍械到巨木,回去的時候,遇到流匪,叫流箭擦著臉過去劃了道口子。我把那窩流匪全端了,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羽青鸞說︰「出門在外,當心些,多帶些探子。」

裴雅應下,說︰「當時想著軍械已經押送到,便有些大意。」她指指臉上的傷,說︰「以後不會了。」

羽青鸞自己帶兵打仗,她的頭頂上還留下道傷疤,對于這些是司空見慣的事,見芽芽汲取教訓也便不再多言,問起小丫頭的一些日常,有點擔心裴家都遷到京城,只留下她一個在南疆,她會不太習慣,問她想不想回京城。

裴雅知道小嬸這是照顧自己。按照她的功績,封侯是差點的,小嬸恩賜提拔,給她封了侯。總叫小嬸照拂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她說道︰「頗為習慣,沒父母在跟前叨叨,能得些清靜。」她十三歲起,就在婚事上跟爹娘斗智斗勇,如今二十歲了,且封侯,她爹娘更著急,家里的門坎也都快被踩破了。可她的婚事,她爹娘還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成天念叨催催催,叫她拿個章程出來。她忙于差使不回府,也有躲父母和婚事的意思,後來爹娘進京,才算是耳根徹底清靜。

羽青鸞問︰「叨叨什麼?」小芽芽頗有出息,還有什麼可叨叨的?

裴雅說︰「婚事。」

羽青鸞問︰「沒有心儀之人?」

裴雅說︰「沒有。」

羽青鸞說︰「若有了,領來給我瞧瞧,我給你賜婚。」

裴雅眉開眼笑地道謝。親小嬸!有小嬸這話,她爹娘都不敢再催了。

羽青鸞逮著裴雅聊了好一會兒,才放她去看陸敏。

羽焦明和羽金翅也跟著去了。

裴雅見到她女乃女乃,發現她女乃女乃的臉上戴著東西,那鏡片像是做望遠鏡的水晶磨成的,框架是銅制的,極為貴氣新穎。她好奇地打量幾眼,問︰「女乃女乃,你臉上戴的是什麼?」

羽金翅終于有機會能夠給人解惑顯擺,趕緊說︰「是老花眼鏡,女乃女乃看不清東西,爹爹說是老花眼,就跟年齡很大的人會長長壽眉一樣,只有壽命很長的人才有機會這樣,要戴老花鏡才能看清東西。」他可驕傲了,他認識的人里都沒誰比他女乃女乃的年紀大。

陸敏扶扶眼鏡,盯著小孫女仔細地看了又看,招呼她在身邊坐下,說︰「待差使忙空,你多留幾日,派人來說一聲,我出宮住幾天。」她的兒孫一大堆,孫女只有倆,一個裴雅,一個羽九玄。芽芽在南疆當差,難得進趟京,想見一面極是不易。

裴雅非常警惕,問︰「不會是說親吧?」

陸敏說︰「你們大了,自己有主意了,自己張羅去。」

裴雅放心了,說︰「那便好。我出宮便住到你的府里去。」她還有一堆禮物忙著送人。她家一堆親戚在京城,好幾年沒見著,不能兩手空空地跑去串門。她當差有薪資獎金還有份侯爵薪俸,一應開銷都是走衙門的賬,沒什麼花銷,裴家在南疆的諸多產業也是她在打理,收入極高,很是富裕,于是備的禮也是極厚,拉了很多車。

她押送軍械進京,首先得先將軍械入庫交差,之後立即進宮見小嬸,還沒空顧得上,帶來的東西還在路邊放著,由隨行的管事帶著僕從戰奴看管。

裴雅進宮見過她女乃女乃,出宮的時候,順便把女乃女乃拐出宮。

羽九玄微服出宮回來,發現女乃女乃被人領走了。

第二天,她忙完差使,又微服出宮,領著兩個弟弟往鎮國夫人府去,進門就見她女乃女乃正陪著芽芽姐指揮管事拆卸馬車上的貨,滿院子飄著海產味兒。

裴雅可知道羽九玄,塞了盒珍珠給她,說︰「今年新出的,我親自去挑的。」大鳳朝只有一個珍珠養殖場,在南疆的海鎮。那原本是她小叔的作坊,由爺爺女乃女乃看管經營。她爺爺過世後,便將珍珠作坊交給朝廷經營。珍珠養殖場每年都有珍珠上貢,也對外出售。很多離海近的公侯貴族和豪商們,會自己到養殖場買下珍珠蚌自己開。這里有運氣成份在,若是運氣不好,開出來的珍珠品相差,便會有虧的,若是運氣好開到大珍珠或有顏色的珠子便會大賺一筆。

裴雅在南疆,守著海邊的便利,便去撈了珍珠蚌開珠子,出了好幾顆大珍珠。當時就有作坊想要出價收,珍珠坊還想回購上貢。

羽九玄收下珍珠,對鎮國夫人說︰「女乃女乃,可不能和芽芽姐打麻將,瞧這小紅手。」

鎮國夫人說︰「胡牌最多的就是你。」

羽九玄笑笑,從裴雅順了些海產派隨侍給雲馳送去。

裴雅挺好奇能夠打敗孫密的雲馳,拿眼看著羽九玄。

羽九玄打個手勢,把羽焦明和羽金翅留下,領著裴雅出門,往玄甲軍考場去。

她告訴裴雅,「他領到的號是今天考。」

裴雅斜眼看向羽九玄︰所以,元兒微服出宮,不是來看她,也不是找她玩的。

玄甲軍公開招考,分成報考比試和選拔比試。

報考比試,是遞交寫有自己身份來歷的履歷資料,以及搬大石頭、跳大坑等做力氣、彈跳能力等各方面的基礎選拔。到選拔比試時,又稱為大考。

履歷審核過關的人,到招考處領號牌,抽到哪一場考試參加哪一場。

十幾個關卡,參試者一起比試,根據通關先後排名次。超過了時辰或者是名次不夠錄取線的,通通落選。參與選拔者不僅要通過關卡本身的難度,還得防著其他選拔者下絆子。

考場設有柵欄,圍觀的人隔著柵欄就見到一大群青壯正在參加比試。

考場外,玄甲軍還搭有觀看比試的高台,收取場地費,其費用還挺高,但對于有家屬參加玄甲軍選拔比試的貴族們來說,這點錢還比不過幾杯茶水錢。

羽九玄早派人來定了位置。她站在高台上,站了半天,沒找到雲馳。

怎麼沒人呢?

羽九玄把跑在前面的看了又看,又看中間的,沒有人。

突然,有人喊她,「元兒——」聲音有點遠,她還以為自己听錯了。她扭頭就見到人群中有個人蹦跳著沖她揮手大喊,那人赫然正是本該正在考試的雲馳。

她趕緊揮手,讓雲馳過來,問︰「錯過考點了?」不像啊。

雲馳料到元兒嘴上說著不來,肯定會來的。他果然找到了她!他靈巧地翻過欄桿,上了高台,笑眯眯地從懷里取出錄取書給羽九玄看,眉飛色舞地說︰「一幫貴族公子還想給我下絆子,說叫我落選,他們有面子。我豈能叫他們圍堵上,閘門一開,我第一個沖出去,把他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我都考完了,他們還在後頭打架呢。甲等第一名!甲一過了新軍考核項,能直接升什長。」

羽九玄把錄取書還給雲馳,說︰「頗好。走,我做東,好好慶賀番。」她想起旁邊還有個裴雅,給雲馳介紹,「裴雅,我堂姐,你喚她芽芽姐便好。」

雲馳行了一禮,喚道︰「芽芽姐。」視線瞥過裴雅的腰牌,又再行了一禮,「見過雅侯。」

裴雅拱手回了一禮,道︰「不必多禮。」她跟在兩人身邊,便發現他倆……真要好。他倆走在一起,像玩伴,但彼此間又多了種親密感,看向彼此的眼神都透著歡喜,哪怕沒有特意冷落她,她卻感覺得到自己好像有點多余。

即使定了親的人,甚至成了親的,也極少像他們這樣親近。

裴雅對羽九玄再次刮目相看。火神太女,確實不同尋常。她在元兒身上經常能看到種有別于大鳳、跟小叔很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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